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嘉祥公主就叹了一声:“八兄心里还是念着陛下的,否则回来之后也不会忧愤过度以致癫狂了,还好陛下今日让太医过去诊治了,但愿他能早日康复!”
    顾香生心道你真是把你八哥想得太好了,人家哪里是忧愤过度,那是在避祸呢,反正已经疯了,不管里头是在作戏,还是有人谋朝篡位,总归一时半会都不会去为难一个疯子的,也难为他能想出这一招。
    不过她也只是在心里想想,并没有说出口,而是继续听公主说下去。
    外头等不到他们的消息,越发觉得皇帝已经遭遇不测,但具体发生了什么,也没人能说得明白,随着时间越拖越长,皇帝安然无恙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于是那一帮平日被皇帝压得不敢吭声的宗室开始蠢蠢欲动了,谋划着要将夏侯泷接回来继位,皇帝也不动声色,就这么等着,等到他们全都跳出来,直接就一网打尽,半条漏网之鱼都没有。
    惠和郡主没有直接参与这场变故,但自打上回灵空和尚的事情之后,皇帝就盯上了她。
    这些年,皇帝虽然给予了她不逊于公主的待遇,实际上对她的盯梢一直就没有放松过,女子没法继位,若她肯安分守己,皇帝也就懒得管她了,但惠和郡主偏偏不甘心,她还惦记着自己父亲早年亡故的事情,觉得老爹和伯父之所以早逝,肯定与夏侯礼脱不了关系,所以一直暗中谋划,想着终有一日能“恢复正统”。
    也亏得她能隐忍这么多年,到头来却功败垂成,只因走了灵空和尚这一步坏棋,原想着借由“高僧”的嘴慢慢筹谋,暗中为夏侯泷造势,谁知道皇帝行事完全无迹可寻,直接简单粗暴就把人给桶了。
    一计不成,惠和郡主不由暗暗着急,便安排自己安插在宫中的人手纵火,原想着就算烧不死皇帝,也可以借灵空和尚的事情来发难,谁知道皇帝直接就来了个将计就计,引蛇出洞,倒把急着上蹿下跳的那些人一口气都给收拾了。
    这些事情,嘉祥公主进宫的时候,皇帝并没有特意让她退下,而是让她在旁边听着。
    不单是他,一帮朝臣世勋,连同夏侯淳,夏侯瀛等人也都在。
    前者自然欢天喜地,山呼万岁,后者却面如死灰,知道自己自作聪明了一回。
    将那些朝臣挥退之后,皇帝也没有训斥夏侯淳两兄弟,只是冷哼一声,令他们回家反省。
    听见自己有事的消息就急匆匆跑进宫来,有可能是为了捡便宜,但也不能排除担心老父安危的可能,这本来没什么好苛责的,让皇帝不满的是他们的冲动鲁莽,单枪匹马就闯进宫,得亏是自己没事,如果自己真有什么事,单凭他们两人,又能做点什么?
    嘉祥公主说罢,顾香生长长吁了口气,即便没有身临其境,也能感受到其中的惊心动魄。
    其实夏侯淳和夏侯沪两个人不是蠢,只是事发突然,没有时间让他们细想,这种时候往往很考究一个人的判断力和决断力,有时候念头一有偏差,很容易就误入歧途。
    “啊对了,”嘉祥公主道,“七兄已经抵京了,五兄据说是坚持要在渤州办完差事才回来,晚了两天出发,又在途中染病,在卫州逗留了几天,约莫要明后日才能回来。”
    顾香生的心又提了起来,心道夏侯渝难道不是装病,而是真病?
    嘉祥公主见她面露忧色,便安慰道:“你别着急,听说只是小风寒,陛下已经派了太医过去了。”
    听着像是真病了,时下医疗条件差,风寒处理不当,也是能夺人性命的,顾香生并没有因为她这句话就放下心,反而连带着勾起了自责愧疚的情绪。
    究其原因,她对夏侯渝过于信任了,先前居然也没想过他当真生病的可能性。
    嘉祥公主眼里的顾香生是永远带着温和可亲的笑容,遇见什么事情也能镇定自如,说句不过分的,那天晚上宫里起火,她六神无主,也多亏了顾香生在旁边安慰分析。
    她真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就能够让对方为之色变。
    若非对五兄有情,将他放在心上,又怎会如此?
    郎有情,妾有意,嘉祥公主暗暗羡慕之余,不由又为他们担心起来。
    顾姐姐固然是有爵位,不算平民百姓,可她毕竟曾为魏帝王妃,有这样一重身份在,陛下会肯让他们在一起么?
    别说陛下肯不肯,五兄自己,又是否愿意抛下一切顾虑娶顾姐姐为妻呢,如果愿意,为何却又迟迟没有向陛下开口?
    这些顾虑在她心头盘旋,却因怕影响了顾香生的心情,嘉祥公主没敢说出口,只想着等五兄回来了,自己再去探探口风,若是能帮顾姐姐一把,也不枉顾姐姐对自己的这么一番情分了。
    见顾香生情绪不高,嘉祥公主也没有久留,她走了之后,顾香生便让人进城去远王府打听消息,傍晚的时候人就回来了,带回的却不是上官和的口信,而是一封信。
    信上是夏侯渝的笔迹,只写了寥寥几句,大致意思是自己安好,让她勿念。
    顾香生愀然变色。
    苏木和朱砂看着不对,忙问:“娘子没事罢?”
    朱砂见顾香生没反对,便凑过去看信的内容,不解道:“殿下也说了自己没事啊,娘子怎么还这样担心?”
    顾香生想扯出一抹笑容,却笑得很难看:“他平日里,没事尚且要将自己说得严重三分,好博取同情,如今口口声声说自己无事,反倒是不想让我担心,才会这样说的。”
    而且字迹虽然竭力写得端正,却仍是不经意在收笔时有些颤抖,顾香生曾经手把手教过他练字,这些细节又如何会认不出来。
    朱砂一听就慌了:“不会罢,您别瞎想,陛下都派太医过去了,卫州离京城只有一日一夜的路程,殿下想必很快就能回来了。”
    顾香生没注意到自己连声线也在微微颤抖:“我要去看他。”
    夏侯渝在身边的时候,虽然每每被他弄得哭笑不得,这日子却也是有说有笑,温暖充实,对方不在身边的时候,顾香生虽然偶尔会想念,可也没有像别的女子那样日日倚门相望,相思入骨,她本以为自己就是这么个性子,就算喜欢一个人,也不会让自己陷入狼狈的境地,然而现在,她只要想想对方可能正躺在床上卧病不起,连写字都困难时,心就开始一抽一抽地疼。
    疼入骨髓,不能自已。
    她这才恍然,不是不爱,只是不自知罢了。
    这种时候,对方的一颦一笑,连带那些让人啼笑皆非的撒娇耍赖,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就都像潮水一样地涌上心头,想阻止都阻止不了。
    情到深处,情转薄。
    这句诗的含义,顾香生曾经似懂非懂,但现在,她终于恍然顿悟。
    不是因为当真日久天长就情淡了,而是因为这些好,这些情,早已一点点渗透进来,与自己的骨血融合在一起,所以平日里没有察觉罢了。
    她怔怔立着,若有所思,朱砂却以为她魔怔了,急急道:“娘子!”
    顾香生定了定神,又重复了一遍:“我要去看他,看到他,我才能放下心。”
    苏木迟疑:“现在都已经傍晚了?”
    顾香生的声音平稳了许多,她脸上甚至恢复了笑容:“对,就现在,你们给我准备点干粮,再把明月牵来。”
    现在她必须再一次庆幸自己当初住在城外的选择,如果现在在京城里面住,要出城就会麻烦许多,也太招眼,现在除了苏木她们,则压根不需要惊动任何人。
    苏木和朱砂说不出反对意见,连要随行的意见也被顾香生驳回了,理由是她们骑术不精,没法跟得上明月的脚程,也没有必要,还不如守在道观里,也免得让太多人知道顾香生去卫州的事情。
    简单交代好一切,明月也已经踢踏脚步在门口等着了,它有点不耐地歪着脑袋瞅主人,好像在说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小家伙,考察你潜力的时刻来临了,这回可别让我失望。”顾香生抱着它的脖子,脸挨上去蹭了一下。
    明月的回答则是伸出粉红舌头,直接舔上顾香生的耳朵。
    ☆、第131章
    夏侯渝也没想到自己忽然之间就病得这样严重。
    一开始在渤州,又要搜集当地官员与海盗勾结的证据,又要与那些官员周旋,当时估计就累坏了却不自知,结果接到京城那边传来的消息时就有些风寒的症状,他也没在意,结果某一天夜里就一病不起,发烧烧得神志不清,连床都下不了。
    病来如山倒。
    正好因为上官和的来信,他知道皇帝安然无恙,还想着要用什么借口拖延两天再回去,这病来得倒也算及时,可惜不是装病,而是真病。
    夏侯洵听说京城发生的变故之后,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先走,交代夏侯渝的人好好照顾他之后,便道了一声五兄等你回去我再向你赔罪,便带着自己的人马先行一步。
    这其实也正中夏侯渝的下怀,他抱病将一些收尾的事情做好,然后才慢吞吞启程回京,走一天歇两天,饶是如此,病情却出乎意料没有任何好转,身上的热度是退了一些,却时好时坏,夜里总会发起低烧,人也总咳嗽,咳得厉害时连肺都要咳出来的感觉,黄珍简直吓坏了,写信回京求助,又给夏侯渝代笔上疏,让皇帝派个太医过来。
    夏侯渝却还不忘在给上官和的信上,让黄珍嘱咐上官和,千万不要将自己生病了的事情告诉顾香生。
    平时撒撒娇,那是情趣,但真正有事的时候,他却并不希望她知道。
    真正喜欢一个人,总想将世上最美好的东西,最美好的一面都奉上给对方,不希望她担心着急,只希望她平平安安,欢欢喜喜的,即便是想到她的笑容,心里也会觉得高兴。
    行至卫州的时候,夏侯渝身上的热症又起来了,太医过来开了药,又说不是风寒,很可能是时疫,这下子可把众人都惊到了,许多人被遣到外院,只留下贴身服侍的仆从,一行人也只能暂时留在卫州,等夏侯渝彻底痊愈了,才能重新启程。
    他烧得迷迷糊糊,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起身倒了杯水,又回到床上躺着,但一觉醒来,却又觉得刚刚倒水的行为好像是在梦里,自己压根就没有喝水,喉咙依旧干涩冒烟。
    “王扬……”他喃喃叫着贴身仆从的名字,声如蚊呐,甚至不知道喊出口了没有。
    过了一会儿,脖颈被一只柔软的手扶起来,小心翼翼,脑袋下面随即被垫上更高更柔软的物事,一杯温度适中的水随即递到他嘴边。
    对夏侯渝而言,这杯水简直如同甘霖,如火烧一般的喉咙瞬间被清凉的感觉滋润,他下意识地仰起脖子,想要喝到更多。
    “别急,还有很多。”
    声音温柔,却很熟悉。熟悉得他很想睁开眼去看一看,但上下眼皮却粘连得很紧,根本睁不开,眼珠子费力地转了转,最终只是徒劳。
    是谁……?
    夏侯渝此时的脑子不复精明,只剩下一团浆糊状的混乱,他甚至对自己的年龄和现状都有些模糊了,隐隐约约,仿佛自己还在魏国,躺在那座荒芜的府邸里,浑身难受,那一年好像也是发烧,病得很严重,差点连小命都丢了。
    后来……
    后来是多亏了顾香生和张叔两个人请来大夫,又跑前跑后抓药煎药地照顾他……
    顾香生!
    这个名字突然在脑海里响雷一般炸起,连带着整个身体都微微震了一下。
    扶着他的人似乎跟着吓了一跳,忙说了好一通安慰的话。
    夏侯渝想听,却没力气听,喝过水之后,神智很快就昏昏沉沉,陷入新一轮昏睡之中。
    也不知昏睡了多久,等他再度睁开眼睛,第一眼瞧见的是头顶幔帐,再微微侧头,第二眼看见的,却是一张熟悉的侧脸。
    夏侯渝眨了眨眼,几乎怀疑自己还在梦里。
    手微微一动,想要伸过去确认一下,却发现对方的手覆在自己手背上,他一动,对方也就跟着醒过来。
    夏侯渝这下可以确定自己果真是在梦里了,否则又怎会看见对方露出刚睡醒的迷茫娇态?
    “香生姐姐……”
    顾香生又惊又喜:“你醒啦!”
    她伸手探了一下夏侯渝的额头:“烧退了,太好了!”
    说罢转身欲走,夏侯渝急急拉住她的袖子。
    顾香生安抚他:“我去找大夫进来给你把把脉。”
    夏侯渝不肯松手:“……不要去,就和我说会儿话。”
    声音暗哑低沉,比起平日的清朗相去百倍,顾香生却觉得只要他能清醒开口,无论说什么都宛如天籁。
    “你要说什么,你现在应该多喝些水。”她只好坐下,顺道为他倒了杯水,喂他喝了半杯,见对方摆摆手,这才放下。
    “为什么每回我生病,都能看见你在床前,总让你看见我最虚弱的样子,让我的面子往哪儿搁?”话虽是抱怨,语气却是撒娇。
    顾香生一乐:“那你就别总生病啊,你看看你,都快成病西施了,以后我便叫你西施妹妹罢!”
    夏侯渝微微一笑,原本虚弱苍白的脸被这一笑,竟也勾勒出点勾魂摄魄的魅力:“西施妹妹可没法娶香生姐姐,更没法……”
    后面的声音小了一些,但顾香生仍旧听清楚了,她脸一红,白了对方一眼:“你再胡说,我便走了。”
    夏侯渝自觉还在梦里,说话便少了几分忌惮,撒起娇来更是凶猛:“不许走,我现在浑身都疼,头疼,胳膊疼,胸口也疼,你帮我揉揉好不好?”
    一双柔荑在他太阳穴上轻轻按捏,夏侯渝顺势蹭了蹭,换来对方嗔怪道:“怎么一生病反倒越发幼稚,快要和明月一样了!”
    “明月总仗着畜生的身份吃豆腐!”他理直气壮地吃醋,换来对方一个爆栗。
    力道很轻,不痛,他更以为在做梦,扁扁嘴,很委屈的样子:“我都生病了,你还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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