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诚忘了,他和高娴君吵架,为了避免自己丢脸,他屏退了殿内的所有人,还命令他们在殿外一丈之外等候。
    所以,这句谩骂的话,竟成了他留在人世的最后一句。
    高娴君盯着他的脸,脸上没有恐惧。她一步步后退,然后突然间,她毫不犹豫地抄起手上残破的半个花瓶,朝司马诚的咽喉狠狠扎过去。
    她成功了。
    她成功杀死了她的现任夫君,当朝皇帝司马诚。望着还在地上垂死挣扎的那个男人,高娴君的心中居然并无多少害怕、惶恐和难过,她只觉得快意,非常非常的快意。
    “咯,咯。”气管被扎破的司马诚只能发出这种难听的声音,临死之前的他似乎终于感到何为恐惧,企图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抓住高娴君的脚踝,向她祈求什么。
    高娴君无情地将他的手踩在地上。
    “去死!”她恶狠狠地踩住当今天子的手,狠狠碾压数下。
    司马诚如濒死的鱼一般挣扎数下,眼珠凸出,不动了。
    没气了?
    高娴君不可置信地探了一下他的鼻息。
    原来,杀一个皇帝不比杀一个普通人更难?
    高娴君楞了半晌,忽然笑了。
    终于,自己终于不再向他曲意逢迎、刻意谄媚,他死了,她的儿子就是皇帝!
    什么皇后,她根本不稀罕。
    要做就做皇、太、后!
    她眼睁睁看着司马诚断气,高娴君几乎是畅快地大笑起来,她觉得自己终于解脱了!皇太后的位置唾手可得,她再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不用违心侍奉任何男人,不用担心色衰失宠,她可以为所欲为!
    因为她的儿子就是皇帝!
    她笑得很疯狂,很大声。直到殿外有宦官敲门询问娘娘出了何事,高娴君才终于清醒过来,意寒毛直竖,识到自己干了一件如何大逆不道的事情——
    弑君。
    一个弑君的女人,还想让儿子当皇帝?
    不,不能让这件事传出去!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司马诚死了,还是她杀的!
    反应过来的高娴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封锁宫门、清洗现场、掩盖消息。负责部分皇宫守卫的神武军将领本就和高家亲密,自她生下皇子后更是言听计从。
    于是,高娴君以雷霆手段迅速掌控后宫,将除神武军外的其余禁军一律替换,曾生下孩子但未入太庙的几个女人被迅速处决,孩子也严加看管。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随意走动,否则二话不说,投入司礼监大狱!
    她雷厉风行,煞气重重。除了一个心腹宫女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躺在那儿“休息”的皇帝已经死了。
    高延听完来龙去脉,只觉一阵眩晕。
    他万万没想到,踏出最关键一步——足以改变全盘棋势的这一步,竟然会是自己的女儿在如此突然的情况下做出的。
    可是、可是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父亲,今后该如何是好?”这个刚刚亲手杀了自己丈夫的女人,脸上并无任何悲伤,她仰起头,微微茫然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疑惑又担忧地问道:“可否假拟诏书,传位于我皇儿?”
    假拟诏书?!
    高延又觉脑袋一嗡,这件件全是死罪,哪一件都足够诛九族的,写上史书也是遗臭万年的那种。自己最引以为傲的这个女儿,豁出去之后竟是这般不顾后果、肆意妄为?
    “让、让为父想想……”高延叹了口气想要坐下,结果因为位置离那具新鲜的皇帝尸体太近,他觉得膈应,便又站了起来,在殿中踱步。
    “为今之计,只有两条。”
    高延思虑半天,方才缓缓如此道。
    “第一,便是做不好便身死异处的法子,假拟诏书,传位皇长子,以皇长子之令率军援京,诛杀叛贼司马妧。”
    高娴君眼前一亮,正要说什么,却听父亲转而道:“这法子十有*不会成功。连司马诚都拿司马妧没有办法,凭什么指望一个刚登基、毫无威望的小婴儿,况且登基一事……恐怕难以服众。”
    “可还有别的法子?”高娴君急急问。
    “别的法子……”高延回头,深深看她一眼:“那便只有看司马妧的意思了。”
    ☆、第108章
    “高相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烛光下,陈庭微笑的神情一如既往从容。
    正所谓狡兔三窟,陈庭在镐京城布下的偏僻院子有数处,若非他故意将自己的行迹透露给高延手底下的人,那些跟踪他的人汇报给高延的只会是一处空宅院。
    之所以这么做,无非是想着若事情有变,两人恐怕还有合作机会。
    没曾想这么快就用上了。
    高延倒也沉得住气,明明心里装着火急火燎的事情,面上依然不动如山,回以微笑:“此话怎讲?老夫若无事,就不能来找陈大人叙旧了?”
    “叙旧,陈某不知道你我有什么旧好叙,”陈庭习惯性将手拢于袖中,这是他心中有算计时的常用姿势,此时他又如此做了,且对高延笑道,“若高相无事,陈某倒有件事情,想请高相帮忙。”
    高延心中微微一动。
    帮忙?
    这不就意味着是谈判的条件,有交易的可能?
    他心下窃喜,面上却依然淡淡的:“哦?陈大人竟然有事相求,那不妨说上一说,老夫若能相帮,必定不会推辞。”
    “其实准确地说,也不是我要帮忙。”陈庭微微笑了一下,忽然起身站了起来,身体侧了侧,好似在为何人让道一般。
    正当高延疑惑的时候,从屏风后缓缓走出一个人来。因着光线并不好,阴影过深,高延起先并未看到此人的样貌,但是他行步之时,飘起的纯白衣袍一角的四爪龙纹却首先映入高延的眼中,顿时咯噔一跳——
    四爪,九蟒,是亲王才能穿的服制。
    这时,陈庭的声音又在高延的头顶响起:“是十二王爷想要见你。”
    高延下意识一抬头,便见一个面目有些熟悉的中年男子站在烛光之下,对着他微微一笑。那上挑的眉尾,还有眼下独特的泪痣,都令他迅速想到二十年前在帝都风光无限的十二王爷。
    那时候,高延还是一个没什么权力的小京官而已。
    这么多年,除了多出几条皱纹,此人竟是变化不大。
    “老臣参见十二王爷。”
    纵使心中大骇,不明白这时候司马无易出来搅什么局,高延明面上还是正经行了大礼。可是在行礼的瞬间,他突然想起面前这位乃是先皇的亲弟弟,论起继承的正当性和合理性,他恐怕比司马诚的儿子、甚至司马妧本人都更有分量。
    陈庭到底想干什么?
    高延心中惊疑不定,就在此时,他听见司马无易说:“高相不必多礼,起来说话吧。”
    “是。”高延恭恭敬敬地坐下,其实心里很不情愿,他宁愿像刚刚那样低着头,别让面前的人发现自己的表情有异。
    但是不等他多想,司马无易已再次开口道:“高相,本王想请你帮一个忙。”
    “老臣不敢,请王爷直说,老臣若能做到,必将赴汤蹈……”
    “我要见皇帝一面。”
    不等高延说完,司马无易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并且生怕他没听清楚一般,一字一顿地重复:“高相,烦你带本王入宫,本王要见我的侄儿,当今皇帝司马诚一面。”
    什么?
    刹那之间,高延脸上浮现出来的惊恐、慌乱、无措被司马无易和陈庭尽数收入眼帘,即便他努力恢复镇定,可是下意识时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看来是真的了。
    即便司马诚没有死,想必也伤得很重,爬不起来。
    陈庭的眼珠微微偏了偏,感觉到一直藏在屏风后没有出现的那人轻轻从后面离开,他方才安然敛了敛眉,垂眸盖住眼中的笑意。
    和高延合作,不是不可以,但是前提是他们得掌握主动权。
    而现在,主动权终于在他们手中了。
    *
    深夜的镐京实行宵禁,尤其是在大军围城的敏感时刻,任何一个在入夜后随便于街上乱走的人,若无证明,都可能被禁军抓起来。
    但是今天,南衙十六卫的人却抓到几个不同寻常的无证明分子。
    当为首者,一个全身裹在黑色披风中的人缓缓抬起头来,他们并没有认出面前的人是谁。然而这个人却朝他们亮了亮手中的东西。
    那是一封信。
    署名——司马妧。
    大长公主殿下。
    十六卫的人握剑的手俱是一抖。
    “若想这次围城安然无恙度过,便带我去见你们的长官林荃,”此人将信件翻过来,露出封漆的大元帅印来,他微微笑道,“你们也不希望家族在此次内乱中出事吧?李七郎,杨三郎,孙五郎,张大公子……”
    他竟挨个将这队禁军士兵点了一遍名。
    众人惊骇:“你是谁?”
    “这不重要,”此人淡淡笑了笑,“重要的是,速速领我去见林荃。”
    *
    从镐京城内飞出了一只毛色发灰鸽子。
    若是平常,一只鸽子并没有什么奇怪。可是如今的镐京城全城戒备,这种情况下,在深夜飞出一只灰鸽子,而且是往城外的军营去的,若不是白虎门的守军集体失明,就只能说这只鸽子的隐蔽色做得好,没让人发现了。
    可怜这只鸽子好不容易飞出镐京,却差点在军营里让人抓住烤了吃,幸而巡查的什长发觉这鸽子腿上绑着东西,及时将这件事报了上去。
    绑着的是纸条。摊开来,上面的字迹潇洒飘逸,司马妧一眼便认出,这正是顾乐飞的亲笔书。
    他说得很简单,只道司马诚出事,恐有宫变。
    不多时,帐外又有士兵来报,道又抓到一只鸽子,上面写的是一模一样的内容。
    “它从什么方向飞来?”司马妧抽开纸条询问道。
    “东边!”
    那便是白虎门的方向了。
    莫非……白虎门的守军主要是南衙十六卫?司马妧摊开纸条,复又凝神细思,心中隐隐有了一种预感。
    “传令下去,全军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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