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说法还真不是马后炮,因为萧欥对父亲健康的关注和对夫人的极度宠爱,众人都有所听闻。中风的太上皇不宜长居湿气汇聚的低处,所以新宫修在龙首原顶非常正常;而皇帝就只有元非晚一位夫人,想顺势早点把皇后定下来也无可厚非——
    不然这后宫的大小事务,还能交给谁去做?就算继续往后宫里填充新人,也要皇后来主事啊!总不能叫太后做吧?
    不管是觉得萧欥进入角色太快、还是觉得萧欥太过心急,都没人觉得,让太后给皇帝纳妃是个好主意。之前皇帝还是德王的时候,两人为了德王妃的人选就差点掐起来,原本不小罅隙愈发大了;如果现在还提这点,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上赶着给皇帝找不痛快吗?
    众臣衡量了一下鱼家,再衡量了一下元家,觉得实在没有必要冒着巨大的风险得罪现在长安城里正当红的炸子鸡——
    鱼家已经奄奄一息,而元家和吴王府却是眼看着前途大好的。另外,虽然国丈和吴王性格迥异,但至少有个最大的共同点,就是正气凛然。鱼德威是没有李庭那么阴险而有野心,但比起这两位,那还是远远不如!
    还有,虽然皇帝话不多,却是个极有主见、说一不二的主儿。他想立后理所应当;若他们反对、又找不出台面理由的话,岂不是拿自己的仕途开玩笑吗?
    想想,如果反对册立皇后这个提案,就是要和元府作对、和吴王府作对、乃至于和皇帝本人作对……
    简直有百害而无一利!他们脑袋又不是进水了!有那反对的功夫,还不如好好和国丈打交道,把他们之间的关系点上去呢!
    元光耀溜得了一次,溜不了第二次。就在众臣都准备对他进行围追堵截的时候,却又傻眼了——
    哎哟我去,他们国丈今天和魏太傅一起走了啊!
    魏群玉那是何人?骂起人来连皇帝都得听的那种。若是在他面前弄幺蛾子,那也距离被御史参一本没多远了!
    有些小心思的官员只得悻悻然地走掉了。他们想要的是套关系,可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老夫今日才发现,老夫竟是个绝好的挡箭牌。”魏群玉见着几个人摇头远去,不由捋着花白胡须笑了起来。
    “太傅,您这自比,可是吓煞我等。”元光耀也笑道,因为他知道魏群玉并不是真心抱怨。
    “话说回来,老夫还没恭喜你呢。”魏群玉继续道,“这眼看着你就要成国丈了,实在是可喜可贺。”
    “没错。”一边的郑珣毓点头表示同意,脸色难得柔和。“元家果然家风严谨,教女有方,这才能胜任皇后之位。说起来,大部分都是你的功劳啊,元大!”
    听了这话,顾东隅不由抚掌大笑。“这么说来,是不是我这个世叔也是大大地沾光了?”
    “你若是腆着脸说有,想必元大也不会介意。”郑珣毓正儿八经地点了点头。
    元光耀本对萧欥如此雷厉风行的举动有些细小的担忧,但看到众人这种反应,他终于放下了一百二十个心。“承蒙陛下厚爱,让元府门楣生辉。等到那一日,元某必定备下薄席,诸位可一定要赏光!”
    “元大难得设宴,自然要吃!”魏群玉哈哈一笑。“说不定老夫吃了酒,还能顺道学点东西,回去教导曾孙女呢!”
    就连元光耀这种要见到册书才能安心的谨慎性格都许诺了要请客,可想而知这事儿有多么板上钉钉。就连想要捣乱的秦王江王,也觉得他们这边不好办——
    “老七这学的是父皇?”萧晨一想到这个就极度不爽,“一个两个,都来一连发三份诏书这套?老七是不是还好点,至少没一下子定死?”
    “我觉得不一定。”萧旭不怎么赞同。“虽然后头两个目前还没定,但你想想,谁会去反对?”
    萧晨还真没想过。被哥哥这么一问,他才意识到,萧欥的官方说法是“朕有这个意愿、你们回去就此事写个折子上来研究研究”;但事实上,可不就是和萧旭说的一样——没人会反对——吗?
    百善孝为先,为了太上皇的健康,朕要修新的宫殿;
    攘外必先安内,为了前朝后宫安宁,朕要立朕喜欢的女人为后……
    哪个不是冠冕堂皇、无法反驳的理由啊!像他们或者鱼家那种心中犹有不平的,也只能不平而已——
    若拿不出有力的论据,只能憋死!
    “不管男女,怎么都那么难搞?”萧晨终于慢半拍地意识到这点。
    萧欥从来很难对付,他知道;而在他身后的女人,他总觉得是沾了萧欥的光。但直到现在,他无法在他曾经轻视的女人身上找到任何突破口(妇德不行、品性不善之类),这才发现,她即将当上皇后,不仅仅是他以为的、只有她一个人选的缘故……
    这反应来得迟缓,萧旭不由皱眉看弟弟。“母妃给我们说的时候,你倒是全然没放在心里?”
    阴贵妃在知道元非晚带兵进玄武门这件事后,就一直心心念念着自己错过的好媳妇。因为被萧晨认为是马后炮、没大用,所以他确实没听到耳朵里。
    此时见兄长不高兴,他只得陪了个笑:“那不是因为,不管母妃说什么,都不能改变我们和他们是敌对的这种结果吗?”
    萧旭的脸色和缓了一点。“你说得也对。这事儿恐怕拖不下去,就顺他们的意好了。咱们现在没做好准备,就不要太过引人注意。”
    虽然确实没法做什么,但萧晨依旧觉得憋屈。他紧抿着嘴,跟着萧旭走出好几步,忽而又想到一点:“吐蕃那些人还没走?”
    “确实没。虽然那些事基本上都是老大做的,但他们至少也有个失察的罪名。只是因为老七要登基,所有人都忙得顾不上他们,这事儿便往后拖了。”萧旭回答,“但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萧晨嘿嘿一笑,对萧旭附耳说了一句什么。
    “……真的?”萧旭被自己听到的东西震惊了。
    “真的不能再真!”萧晨拍胸脯保证,“老大那种技俩他们都乖乖上当了,咱们俩上还有什么不能成的?”
    萧旭好容易消化完他刚知道的事实。“左右夹击,也是个办法。”他沉吟道,“先得把人留下来……你去交代下。”
    “好咧!”
    三封诏书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不过往朝堂这口大湖里扔石头的萧欥却不怎么在意。临轩行事后就该去拜见太后,太上皇之前交代他去西内苑也是这个原因。
    虽然萧欥觉得该带元非晚一起去,但他同时还觉得,等他正式册后以后再携同夫人过去更好。因为他知道太后一直不喜欢他夫人,而他完全不想让他夫人受气或者堵心——
    什么?以他夫人的凶残程度,受气或者堵心的只可能是太后?
    那他也不干啊!有让夫人置气的时间,还不如让夫人在立政殿里眯一阵子呢!
    而等他夫人真成了皇后……哼哼,光是那一身皇后衣裳就能让太后堵心死;唇枪舌剑都不用过阵,直接高下立判!
    什么?说他偏心?那可真不好意思,人的心都是偏的,更何况以前那个孝顺母亲的萧欥早就死了呢?
    萧欥心里不把太后当一回事,态度就轻慢。因为他一贯没什么表情,所以外人基本看不出来——在他们眼里,就是新皇照规矩来见太后了,没什么可说的。
    虽然太后也看不懂儿子脸上的表情,但她至少不蠢,知道自己处境尴尬。既然事实已经如此,无法被改变,她也就不拘着自己多问话了:“本宫听说,皇帝刚刚宣召,要在龙首原上兴建殿宇?”
    “是。”萧欥觉得这没什么好不承认的。“初步定名叫大兴宫,具体规模等工部勘验过后再说。”
    太后顿了顿。这宫殿说白了就是为太上皇建的;若是她将来搬过去,也只是捎带。虽然为时已晚,但她仍然觉得难受。
    “本宫还听说,皇帝打算立后了?”她定了定神,又问。
    “是。”萧欥这回承认得比上一回还快。“登基后即刻立后,四方人心皆会平定。且阿晚贤良慧德,堪为天下女子之表率。”
    太后只觉得自己膝盖中了一箭。
    所谓天下女子,是不是也包括她?反正在她儿子心里,她估计已经被分到最差劲的女人且没有之一的那个类别里去了吧?
    虽然萧欥有问必答,也听不出什么故意找麻烦的心思,但太后完全没有底气,自然觉得字字诛心。“这新宫之事,太上皇已经知道了?”
    “嗯。”萧欥第三次肯定回答,“父皇刚开始觉得有些大动干戈,不太赞成。但父皇同时也答应,若是臣民们同意此举,那就建。”
    太后现在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被插成了筛子。呵呵,又是他们全知道、就她一个被蒙在鼓里!她这个太后,果然是形同虚设吧?
    可就算太后心再塞,也没有用处。因为现在御座上的人是萧欥;他想要和太上皇商议宫殿的事情、而不是和太后商议,也说得过去。只不过权势旁落,太后自己不甘心而已。
    然而不甘心又有什么用呢?
    就算已经决定破拐子破摔,但考虑到自己以后还得靠着皇帝过活,太后并不敢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别的不说,若惹毛萧欥,那鱼德威还想被起复了不成?
    所以太后最后只能道:“本宫明白了。若皇帝有空,就去太上皇那里看看罢。”
    萧欥巴不得走。此时听到送客令,他毫不犹豫地说了最后两句客套话,就大步离开了,快得简直像阵风。
    这回太后注视着空荡荡的殿门,连砸杯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都是孽啊!
    他们说话时,太后的四个随侍宫女也在边上。见得皇帝登基后和自家主子的第一面就如此尴尬冷场,四人都缄默了——
    感觉以后的日子会很难过啊,怎么办?
    答案当然是没怎么办。更何况,现在的情况是,当年太后逼着皇帝走上了死路,自己选择了生路;未曾想风水轮流转,生路前头变成了荆棘,而死路的悬崖下面却是坦途。
    这时候再来怨别人对你不好、不帮着你?
    呵呵,早干嘛去了?尤其当别人在悬崖上挣扎的时候?
    世上没有后悔药;自己选择的路,跪着都要走完!
    而立政殿里的气氛却和太后的含章殿完全相反。前朝皇帝宣布了要立后,后脚这消息就长了翅膀一样飞进后宫——
    “太好了……”水碧一时间还没回过味来,表情愣怔怔的。
    “娘娘!您以后就是皇后娘娘了!”谷蓝乐得要跳起来。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满殿太监宫女跪了一地。这绝不能说是他们过于谄媚,而是真心实意的道贺。毕竟,像他们主子一样注定会成为皇后的,仅此一家别无分号!
    “都起来罢。”元非晚也很高兴。
    说实话,她隐约察觉了这种趋势;但萧欥不打算说,她也就配合一下,当自己不知道。不过,萧欥的动作还真是很快——
    还没等正式上朝呢,就让下面的大臣准备商议了!比她想的还快!
    “怪不得不让我搬别的殿里,”她低声道,唇边带着笑意,“原来早准备在这里等着我呢!”
    底下诸人听得这话,不由小幅度地交换目光。果然原来德王府老人们的教导是对的:陛下对娘娘的宠爱,确实已经登峰造极!
    既然没有反对的理由,第二天的朝议上,所有大臣众口一词,都觉得兴建新宫和册立皇后是皇帝英明神武的决定。
    萧欥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定了。中书省即刻去拟定册书,不要耽误。阴尚书,大兴宫的事情,就交予你了。”
    暂时兼任中书令的顾东隅和工部尚书阴秀出列领命,阴秀还不由自主地多看了顾东隅一眼——
    没法啊,修宫殿要钱,而钱不正是从太府卿顾东隅那里划拨出来的吗?虽说顾东隅的情况不能用“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来形容,但和元家沾上关系的,都升迁得特别快啊!
    阴秀又哪里知道,萧欥敢重用顾东隅,是因为他确实了解顾东隅是什么样的人?只不过不管是萧欥还是顾东隅,他们都不会特意宣扬当年在岭南的那些交汇,外人看着自然容易想歪。
    察觉到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略带怀疑掂量的目光,顾东隅就知道,阴秀和其他人一样,觉得他是沾了元府的光。换做是以前,他大概会激动地解释那是自己的实力;但到现在……
    谁管他们怎么想?外人就是外人!等到最后关头,他们就会知道,自己错得离谱了!打别人一个措手不及的胜利比一路全胜来得更有趣,不是吗?
    如此一来,皇帝要立后的消息就和长了飞毛腿一样,旦夕之间就跑遍了整个长安城的大街小巷。因为萧欥之前对元非晚的宠爱太过明显,大多数民众都敢拍着自己胸脯说自己是预言帝——
    “这皇后,除了德王妃,还有谁能当?我早就知道了!”
    不过,这种在民间毫无争议的事情,到了王府后院,就变成了麻烦,而且是极大的麻烦。
    前两年,李安书、李安棋、顾芳唯、孙华越先后嫁了出去。她们本就相熟,嫁人不过是从贵女圈子变成了贵妇圈子,彼此自然还继续走动。
    这几人中只有李安书是正室,她还为此得意了许久。可现在,李庭倒了,黄源洁跟着倒了;嫁入黄家的李安书自然好不了,直接被卖做官奴,连着她的幼子一起。
    虽说这件事已经过了七八天,但顾芳唯提起来的时候,还觉得心有戚戚焉。“……这可真是太吓人了。”
    李安琴和李安书姐妹俩一向是长安贵女圈里顶级的人物,尤其当李安琴嫁给原太子后。谁能想到,李安琴的结局不是成为皇后乃至皇太后,而是被发配幽州呢?谁又能想到,李安书本来注定了享不尽的富贵荣华,这会儿却变成了生生世世的做牛做马?
    “确实如此。”孙华越也唏嘘不已。同为李党,孙家本就是小喽罗;受罚是受罚了,但毕竟没牵扯到逼宫这种要命的事情里,还算保得全家老小安全。“这树大招风,我可算是领教了!”
    顾芳唯用力点头。“谁说不是呢?”真要说起来,他们顾家受到的牵连比孙家还大些!人命是还没出,但顾东岭的右散骑常侍之位没了,整个顾家在朝中的地位立时一落千丈——
    本来就很一般,再这么个掉法,以后她怎么在秦王府后宅混啊?
    顾芳唯眉宇之间一朵挥之不去的愁云,孙华越很容易看出来。她往常没多少好心,但孙家和顾家都遭了难,她不免产生了些惺惺相惜之感:“没事,芳唯。你想,以你家的立场,你在秦王府的立场本就是尴尬;现下没了那些碍事的,受的苦怕是要少些呢!”
    顾芳唯一想也是。她家一个太子党的立场,总让她在秦王府里受刁难。如今太子没了,大概就没人整天盯着她找麻烦了。“你说得对,”她苦笑道,“一定要比的话,被人无视总比被人针对舒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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