小厮引着程钰走了过来。
    阿洵正好牵着木马跑到那边了,最先看到表哥,高兴地喊:“表哥,看我的马!”
    程钰朝他笑笑,目光却投向了廊檐下,就见那道纤细身影转身进了堂屋。
    程钰头疼,她分明还在气他,可他并没想逼她与谁成亲啊。
    有心解释,苦于找不到机会单独见她,上次楚倾在东院待客,今日只有他与周家人是客,楚倾大概是防着周文嘉的缘故,把男客们请到练武场,要考校小辈们的功夫。
    周文庭楚淮楚泓是书生,只有程钰楚渊周文嘉练武。
    楚倾抱着阿洵坐在太师椅上,朗声对几个小辈道:“你们三个切磋,胜出的我有赏。”
    阿洵以为要打架,急得嚷嚷不许,楚倾怎么解释他都不放心,最后还是程钰将男娃接到怀里亲口给他说,阿洵才信了。得知不是打架,小家伙依然忧心忡忡的,瞅瞅东院的大堂哥,趴在程钰肩头,小声告状:“表哥打大哥,他把姐姐撞疼了……”
    姐姐说不疼,但他看见姐姐皱眉了。
    程钰目光微变,想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楚倾等得不耐烦了,让他赶紧去比试。
    三人缠斗,周文嘉很快就退了下去,他功夫确实还可以,但跟两个带过兵打过仗的比,根本不是一个水平。
    剩下的两人,楚渊小程钰两岁,但他常年习武,身体高大结实,只比程钰矮了一点点,因此从身形上两人是旗鼓相当的,说不上程钰以大欺小。一个是楚倾亲自栽培,一个与定王师从明德帝为儿子精心挑选的武学高人,两人你来我往,一时难分胜负。
    楚倾微微眯了眯眼睛。
    楚大老爷低声问他:“如何?”
    一旁楚三老爷与周寅也竖起耳朵听。
    楚倾没有说违心话夸赞自家侄子,盯着二人道:“论外家功夫,博远略胜怀璧一筹,但怀璧练过内家功夫,博远想胜他,难。”
    程钰的动作,行如游龙,拳脚刚柔并济,假以时日,连他恐怕都斗不过这小子。
    “好了,你们俩旗鼓相当,这样打下去不知要斗到什么时候,罢手吧。”楚倾还是偏袒侄子的,怕楚渊输了没面子,自己颜面上也不好看。
    楚渊与程钰同时罢手,对视一眼,楚渊坦然道:“楚某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程钰逆着光看他。
    灿烂阳光下,刚刚缠斗一场,楚渊脸不红气不喘,长身而立,英姿勃勃。楚家儿郎都是好相貌,楚渊不如楚倾俊美,身上气度却不俗,年少有为又洁身自好,听舅母说,好像有不少勋贵想把女儿嫁给他。
    “博远客气了,若我与你同龄,未必如你。”对方落落大方,程钰同样谦逊有礼。他跟楚渊打过几次交道,知道他为人,撞到含珠应该是巧合,别说现在楚渊不知含珠身份,就算知道了,他也不是会这般调.戏女子的人。
    就是不知道她有没有受伤,能让阿洵看出疼来,定是撞得不轻。
    夜幕降临,要放烟火了,程钰才再次看到含珠。
    她披着淡紫色的斗篷,牵着阿洵从远处走了过来,扭头与方氏说话,脸上带着浅笑。园子里搭了两个棚子,分男女坐,很快她就走了进去,身影被棚壁遮掩,叫他再也看不见。
    “表哥在看什么?”身边突然传来少年暗含不快的声音。
    程钰平静道:“阿洵。”
    周文嘉不信,但也不好挑明,起身道:“那我去把阿洵抱到这边来。”说着往隔壁棚子里跑了过去,难得楚倾还没到,没人管他。
    程钰抿了抿唇,遥望湖边,耳朵却听着隔壁的动静。
    阿洵白天几乎都是跟男人们在一起的,这会儿就想被姐姐抱着,听周文嘉要抱他,小家伙扭头往姐姐怀里缩。周文嘉哪是来找阿洵的,趁机关心含珠,“表妹怎么不多穿点?小心冻着。”
    棚子里挂着灯笼,柔和灯光照得美人更美,低垂眼帘,似羞似怕,看得周文嘉也想像阿洵那样赖在她怀里,让她抱着,感受她身上的暖,感受她如水的温柔。
    避开少年灼灼目光,含珠勉强笑道:“我不冷,马上就要放烟花了,嘉表哥快回去吧。”
    周文嘉火热的心冷了下去,还想再说,旁边方氏笑着催他,“快去快去,阿洵不喜欢你抱。”话是打趣,眼里含着警告。她若纵容儿子纠缠含珠,小姑娘心里会怎么想她?缘分这种事,强求不得,她盼着儿子痴心能打动含珠,可不希望儿子死缠烂打,惹人烦。
    母亲发话,周文嘉只得转身,远远瞧见楚倾,脚底便瞬间抹了油,趁楚倾发现自己之前坐回了兄长身边。
    程钰看看他,心中复杂。
    楚倾等长辈落座后,湖边开始放起了烟火,如繁星点点齐齐聚了过来,再在夜幕里消散。
    含珠一手抱着阿洵,一手握着右侧妹妹的小手,一起仰望烟花。
    “我也想放。”一波烟花落了下来,周围安静了不少,阿洵仰头朝姐姐撒娇。
    含珠低头,用额头顶了顶他的,“阿洵还小,等你长凝姐姐这么高了,就可以放了。”
    阿洵转过脑袋看凝珠,眨眨眼睛,又道:“姐姐,我想拉臭臭。”
    话题转得太快,一棚子女眷丫鬟都笑了,含珠点点他鼻子,起身同长辈们道:“我带阿洵过去,舅母与大伯母三婶先看吧。”
    说完领着阿洵走了,如意四喜提着灯笼照路。
    棚子搭在花园里,回莲院得走一刻钟左右,半路阿洵憋不住了,指着路旁道:“就在这儿吧!”小大人似的拿主意。
    他人小,做这种事也没什么,回头让丫鬟收拾了就是。含珠想牵他过去,如意看一眼后面,抢着道:“天黑看不清楚,姑娘在这等着,我抱小少爷去。”
    含珠自知手脚不如她利索,就问阿洵行不行。
    阿洵着急呢,主动牵住了如意的手。
    一大一小就躲到了十几步远的枯丛后,阿洵蹲下去,怕姐姐走了,大声喊她,“姐姐?”
    含珠懂小孩子的心思,笑着应道:“阿洵不怕,姐姐就在这儿等你。”
    刚说完,四喜指了指她身后。
    含珠回头,恰好远处有烟花升起散开,借着那璀璨光芒,她看见程钰俊朗的脸,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有尴尬,有歉意。含珠心跳停了一瞬,还想探究,烟火落了,灯笼黑了,这里陡然暗了下来。
    “四喜?”含珠本能地退后,低声喊她。
    “你别怕,我只想与你说两句话。”听出她话里的慌乱,程钰快速解释道。
    含珠咬唇,侧对他道:“你又想说什么?”说什么安排如意四喜保护她与阿洵,实则是为了他自己方便吧?
    到底是在路上,怕有人经过,程钰将她拉到旁边一棵树后,站好了,他马上松开她手腕,声音更低了,“我说文嘉不错,只是提个人选,嫁不嫁全由你做主,我绝不会强迫你嫁你不喜欢的人。”
    “我知道了,你快走吧。”含珠瞅着阿洵那边道。
    程钰不懂她为何还在生气,想知道,问不出口,想走,迈不开脚。
    “阿洵说,你被楚渊撞了一下?”不走,就得找话说,程钰只找到了这个,“可有伤到?”
    “没……”
    含珠刚要答,阿洵又喊了她一声,含珠连忙先回他,“姐姐在呢,阿洵不怕。”
    声音不知道温柔了多少。
    程钰苦笑。
    她不生气的时候,与他说话也是轻轻柔柔的,譬如趴在他背上轻声问他累不累。现在她生气了,声音冷冷的,他不怕,一直都不怕她生气,因为那点怒火没有威力,可他心虚。当初强迫她假扮表妹是无可奈何,说是要她报恩,其实只是为了让她答应,而她真答应了,他的愧疚就开始了,堂堂七尺男儿,竟欺凌威逼弱女……
    所以程钰希望解释清楚,消了她的气,让她别再受委屈,特别是他给的委屈。
    “只是无意撞了一下,没事,你快走吧。”应付完阿洵,含珠又催他,往前面走了几步。
    程钰无奈,匆匆离去。
    听他走远了,含珠才慢慢回头,对着夜空里此起彼伏的烟火发怔。
    其实他都是好意吧?
    提醒她与楚倾保持距离,为了她的下半辈子着想,可他不知道……
    不知道也好。
    她那点悸动本就来得没有道理,她都决定忘了,又何必让他知道。
    她想得通,看完烟火回到莲院,哄哄阿洵,姐弟俩很快就睡着了。
    静王府里,程钰辗转反侧。
    次日上午,陈朔进来回话,“二爷,你让我盯着的那个举人,刚刚进京了。”
    二月中旬春闱,从去年九月开始,各地举人们就陆续往京城赶了。
    程钰闻言,想了想,吩咐道:“备马,去定王府。”
    来京路上,定王跟他念叨过顾衡所作所为,时隔数月,程钰得去给他提个醒,免得过了一个安稳年,那家伙贵人多忘事。
    ☆、第35章
    程钰到了定王府,得知定王早上进宫还没回来。
    “王爷可说在宫里逗留多久?”他坐在马上,问跟前低头回话的侍卫。
    侍卫道:“说是回来用午膳。”
    程钰便跳下马,将马绳递给他,“那我去里面等。”
    他与定王关系非同一般,其他皇子来这边都没有他得到的待遇好,侍卫牵马走了,王府管家热络地引他去了暖阁。落座后,小丫鬟端茶倒水,奉上一卷兵书给他打发时间,随即识趣地退了下去。
    程钰环顾一周,见暖阁陈设与往常没什么不同,便翻看起兵书来。
    “大过年的,怀璧怎么来我这儿了?”定王爽朗的声音先一步传了进来,跟着他人也大步跨进了门,随手解下身上大髦扔给管事,走到程钰对面落座,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凤眼明亮,显然心情不错。
    “府上事多,来二哥这里寻个清静,”程钰随口道,继而看着他问,“二哥神采飞扬,有喜事?”
    定王笑了笑,眼里是幸灾乐祸,“今日太后又催父皇立后了,父皇负气而去,你没瞧见太后的脸色,”瞧了瞧两人中间的黄杨木桌,“比这个还土。”
    程钰看一眼窗外,提醒道:“小心隔墙有耳。”
    传闻明德帝与皇后伉俪情深,皇后生下嫡子第二年便立为太子,皇后病逝后,后宫虽有佳丽三千,后位却是虚空。太后向来不喜皇后,皇后一死,她马上撺掇儿子立她的娘家侄女丽妃为后,但提了数次,都被皇上拒绝了。
    丽妃膝下育有四皇子,太子故去后,一旦丽妃封后,四皇子便成了宫里唯一嫡出皇子,也是定王的最大劲敌,如今丽妃封不成,定王当然高兴。
    定王没再继续说宫里的事,盯着程钰问:“说吧,你到底做什么来的。”
    “二哥还记得顾衡吗?”程钰将棋盘摆了上来,示意定王来一局。
    定王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恍然大悟,“是啊,那小子要来京城参加春闱了吧?”说完意味深长地打量程钰,捏起一颗棋子把玩道:“我见过他当日猖狂都快忘了他这个人,怀璧没见过,早早就来提醒我,是为了不让他为官祸害一方百姓,还是为了给江家大姑娘撑腰?”
    不用程钰回答,他已经有了答案,可惜那日暴雨太大,他没能看清江家大姑娘是何等姿容,竟让程钰这块儿不解风情的石头魂牵梦萦。
    程钰垂眸落下一子,玉质的棋子碰到棋盘,发出悦耳动听的声音,“不是为了她,是为了我自己。”
    定王困惑地挑眉。
    程钰放低声音,将他以假乱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对面的男人。
    舅母心软,认了凝珠为义女,京城一共就这么大的地方,程钰不敢保证定王一定不会再见到凝珠,也不确定定王能否认出凝珠来,更说不准日后定王会不会突然记起江家姐妹,跟他打听她们的近况。与其让这位他早与之绑在了一起的定王爷生疑,让他决定竭尽全力助他登基的未来帝王生疑,不如他提前告知他,左右这事与定王没有利害关系,定王知道了也不会说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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