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很少举行制科,唯一一次还是在当年太、祖皇帝登基之时,为的是收服天下读书人之心,顺便昭告天下宣示其得位的正统性。
    所谓生徒,就是在国子监,弘文馆,以及地方各州县官学里学习并且顺利结业,取得考试资格者。
    而乡贡,则是自学成才,从县、州地方官府举行的考试一级级自己考上来的人。
    乍听起来,乡贡自然要更厉害一些,但也不能否认生徒里会出人才,如今大魏官场,许多人便是通过这两种途径当上官的,当然不排除一些世袭的爵位,像顾香生的二叔三叔这样,他们没有通过考试就被授予官职,但那毕竟只是很少一部分,时代在发展,九品中正制已经无法再适应统治需求了。
    考试分为三种科目,秀才、明经、进士。
    秀才科在前朝就已经停止了,剩下明经和进士。明经就是考帖经和墨义,有点类似后世的默写填空和阅读理解,进士考的是诗赋。
    这一看就知道了,前者死记硬背就能考上,后者则需要一定的才华,所以自前朝起,坊间就流传“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的说法,意思是三十岁中明经科就算是晚了,而五十岁如果能考中进士,那还算是年轻的,可见两者难度不一。
    值得一提的是,像顾香生的老爹顾经,当年考中的就是进士科,还得了榜眼,可见他的确是有几分真本事的,文名得来不虚。
    对许氏的亲戚,顾香生并没有太多记忆,许氏门第不高,她的父亲,也就是顾香生的外祖父曾任五品谏议大夫,但那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
    在她很小的时候,外祖父就已经致仕,并且举家回了老家,多年以来未曾见面。
    顾香生甚至也只记得有位大表兄,连后来出生的二表兄都未曾谋面,更不必提什么表妹了。
    碧霄这话刚说了没多久,许氏那边果然就来了人,让她过去见亲戚。
    舅母袁氏生了二子一女,长子许应如今二十五了,已经成亲生子,次子许茂十八,两人果然都是上京参加来年的礼部试的,考试明年二月举行,今年十一月就要报名,所以和许多士子一样,两人便提前一些日子过来,好早做准备。
    袁氏便跟着他们一道过来,好趁机看看多年未见的京城风物,许家小女儿许笙只比顾香生小了三个月,却从没来过京城,这次袁氏带她一起,自然也有让她趁机开开眼界的意思。
    许应三兄妹先拜见姑母,许氏一一含笑应了,又对袁氏道:“难为嫂嫂将两个侄儿都教得这样好,来日金榜题名,登科及第,许氏一门又要光宗耀祖了!”
    袁氏笑道:“承你吉言了,不瞒你说,阿应和阿茂在家乡读书时,的确得了师长交口称赞的,都说今科若无意外,定能中榜,只可惜前几年大郎生了一场病,方才白白耽搁了几年!”
    许氏看许应果然有几分苍白虚弱,惋惜道:“那的确是可惜了,听说阿应已经成亲了,怎么这次不一并带过来我瞧瞧?”
    袁氏笑道:“她刚有了身孕,不便舟车劳顿,就不一起过来了。”
    许氏嗔道:“当年阿应成亲,嫂嫂也未告知一声,害得我连贺礼也来不及准备,还是后来才补上的!”
    袁氏笑道:“大郎娶的是当地小户人家的女儿,不值一提,你还要管着国公府一大家子,这点小事就不烦你费心了,我与你阿兄都明白你的心意,一家人不必多作计较的!”
    说话间,外头便有婢女来报,说是几位小娘子和小郎君都来了。
    许氏让人请他们进来,一面对袁氏道:“大郎还在当值,下午才能归家。”
    进来的是顾琴生,顾画生,顾香生和顾准四人,他们先向袁氏行礼,然后又与袁氏的儿女互相见过。
    若换了以前,这种场合,顾画生定然是不会来的,但自从婚事定下来之后,她的确安分了许多,这些日子都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也没有去找顾香生的茬。
    当然她很可能明白找茬也是没用的,因为不管如何,她都没法改变今年十月,自己就要嫁入吕家的事实了。
    袁氏笑眯了眼,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倒,不仅将顾琴生三个女孩儿夸了个遍,连顾准也被她拉过来由头到尾地摩挲,嘴里不住地夸赞。
    “荪州乡下没什么好东西,国公府也不缺好东西,这几串珠子便给你们拿去玩儿罢!”说着袁氏将见面礼拿来分给四人。
    四人分到的都是手串,这种云蓝色的珠子是荪州特产,京城里也有人卖,不过价格要贵一些,珠子中间还缀着银珠和流苏,手串谈不上昂贵,但总算一份心意,四人都收下并且道谢。
    袁氏笑道:“阿宝年纪还小也就罢了,阿婧她们个个出落得如花似玉,想必都已经许了人家了罢?”
    许氏:“大娘许了尚书令王家,二娘许了贺国公吕家,都是年内就要成亲了。”
    袁氏啧啧称赞:“可当真不得了,我身在荪州那样的小地方,也听过王家和吕家的名声呢,想来对方郎君定然都是仪表堂堂的人物!四娘明年也要及笄了,想必你也开始为她物色人家了罢?”
    许氏微微一笑:“的确差不多了,这两天也有人上门给四娘说媒,太夫人说不合适,就都给推了。”
    又聊了两句,袁氏道:“我这个小女儿,自小便在荪州长大,未曾见识过京城繁华,不知妹妹能否让人带她上街转一圈,也算全了她的心愿,省得她成日里总在我耳边唠叨!”
    “阿娘!”许笙不依了。
    许氏笑道:“这是应当的,大娘这些日子忙着帮她嫂嫂的忙,怕是抽不出空,二娘,你也有好些日子没出门去走走了,不如便与四娘带阿笙他们出去转转如何?”
    顾画生答应下来,许应说自己要留下来复习功课,顾画生和顾香生便带着许茂,许笙和顾准三人出门去了。
    ☆、第40章
    待晚辈们都退下,屋里只剩许氏和袁氏二人,袁氏便笑道:“阿菱,你将国公原配的子女教得可真好,她们都很听你的话呢,先前在老家时,你阿兄还唠叨着,说怕你过得不好,现在见你这样,我也可以放心回去向你阿兄交代了!”
    许氏:“多谢兄长和嫂嫂惦记,自父亲故去之后,我竟也没能回老家看一看你们,咱们姑嫂该有十数年未见了,这一眨眼过得可真快啊!”
    袁氏:“谁说不是呢,我还记得当年离开京城时,四娘不过小小那么一点,还得人抱着呢,如今一看,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转眼就要嫁人了!只你半分也不显老,还跟我离开时的时候一样,难怪我听说国公多年来也未曾纳妾呢!”
    许氏柔美的脸带上几分羞意:“嫂嫂别哄我,哪里有不老的,孩子都这样大了!”
    袁氏摸着自己的脸,摇摇头,难掩羡慕:“我哄你作甚,你也不是不知道,荪州那地方风沙大,哪里有京城来得滋润,别人看我都像四十岁,看你顶多十七八!”
    许氏扑哧一笑:“嫂嫂说得也太夸张了!”
    以前许氏还未出嫁时,袁氏对这小姑子连说话腔调都比别人柔上三分,扶风弱柳的模样,总有些看不惯,那会听说许氏要嫁入定国公府去当人家后娘,还觉得她去了那等门第,估计是成日里被人欺负得哭哭啼啼。
    谁知道许氏偏偏命好,婆婆强势却还算公道,不会欺压她,丈夫也吃她这一套,十数年下来,两人一对比,高下立见,看着对方仿佛少女的柔美娇贵,袁氏若说心里不酸,那是假的。
    可人和人之间的命运就是这样奇特而微妙,前一刻可能还在同一阶层的人,转眼就天差地别了。
    “阿菱,有件事,虽说由我来说不大合适,但若我这当嫂嫂的不开口,心里又觉得过意不去。”
    “嫂嫂但说无妨。”
    袁氏:“方才你说给四娘提亲的人家,太夫人都不满意,要我说,你毕竟才是四娘的亲娘,太夫人再厉害,总不能连这个都不让你插手罢?”
    许氏笑了笑:“太夫人毕竟是一家之主。”
    袁氏恨其不争:“可太夫人毕竟老了,你才是国公夫人,国公府的女主人,我听说太夫人对二儿子多有偏袒,现在若不多争取些过来,可别以后什么事都让别人给夺了去了!”
    许氏叹道:“可现在太夫人将家交给大郎媳妇在管,我总不能去与儿妇抢夺管家的权力罢?”
    袁氏道:“这样自然不大好,不过有些事情,该抓在手里的,还是不要放手的好。在家的时候有你阿兄与我宠着,你自然事事无须操心,等四娘她们以后出嫁,长房里头可就剩下你和儿媳妇几个了,难不成你被太夫人管了大半辈子,还要再被儿媳妇管不成?”
    就在姑嫂二人促膝长谈之时,顾画生她们也已经在街上闲逛。
    虽然许茂不是外人,不过毕竟不方便同乘一车,几人索性便骑马出门,等到了天门街附近再下马,将马匹交由下人管理,他们一行则步行前往。
    天门街是东市最热闹的街道,绫罗绸缎,玉石珍玩,一应俱全。
    许笙是个小姑娘,但凡小姑娘,就没有不喜欢珠宝首饰的,看见银楼玉器铺子都两眼发光,正好与顾画生的爱好不谋而合,许茂和顾准都是男的,对这些却不太感冒。
    顾香生见状便道:“二姐姐和阿笙去看首饰罢,我与二表兄和三郎他们去那边集市走走,巳时再在原来下马的地方集合,如何?”
    大家听了都很愿意,就这样说定了,顾准早盼着要去看吞火剑和叠椅子的杂耍,迫不及待就拉着顾香生走。
    等看完杂耍,顾香生将意犹未尽,脚站在那里跟生了根似的顾准拖走,一面对许茂道:“今日有花市,我想顺道去看看,二表兄可有兴趣?”
    许茂自然是没意见的,难得还表现出一点兴趣:“现在也有花市?”
    顾香生笑道:“每天都有,不过视季节而定,品种也不一样,一般来说初一十五的花商最多,春天品种最齐全。”
    话说回来,顾香生与这位二表兄其实也相差没几岁,不过两人的共同话题却寥寥无几,若能聊上几句,也免于一路尴尬。
    许茂道:“四表妹精于花道么,不知喜欢什么花?”
    顾香生:“精通说不上,只是平日里喜欢伺弄罢了,喜欢的也很多,不过我自己种的多是茶花为主。二表兄这是头一回来京城考试么,不知考的是明经科还是进士科?”
    许茂:“大兄考进士科,我考明经科。”
    顾香生很惊讶,她也是随口一问,本以为两人应该都是考明经,没想到许应竟然选了进士。
    “看来大表兄定然是才高八斗,文采斐然之士!”她不由赞叹了一句。
    许茂却道:“明经科也并不容易,你大姐姐将要结亲的王家,当朝尚书令王郢,正是明经科出身!”
    顾香生这才发现自己刚刚失言了,本是随口称赞许应,没想到将许茂给得罪了,忙补充一句:“听说明经科也是极难的,那我就先祝二表兄你们一举高中,双双及第了!”
    许茂这才唔了一声:“那就多谢四表妹的吉言了。”
    顾香生暗暗咋舌,便也不敢再和许茂随意说话了,免得无意中又伤了这位二表兄的自尊心。
    几个人来到花市,这里已经将近中午收摊时分,零零落落,花没有几盆,都被太阳晒得焉搭搭的。
    许茂奇道:“京城花市是这样的?怎的比荪州那边还萧条?”
    顾香生:“我们来得不巧,花市卯时就开,现在已经快收摊了。”
    循着街道走了一段,顾香生却好似发现什么,径自朝旁边一处走去,花商正准备将这些花一盆盆装上车载回去,见有客人来,忙露出笑容介绍道:“小娘子这是看中了什么,昨儿我家刚生了个大胖小子,新喜临门,您若是看中了,价格好说,就当为小儿积德了!”
    旁边碧霄叽的一声笑出来:“掌柜的,我们上回来,你也说刚生了儿子,价钱好说,你这是天天生啊,也不怕将家里娘子给累坏了!”
    花商被拆穿伎俩,也不脸红,反是嘿嘿一笑,诉起苦来:“没法子呀,近来生意难做,不过小娘子你们既然是来买过,就该知道我刘二的花都是最好的,童叟无欺,绝不……”
    顾香生没听他扯下去,直接指着其中一盆茶花道:“这是什么品种,我怎的从未见过?”
    花商精神一振:“这便是茶中之王,十八学士啊!瞧您也是爱花之人,应当听过这十八学士的名头罢,当年前朝高皇帝,就曾经赋诗称赞过这白十八学士,说……”
    顾香生无奈打断他:“多少钱卖?”
    花商:“小娘子这样说可就不对了,这茶花中的珍品,怎可用俗物来衡量?不过既然看您诚意拳拳,那就这个数罢,算是花逢有缘人了!”
    他伸出五个指头。
    碧霄:“五钱?”
    花商:“……这位小娘子说笑了,当然是五两银子!”
    碧霄睁大眼睛:“这株破花要五两?你还不如去抢呢!”
    花商口若悬河:“这株可还不是普通的白十八学士,开花之时,花瓣上带着一线红,又名点绛唇,就像一位美人浑身剔透,唯独唇上一点胭脂,乃是难得一见的珍品,放在平日,五两都难寻,实不相瞒,这个品种原本就比寻常茶花还更娇弱些,原本是活不成了,又让我给救活过来,若能开花,那可就不止五两了!”
    顾香生:“你说救活这花,实际上不过是给它换了新土,它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两说,五两是不值的,若是一两,我还愿意买。”
    花商:“不行不行,一两我就亏死了,这花我也是从旁人手里买回来的……”
    一不小心,说漏嘴了。
    碧霄笑嘻嘻:“原来是捡了个大便宜,实话实说罢,你买回来的时候用了多少,足够一贯么?”
    理论上一贯钱就等于一两银子,但实际流通中没有这样刚刚好的比例,时下京城比较普遍的兑换标准是,一贯大约七百多钱,不足一两。
    花商的表情就像是自己的尊严受到了侮辱:“我整整花了四两才买下的,你们总得给我点赚头罢!”
    顾香生:“一两。”
    花商:“等着花开了,必然艳动京城,可比牡丹还要……”
    顾香生还是伸出一根手指:“一两,否则免谈。”
    许茂忍不住皱眉:“四表妹,拿一两来买这盆花,未免太奢侈了,须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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