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见她一直沉稳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心下觉得好笑,话锋一转,又道:“朕有意委任他为柴州刺史,现在旨意想必也已经到了他手里了。”
    顾香生并非对疆域一无所知的人,柴州是个什么地方,她自然很清楚。
    夏侯渝虽然身为皇子,但自小命途坎坷,好不容易回齐国过了几天安稳日子,又要被老爹丢到跟回鹘人作战的前线,这换了别人,不崩溃都难。
    心念电转,顾香生反而冷静下来,叩首道:“臣虽不才,但曾在邵州守城,于火弹伤敌之事上有所钻研,还请陛下允许,让臣与远王同赴柴州,效微末之力。”
    这话一出,半晌无声。
    过了好一会儿,皇帝方才道:“好嘛,朕与乐正打赌,乐正说你听说五郎将要被派往柴州之后,一定会要求同往,朕却不信,这世上哪里有人傻到明知山有虎,却还偏向虎山行的?可没想到今日还真让朕给遇着一个,你好歹也别答应得那么快,不然朕的面子往哪儿搁?”
    见顾香生一反常态傻愣在当场,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样子,乐正小声提醒:“济宁伯,还不谢恩!”
    她这才如梦初醒,忙要下拜。
    皇帝却阻止了她:“你别忙着谢恩,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夏侯渝此去柴州,起码得三年任期圆满才能回来,期间回鹘人进犯,柴州便首当其冲,守住了城未必有功,但丢了城却是要丢脑袋的,便是皇子也绝无例外,你与他成婚,就意味着很可能会守寡,你若反悔,现在还来得及。”
    不待她回答,皇帝又道:“朕不拦你成婚生子,但你身份特殊,要嫁也只能嫁齐国人,你若愿入宫,必以贵妃之位相酬,若能诞下龙子,朕就立他为储君,你若不愿入宫,朕也可以赐你平安富贵,让你嫁予太平王侯,不必像与五郎一起时那般担惊受怕。”
    乐正小吃一惊,他没想到皇帝还会冒出这样一番话来,赶紧扭过头去看顾香生,不知对方会如何回应。
    贵妃之位也许还不够诱人,但储君之位就不一样了,儿子能当皇帝,自己将来就是太后,这样的诱惑,有几个人能抵挡得住?
    然而顾香生神色郑重,一字一顿道:“臣愿与远王成婚,还请陛下成全。”
    乐正屏住呼吸。
    皇帝却道:“怎么还叫远王,该叫肃王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顾香生愣住了。
    ……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前来宣诏的官员已经喝了四五盏汤水,想去如厕又没好意思说,有点坐立不安,心道宫里怎么还没来人?
    夏侯渝坐在那里,脸色也没好看到哪里去,却是微微阖着眼,要睡不睡的。
    四月的天还不算热,众人却硬是等出一身汗来。
    管家张芹叫来王府婢女,让她去弄条热帕子来给夏侯渝擦脸。
    就这样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宫里头终于来了人,众人忙迎出去。
    这回来的却是乐正,对方身后还跟着顾香生。
    后者正冲着夏侯渝笑。
    见此情景,夏侯渝哪里还不明白?
    他心头狂喜,几乎压抑不住想要大声欢呼的心情。
    皇帝实在太爱折腾人了,好事多磨,一波三折,然而只要是最后能够得偿所愿,夏侯渝就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此时心上人就近在咫尺,几乎一伸手就能触碰到。
    乐正笑吟吟地对宣诏官员说了一番话,后者拿出其中一份诏书准备宣读。
    夏侯渝的反应是一头栽向前方,五体投地,直接用行动表达了自己对天子的滔滔崇敬之情。
    众人全傻眼了。
    这是……高兴坏了的表现?
    直到顾香生上前将人扶起来,大家才反应过来。
    夏侯渝这不是太高兴才五体投地,而是直接晕倒了。
    众人七手八脚将夏侯渝扶回寝室,幸而这段时间大夫一直在府里候着,叫过来一看,说是病还没好,今天就奔波一天,劳累过度,得多歇息,但没有大碍,大家这才松了口气。
    虽然没了听旨的人,宣诏官员还是在床前将旨意念完,乐正向顾香生道过喜,便也回宫去了。
    见顾香生凝视着床榻上昏睡的夏侯渝,黄珍适时道:“殿下这阵子就没好好休息过,还请顾娘子好生劝劝他,我等的话,殿下听不进去,唯独娘子的话,殿下还肯听。”
    这番话说得很得体,赐婚诏书一下,即便还没正式成婚,但顾香生成为王府主母,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黄珍明着是让顾香生劝说夏侯渝不要太辛苦,实则是以幕僚身份委婉表达认同和忠心。
    顾香生微微一笑:“我会劝他的,多谢你们长久以来的辅佐,他性子有些固执,下定决心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难为你们了!”
    黄珍与上官和忙谦辞几句,以不打扰郎君休息为由,悄声告退。
    人轻咳散尽,偌大寝室里,只余顾香生二人。
    看着沉沉昏睡的夏侯渝,她轻轻将对方鬓发往后拂去,既好笑又心疼。
    然而好笑与心疼之余,又有一种尘埃落定,心满意足的喜悦。
    ……
    毕竟还没成婚,顾香生不可能一直在王府待下去,见夏侯渝这一觉兴许要睡上很久,夜色将临时,她便起身告辞,又交代张芹,等夏侯渝醒来,就遣人到长春观告知一声。
    马车出了城,一路往长春观的方向驶去。
    今日跟着一道过来的苏木喜上眉梢:“这下可好了,郎君与娘子得偿所愿,有情人终成眷属,等回去之后和朱砂一说,她还不定会高兴成什么样呢!”
    顾香生横她一眼,嗔道:“还没成婚就叫郎君,传出去不笑话死人!”
    苏木笑盈盈道:“笑话便笑话,那些人只会嚼舌根,他们哪里有娘子的福气呢!”
    二人正说笑,马车忽然来了个急刹车,重重往前一顿,马匹嘶鸣之声随之响起。
    苏木反应不及,惊呼一声,整个人往前滚去,幸好顾香生反应得快,一手将她抓住!
    “什么人!”车夫在外头高声叱喝。
    苏木闻声慌乱,心想莫不是盗贼?
    可京郊外面,天子脚下,又哪里来的不要命的盗贼?
    ☆、第134章
    顾香生不可能出个门都随身带着弓箭,但外面的车夫并非寻常人士,以他的身手,便是以一敌三都没什么问题,夏侯渝安排他跟着顾香生,此时终于派上用场。
    外面肯定不止三四个人,听这动静,对方怕是有五六个人左右,苏木虽然忠心可靠,但毕竟不像诗情碧霄她们那样经过事,此时吓得面容雪白,手紧紧攥着顾香生的袖子没吱声。
    顾香生拍拍她道:“我出去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
    苏木攥着她的手更紧了,连连摇头:“娘子别出去,外面危险,我们等人来救!”
    顾香生:“去道观这条路有些偏僻,现在又是傍晚,未必能遇得上人,我会见机行事的。”
    马车里有把长剑,是一直放在上面以防万一的,她随手一抓便掀开帘子探出头去。
    顾香生粗略看了一眼,外面约莫有十多个人,身手不算好,顶多只是地痞流氓的水准,但胜在人多势众,车夫游走其间,一个个打下来也有些气喘吁吁。
    那些人的目标明显是顾香生,所以千方百计绕过车夫想要朝马车上的人下手,见顾香生探头出来,登时眼睛一亮,还招呼同伴:“弟兄们,点子就在前头,水灵灵的,并肩子上,绑了回去先玩一阵再卖个好价钱啊!”
    顾香生听了这话,简直要气笑了。
    若对方的打架水准再高些,他们今天可能还走不掉,但就这么个三脚猫的水平,仗着人多,还真不把车夫放在眼里。
    “老邓,接剑!”她高声喊道,一边将剑抛过去。
    “好嘞!”车夫头也不回伸手接住,抽剑出鞘,眨眼间战斗力大增,对方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撂倒几个了。
    见点子扎手,有几个人企图悄悄绕到马车后面发难,顾香生好笑,直接摸出随身匕首,往其中一人掷去。
    但见那人哎呀一声,仰头倒下。
    同伴一看,匕首正正插在他的脖颈上,人哪里还有气?
    其他人当即就被吓到了,谁也没料想这么个娇娇弱弱的小娘子,出手竟然如此狠辣!
    顾香生却不会对他们客气,因为她已经差不多弄明白这些人是何来历。
    众人见她从发鬓上拔下一支金钗,那金钗又细又长,看着比匕首还要锐利三分,这□□喉咙里,人同样也会当场没命,登时心里发憷,宁可硬着头皮去面对老邓的刀光剑影,也不想在这里被丢飞钗。
    “娘子,我这也有钗子!”苏木却从马车上看见顾香生方才的举动,瞠目结舌之余,赶紧从头上拔下钗子递给顾香生。
    那头老邓多了武器加成,刷刷刷几下很快将一干人等都放倒。
    “真是不要命,连我们的马车都敢劫!”老邓恨恨将剑插入地上,锋刃堪堪擦着一个人的脸颊掠过,上面瞬间多了一条血痕,那人被吓个半死,裤子都尿湿了。
    老邓嫌恶地看着他:“娘子,要怎么处置他们?”
    十五个人,死了五个,还剩十个,其中有重伤的,也有轻伤的,一时间遍地哀嚎。
    顾香生轻描淡写:“反正是劫道的贼匪,不如一并杀了了事,也免得还要报官,忒麻烦了。”
    那些人一听,都不用如何逼问,当即就痛哭流涕:“这位娘子饶命,我等是受人指使而来,并非故意劫道!”
    老邓大喝一声:“事到如今,还不从实招来!”
    那些人七嘴八舌讲述起来,顾香生他们这才知道,这帮人不是什么地痞流氓,平时从事的是拍花子的勾当,也就是人贩子。而且他们心气还挺高,不做寻常生意,专门盯着富贵人家和官宦人家的妇孺下手,但凡初一十五这样的热闹日子,就是他们开张大吉的时候。
    别以为官宦世家的妇孺就不好下手,虽然这些人也有仆从跟随,但往往百密一疏,想要下手总能找到机会,这些拐子全程盯梢,瞅准落单的机会就将人拐走,有油水可榨的,就跟家人勒索一大笔钱财然后放人,那些长得漂亮的,又或者是家人害怕名声受损不肯出钱赎人的,干脆就被这些拐子给卖到江南一带的窑子里,调、教之后接客,同样也是稳赚不赔的大买卖。
    这种拐人的勾当不需要本钱,利润又高,从古至今就没断绝过,官府抓也是抓的,只不过官在明他们在暗,抓得严时一哄而散躲起来,等到风声松些时又会跑出来。
    对这些人,顾香生杀得一点负罪感也没有。
    他们自然不是临时起意对顾香生下手的,而是有人知道顾香生经常会进城出城,所以雇了人专门在这条路上候着,就为了将顾香生劫走,到时候是玩弄一阵再送回来,还是直接卖掉,就由不得她了。
    “真是狗胆包天啊,谁指使你们这么做的,说!”老邓狠狠踹了其中一人一脚,正好踹在对方的腰眼上,疼得他又是一阵干嚎。
    “我说,我说!别打了……”对方有气无力,“是一个叫董元明的,我们不熟,他与我们大当家熟,我就知道是他来找大当家,让他这么干的,还说事成之后如何酬谢……”
    老邓又踹一脚:“那董元明又是什么来头!”
    对方哎哟哎哟惨叫:“我是真不知道,真不知道!”
    老邓冷笑两声,转而朝其他人下脚,那些人抵不过痛楚,早没了刚才的威风,一个个死狗样地在地上翻滚,有什么说什么,没两下就给问了出来。
    那董元明原先也是在京城里厮混,没个正当营生,后来不知怎的居然通过远房亲戚的门路进了兴国公府,跟在驸马身边,不算贴身近侍,但因为办事机灵,还算能混个脸熟,他自此就在一帮狐朋狗党面前挺起腰杆子了,觉得自己是鱼跃龙门成了上等人。
    但这帮喽啰被差遣而来,并不知道太多内情,说了半天,顾香生他们也就只知道这件事和董元明脱不开关系。
    不过这就已经足够了。
    苏木听得气愤不已:“娘子,这事儿实在欺人太甚了,您要不要告诉五殿下,让他出面去与兴国公府交涉?”
    顾香生却摇摇头,苏木还是不够了解她,这种事她自己也可以解决,没必要给夏侯渝添麻烦,她早惯了有什么事独立自主,却不是那等非要等着男人作主,没了主心骨就不行的闺阁女子。
    老邓问:“娘子,这些人如何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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