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无论如何,咱们都回来了。”元非晚不能更同意这句话。她回来了,他们都等着瞧好吧!
    虽然元非晚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然而,只要稍微联想一下她刚才绝不遮掩的表现,就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态度——
    让全长安的人都知道,她、她爹、甚至整个元府,都不是好惹的!
    水碧瞅着自家主子因为车帘晃动处投射进来的月光下明暗不定的脸,前所未有地觉得,自己委曲求全那么多年,最后终于做了一件最正确的事——就是跟随元非晚左右!
    谷蓝自然也这么想。不过,她现在的全部心神,都在织锦和白玉碗上。那玉碗晶莹剔透,看起来简直像水晶做的。“好漂亮呀……”她低声自言自语,“婢子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东西!”
    元非晚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若是你喜欢,便给你了。”
    “……哈?”谷蓝被吓了一大跳。“大娘,我不要!”她连连摆手,连婢子的自称都给急忘了,“这是长公主殿下赐给您的,怎么可以给我呢?”
    “再贵重,也是死物。”元非晚翘翘嘴角。只要对她忠心,她能给的都会给。“哪儿有人来得重要?再者说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水碧和谷蓝额头上齐齐挂下一排黑线。物品不如人这个理由还勉强过得去,但什么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啊?长公主前不久赐下的,都没捂热乎呢!不不,说起来,她们主子就看了东西一眼吧?
    我们大娘真是清新脱俗、不为世俗之物折腰!两人不由都这么想。
    不得不说,这真是个美好的误会。元非晚之所以没什么大反应,是她见得多了。若她真是什么都不在意,又何必想着一定要让她爹登上人臣的巅峰呢!
    忽然,她们马车前头响起来一片由远及近的声音:“让让,都让让!”
    本来,八月十五夜里的长安城,热闹得很。她们这一路过来,人声喧闹不绝于耳,元非晚还悄悄地往外看了好几眼。这会儿突然冒出来让人让路的声音,几个人不由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
    水碧反应更快,直接下车去看了。没过一阵子,她便重新探进头来,紧张道:“大娘,您可能要下来。前面来了好几辆马车,打头的好像是要回宫里的!”
    宫里的?元非晚微微挑眉。宫里派头大到能让街边平民退散、车里的人也得下车垂立的人,也就皇帝皇后和太子。而若是帝后出行,阵仗不可能这么小……
    “太子殿下出宫了?”她压低声音问了一句。
    水碧微微瞪大眼,又去打听。在这当儿,谷蓝抄过一边的帷帽,眼明手快地给元非晚戴上。等水碧再探头进来的时候,两人已经准备下车了。“听人说,确实是太子殿下。今日十五,殿下带了几个王爷去曲江池游玩,很多人都看见了。”
    元非晚点头,伸手按在水碧探出的手臂上,钻出车厢,踮脚下车。她刚离开长公主府时,时辰已经过了寅时;现在在路上撞到回宫的太子一行,怕是他要赶早朝。
    事实也正是如此。萧旦好容易得了一个出宫休息的机会,说不得要捱到最后一刻再回去。他这个带头的走了,其他几个成年王爷也散了。该回宫的回宫,该回府的回府。这么一群人,各个都是显贵的皇室成员,当然从老远就开始叫回避。
    不用费心,都能从马车轱辘声以及马蹄踩踏声听出一整条浩浩荡荡的车队。元非晚只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只等他们一行人过去她再赶紧回家。如果她所料不错的话,她一走,她爹肯定做什么都没心思,现在正眼巴巴地等她回去呢!
    打头的马车里,萧旦不大不小地打了个酒嗝。边上侍从听见了,便立刻道:“殿下,已经让人先回去准备醒酒汤了,绝不会耽误您上朝。”
    萧旦听见了,但他现在晕头昏脑,没什么心思说话,随意摆了摆手。其实他们一行出来时都骑马,不过在玩月时喝了不少酒,为防着凉,只能改乘马车。
    侍从见状,知道主子不想被人打扰,便乖巧地退了出去。
    而后面一辆马车里,秦王萧旭喝的酒和萧旦差不多。然而他状态却比萧旦清醒,因为他正在和人讨论今天的情况。
    “直到最后,老七也没来。”萧旭亲弟、老四江王萧晨正呵呵冷笑,“以前就觉得他们面和心不和,现在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吗?”
    “谁知道呢?”萧旭也哼了一声,“说不定是太子故意诳我们的……老七那么大一个人,太子竟然不知道老七跑哪里去了?”
    萧晨颇有些不以为然。“哪里,肯定是你想多了,哥!你看老七,回来也有两个来月了,可曾给人好脸色看?别说他,换成是我,被扔到岷州那种鬼地方整治内乱,回来以后一定觉得全天下都欠我的!”
    “嘴上还有没有把门的了?”萧旭忍不住提醒。“你自己想想,你这一句话把什么人都说进去了!”
    可不是吗?这全天下的人,肯定也包括同意萧欥代替萧旦去岷州的皇帝吧?
    萧晨撇了撇嘴。“反正我觉得,老七现在肯定和皇后、太子生分了。若是可能,咱们说不定连他都能挖过来!”
    萧旭对此不置可否。他也觉得萧欥不可能和以前一样和皇后太子站一派,但说要倒到他们这边,概率也不大。“这事儿得从长计议。咱们派去西北的探子,现在还没有确定的消息传回来。”
    萧晨一听这话,就知道有门儿。“没事儿的,哥。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但咱们还有时间。等摸清老七的底儿,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嗯。”萧旭终于点了头。虽然他觉得萧欥现下有种比太子还难捉摸的感觉,但什么都没做就认输可不是他的作风!
    再接下来的一辆马车里,是泰王萧旸。他今天本不想出门,但太子亲自发了话,不好不给对方面子。不过,借着身体不好的由头,他走运地躲过了灌酒大潮。
    虽然对太子党以及秦王党两派的明争暗斗没有太大兴趣,但萧旸现在依旧有些烦躁。因为他刚才从太子嘴里得到一条消息,说太子妃去南宫长公主府上拜月了;而这拜月活动,正是皇后首肯、太华公主主持的——
    皇后!还有太华公主!这一对母女加起来,拜月是干什么的还不明显吗?再考虑到萧欥今日偏生找不到人……
    萧旸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这预感就是,萧月宁把全长安适龄的贵女都叫去参加流水宴,为的就是找个最好的做德王妃;而作为当事人,萧旸很可能也在那里。
    ……能不能希望他们二人没有邀请元非晚,或者是就算邀请了也没注意啊?
    萧旸十分懊恼。他本觉得还有时间,可以慢慢来;但现在看来,他得早做布置了!他从不怀疑元非晚招人喜爱的程度,所以,要是被人捷足先登了,他一定会吐血的!
    至于最后一辆马车,坐的则是纪王萧昊和燕王萧昱。萧昊年届二十,王府已经建好,久等他搬进去了;而萧昱对此十分羡慕,缠着问这问那的,让人招架不来。
    这么一列车队过去,就算众人知道里头是太子和几个王爷,帘子挡着,也没人能看见。左右今日都是难得的假期,大家兴奋地围观,议论声也很热闹。
    在这种对比下,毫无反应的元非晚就显得特别扎眼。她被围观的经验丰富,觉得王爷们大概也不会喜欢,便识相地往后退。只不过她身后便是自家马车,再退也退不到哪里去。
    萧旸正心烦意乱,实在不想动弹。但他想起拜月,觉得这时间南宫长公主府上大概也散场了,就忍不住挑帘去看外面——朱雀大街上人来人往,若是有人回去,路上肯定能看见靠边停的马车!
    这时机挑得还真是不早不晚。他一探头,两边围观的人群立刻就轰动了。而他再一抬头,便见到前方拐角处一辆马车,边上站着人……
    等等?那不就是元家娘子吗?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萧旸那原本低落烦躁的情绪立时一扫而空。他有心想叫元非晚一声,但前后左右都是人,实在不适宜,只能多看了几眼——
    诶,我说元家娘子,你总是低着头干什么?好歹看一眼啊!你都不好奇的吗?
    这种心理活动,元非晚当然没接收到。但问题在于,有人直瞅着她,她还是有感觉的。只不过,那视线方向是路中央,她便留了个小心,只抬眼,并不抬头——
    这脸……不就是那个非富即贵的公子吗?他是个王爷?
    就算元非晚对萧旸的出身有所预计,她也没想到能对方的身份能高到这个程度。等反应过来,她就立刻扫了一眼对方的车夫以及乘坐的马车。她本准备记住细节、回去再打听到底是哪个王爷,然而边上围观经验丰富的长安群众马上就给出了正确答案——
    “泰王,这是泰王啊!翩翩君子,果然名不虚传!”
    ……泰王?元非晚垂下眼,心里把这名字翻来覆去咀嚼了两遍。
    泰王萧旸,排行第五,燕淑妃所出。燕家有西北大将坐镇,母族身份贵重,带着泰王也不可小觑。只是萧旸身体一直不好,圣人才赐给他泰王这个封号,寓意就是身体健康……
    等等,虽然萧旸这脸蛋确实有种不见天日的秀气,皮肤更是过分瓷白,但这人哪里不健康了?对付那个布店老板时,怎么看都很有精力啊?
    元非晚的关心重点一不会儿就偏到十万八千里,而水碧和谷蓝早就惊呆了——
    救命!前几天在布店里碰到的、疑似她们大娘老相识的公子竟然是一个王爷!随便走走都能撞到一个王爷,这世界还能不能好了?
    由于元非晚对萧旸的注视没有给予足够反应,以至于萧旸觉得自己的媚眼全都抛给了空气……咳,实际上当然没有媚眼这么夸张;但他那么灼灼的目光,以元非晚的敏锐,真的察觉不到?
    这姑娘,越来越难搞了啊……等马车拐过弯后,萧旸才缩回头,如此心想。不过,他随即又微笑起来:只有这样,才有挑战性,不是吗?
    当这件事被汇报给萧旦的时候,他一时半会儿没回过味来。“老五盯着一个地方看了很久?路上有什么好看的?”
    实话说,侍卫也不知道答案。但他好歹知道一点:“回殿下,看方向,估摸着是一辆马车。”
    萧旦眉毛挑了起来。马车有什么好看的?路边上的普通货色哪里比得上皇家的辕车?所以,这看的不是车,而是人吧?
    “去查查,是哪家的车。”他随口吩咐了一句。
    虽然萧旸一直宣称自己身体不好,但他母亲一族有那么强大的背景,注定不会被人忽略。萧旦让人多观察他的举动,也是正常的。
    这边太子侍卫应声而退,那边秦王的侍卫也得到了同样的指令。太子这种名正言顺的国之储君都不敢不忌惮萧旸背后的势力,更何况名不正言不顺又想继承大统的萧旭呢?
    “说起老五,他和老七一样,也是个油盐不进的货色。”萧晨扒在车帘边上看,遮遮掩掩的,试图抓紧最后一点时间、看能不能找到那辆马车。“平日里连门都不出,今日算是给太子面子。不过这回程路上,倒是出了件稀奇事啊!”
    “稀奇是稀奇,但你现在估计是看不到了。”虽然萧旭也很好奇,但他很明智。“还不知道有没有用……等回去再说吧。”
    萧晨一听也是。以萧旸平日里无欲无求的模样判断,说不定对方那几眼只是随便一看呢!“话说回来,老五到底怎么想的?”他十分费解,“不想搅合到浑水里也就罢了,但晾着魏王的外孙女这么多年……啧啧,得亏还有一票姑娘前仆后继地说要嫁给他!”
    “大概是没找到符合心意的。”萧旭道。他说的符合心意,绝不是指情投意合,而是家世背景合适的政治联姻。而通常情况,联姻在某方面很能说明一个人的政治倾向。“要不是他拖到现在,咱们还能不知道他想什么?”
    萧晨听着,掰着手指把几个成年的兄弟都算了一遍。“太子不用想,老五老七都不确定,老八还小……这么说,就只有老六在咱们这边了。”
    “老六是根墙头草。”萧旭冷笑了一声。“平时还可以,关键时刻绝对靠不住。”
    萧晨当然也知道。“只要咱们胜过太子,那他就只能倒向咱们。所以话说到底,还是看老五和老七的意思。或者说,看他们背后之人的意思。”
    萧旸和萧欥背后有什么?毫无疑问,军权!
    兄弟俩交换了个眼色,心知肚明,不说话了。
    至于元非晚,她在车队过后,便重新登上马车,朝自家进发。对前几天碰到泰王萧旸这件事,她自己无甚感觉;但两个婢子都木呆呆地看着她,她也不能装作没发现。
    “你俩怎么了?”她随口问。不就是个王爷吗,如今的大盛朝还真不缺这种生物!
    虽然元非晚没把这句话说出来,但她的不在意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水碧几乎要哭了:“……您怎么一点也不担心?”钱财乃身外之物,她们大娘不在乎也就算了;怎么到了人这里,高官显贵也不算事情了吗?
    “有什么可担心的?”元非晚反问。“我一没骂他二没打他,他凭空找我麻烦不成?”
    “好像也不是找麻烦吧……”谷蓝弱弱道。虽然她知道自己还不够机灵,但堂堂一个王爷,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地帮个不认识的人出头啊!这摆明了是有意思好吗!
    “问题在于,他想做什么,我可一点也管不着。”元非晚说着,伸手撩起额边落下的碎发。“既然这样,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话听着好像很对,但又哪里不对的样子……水碧和谷蓝面面相觑。她们知道,以她们的口才根本说服不了元非晚,只得放弃。
    然而谷蓝还有最后的一点不甘心。“大娘,那可是泰王殿下!咱们还是第一次看到活的王爷呢!”
    虽然知道这不过是个差劲的比喻,但元非晚还是为“活的王爷”这个词组笑了。她就说嘛,以前她上街根本是游街,大家全是抱着看“活的公主”这种心态来的!
    “你说的是什么话?”她故意挑刺道,“王爷什么的,之前就见过了!”
    “那也是大娘你见过啊!”谷蓝表示不服。
    元非晚只摇头。她这种神秘兮兮的肯定态度让水碧多想了,然后她就成功地多想到了正确方向,不由发出一声惊呼:“……不会吧?鱼公子他……”
    “你听到他姓鱼,你就该知道了。”元非晚笑眯眯道。看两个婢子的震惊模样,她觉得她有必要先调教一下,免得以后一惊一乍地出丑。
    “……姓鱼又怎么了?”对世家大族一无所知的谷蓝虚心地问。
    “皇后娘娘就姓鱼。”水碧干巴巴道,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考虑到太子不可能私密出宫到岭南,所以……“咱们见过的鱼公子,其实是德王殿下。”
    这回,谷蓝的嘴真的合不上了。等等,那个肯定成天观察她们大娘行踪、又时不时地出来刷存在感的人,居然是德王?
    “……大娘,您一定会成为王妃的。”最后,谷蓝只能得出这么个结论。这特么都有两个王爷在追她们大娘了!
    ☆、79第 79 章
    不出所料,元非晚回到府里时,元光耀还未就寝。不仅如此,就连顾东隅也陪着他在大厅里一起等。
    两个人要做什么才能从傍晚熬到快天亮不睡着?
    显而易见,是围棋。
    元非晚刚进门,就看到两人正对着棋盘冥思苦想,让她把一声阿耶和世叔给噎了回去。她示意两个婢子把东西放下,自己则悄悄地走到元光耀身后去看。
    俗话说,棋如其人,也有一定道理。譬如顾东隅,他的棋风就相当犀利,讲究的是奇兵制胜。而虽然元光耀实际上性格偏向保守,但在围棋上却是进可攻退可守,非常有全局观念。
    这样一来,元光耀便占了上风。因为两人实在太过专注,所以等到胜负已分时,他们才注意到,元非晚已经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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