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我们赶紧回去,今夜恐不宁静……”同样注意到异样的拓跋峰如是提醒。想他跟在太子身边多年,少少也学到了一些皮毛。
    “嗯,走吧。”天公有变,此地确实已不宜久留。于是花天佑截然转身,朝他们投宿的地方快步行去。
    流火劈云,紫光凸显,于这夜,必是大凶之兆……
    当夜色愈来愈浓时,喧嚣的燕城渐渐恢复了初始的安静,酒红的灯笼也慢慢灭了。
    皇宫院落,只有一排排夜巡的士兵依然提着十二万分精神,窥视着周遭的一切动静。似是愈接近喜庆的日子,皇宫的守备就愈是森严。
    而作为明日东家的永和殿内,贺礼高高的几乎叠满了厅堂,可四面的墙壁,却没贴有任何喜庆的挂饰,就连本应准备好的高高红烛,也不知藏到哪里去了。
    殿内,在一处被屏风遮挡的偏厅中,昏黄的油灯照映着一副冰冷却极精致的男子的脸,乌黑的眸子望不穿他内心复杂的情绪变化,淡红的薄唇微微开启,像是想要说些什么。
    “殿下……”身后,莫无痕像是站了很久,于是又催了一声。
    南炎睿静静的看着即将燃尽的微弱灯芯,忽的启唇一吹,室内瞬间暗了。
    “可以动手了。”只寥寥几字,却透着骇人的低温,让人听着心底阵阵发寒。
    莫无痕拱手作了一揖,不稍片刻,黑色的身影便如一阵风般消失在苍茫的暗夜之中。
    严将军府,此时正是万籁寂静,所有的佣人为了明天也都早早睡了。和永和殿完全不同的是,这偌大的厅堂早已用红缎粉饰完毕,大红的“囍”字妥妥的贴在高墙正中,粗壮的雕刻有龙凤呈祥的红烛正安然的立在两旁,仿佛和这府里的所有人一样,静静的等候明天的到来。
    严柳烟算是今夜睡得最迟的一个,明天就是自己的大喜日子,天知道她付出了多大的努力,才能让自己在他身边占有一席之地,哪怕只是……一个侍妾。
    她名声毁了,轩澈帝大怒之下收回了原先替她封妃的承诺,她自食其果,她认了!可父亲却为此差点折了她的骨头,要不是她以死相逼,她恐怕连做二皇子的侍妾都沾不上边。
    可是如今,她还是如愿以偿了。
    她心中难掩出嫁的喜悦,强逼着自己尽早入睡好让明天精神更佳,可辗转反侧,她还是起身点燃了烛火。
    也不知今天是不是太不注意,晚饭过后,她总觉得下腹隐隐的疼。她肠胃本就不好,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旧疾复发,可奈何到现在,那疼痛的感觉似乎是愈加显了。
    “灵儿!”她试图叫唤自己的近身侍女,可叫了不止一声,却还是没有人应。
    怎么回事?
    她眉头轻皱,披了件外衣打算走出去看。难道这灵儿今晚没给她守夜?
    “吱呀”一声尖响,室外的风突然大得把窗吹得歪了,天空也不知何时飘起雨来,淅淅沥沥的打在屋瓦,听在耳里格外清脆。
    严柳烟一手捂着肚子,一手轻轻去推门板,又是“吱呀”一声,那门板仿佛被谁吵醒了般,发出的声响让她的心不由打了个寒颤。
    四处除了雨声,便是死一样的寂静。
    “灵儿?”她又叫了一声,仍是没人回应。
    “这丫头,难不成今天喝醉了去?”她有些不满的低声碎语,又往前走了几步,突然脚下绊了个东西,害她差点摔到地上。
    是什么?
    她将手中的烛火往下一照。
    “啊!啊——”一声尖锐刺耳的惨叫,响彻了原本已经沉睡的严府。伴随一阵轰隆的雷声,严府上方的天空突地现出一道亮光,映得四周一片惨白!
    才刚在瓦片上站稳的黑影,不过静静观察片刻,很快就转身往回飞去。
    雨声大作,地面泛起浓浓湿气,南炎睿却依然站在暗黑的窗前,似在等候某人消息。几日来的休养已经让他恢复不少元气,只是胸口那块隐隐的刺痛,在两天前又发作了一次。
    奇怪,怎么会这么奇怪?
    他明明已经控制得很好……
    忽然,一道黑影从视线一扫,稳稳的站在了他的侧方。
    他目光一个斜视,俊眉微微一凝,沉沉问了一句:“如何?”
    莫无痕脚步上前,想了想,还是用手遮在他的耳边,低低说了一阵。
    瞬间,南炎睿眸中一震,面色更是变化无常。
    翌日清晨,整个燕城传得最沸扬的事,莫过于在大婚前夜,严将军的千金严柳烟无故惨死,被牵连的,还有她的近身丫鬟灵儿。而更奇怪的是,全府的人一直熟睡到第二天才发觉她们出事了!
    一夜间,喜事变成了丧事,白发人送黑发人。这让年过半百的严仲宽再也支撑不住,瞬间急血攻心,顷刻就病倒了!
    这严仲宽也就一个千金,他的大儿子严逸承此时仍在回程路上。轩澈帝刚一醒来听到这事,激得又是一阵气紧,急急宣太医入殿就诊。
    尚书邱连成即刻派人去严府查判此案,大理寺卿贾文霍便携人手匆匆的赶往案发现场。
    大红的绫缎已然褪下,取而代之的,是苍苍茫茫的白色帷帐。飘扬的冥纸不时随风瑟瑟起舞,扑闪的火星偶然从浓烟之中偏离方向,稀稀疏疏的朝人的脚步缓缓袭来。
    贾文霍到的时候,民间仵作已经将尸身检验完毕,一层白纱轻轻的覆在她们身上,像是唯恐被人打扰。
    “结果怎样?”看向那民间仵作,贾文霍淡淡的问了一声。
    那仵作给他做了个揖,于是答:“严小姐身上看不出有半点伤痕,可皮肤却如冻伤一般,呈现暗紫泛黑,又不同于一般尸首的冰凉,甚至比寒冰还要更冻一些。那丫鬟亦如是,只是,死亡时间初判比小姐更早,面部五官在三更时便已经不成形状。”
    贾文霍大惊:“真的一点伤痕都没有?”
    “恕鄙人愚钝,真的看不出一丝伤痕。不过……”那仵作思索一阵,似有犹豫。
    “但讲无妨!”
    “鄙人只是初步查看,要真全身检查,还是得脱衣验身。这就……”仵作略有迟疑,但他言下之意已然明了。死者即是严将军的千金,自然要顾及她的清白之名,这便是死后也要恪守的基本原则。
    贾文霍一阵沉默,也开始有些犯难。
    就在此时,身边不知何人提议:“小人听说有一位民间神医,据闻还是个女的,之前还给圣上和二皇子治过病呐,后来被二皇子招入殿中成了御用医官。这严小姐本是要嫁给二皇子做妾,不如就让二皇子派那女医官过来验身吧?”
    这提议闻似不错,但贾文霍却又还是皱眉。
    “但本官听说这女医官,就在前不久替二皇子上山采疗伤草药的时候,不幸坠崖身亡。”
    “还有这事……?”那人这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众人短暂沉默,突地,那仵作像是想到什么,就又上前参了一句:“不如找七王爷吧,那女医官原是七王爷寻来的,而七王爷本就人脉广博,想必还会认识更多医女。”
    一句话,顿时让众人茅塞顿开……
    **
    风千雪怎么也没有想到,原先还活脱脱出现在她面前的严柳烟,如今已是一具冰冷得不能再冰冷的尸体。
    明明今天该是她的大喜日子,怎想转眼就变成了白事。
    风千雪隔着从斗笠上垂下的软纱,静静的观察了她们一会。如今的严柳烟和那丫鬟已经被人移到阴冷的暗室内,身上穿的还是案发时的那身衣裳,只是肢体因为时间推移,呈现出越来越紫的色泽。
    第一眼,她就知道她们中的一定是寒毒。
    可她们身上没有任何伤口,这毒,又是怎么进入的?
    她取出一条手帕,和着手将她们身上的衣料尽数扒尽,再仔仔细细观察着她们每一寸肌肤。
    好难!
    变了色的皮肤完全阻碍了她的观察,而她如今又失了功力,便无法使用自己的内力在她们的体表一一探寻。这又如何是好?
    无奈,她只能点灯细细查看。
    屋外,夜洛尘在灵堂前站了好一会儿,才见严家长子严逸承气急败坏的从外面赶来。
    严逸承自小随父从军,如今年岁二十有余,战绩虽然不及父亲,但也颇得轩澈帝赏识,于是于去年年初时便派到北部边关驻守边城,任命为征北将军。
    然时间不过一年半载,本来收到用红色布条包裹的家书时心情是异常愉悦,于是快马加鞭的要赶回燕城参加亲妹的婚礼,却不想中途生事,耽误了行程,赶回时,府内已是天翻地覆。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他一时仍是无法接受,不过一夜,红事竟变成了白事。
    大理寺卿贾文霍此时刚刚让人做完记录,看到他进来,面色不由一阵担心。
    严逸承疯了一般要上前拆去那高挂于堂前的白色帷幔,他不相信原本今日要出嫁的妹妹就这么去了,而他的爹,此时却是晕倒在床。
    “上前拦住他!”贾文霍即刻对旁人发令。
    两名兵卒于是抓住了他的双臂,却不想被他用力一挥,二人纷纷倒地。
    严逸承“嘶”的一声,扯下了两旁对挂的帷幔,燃烧的白烛因为被布匹划到,“唰”的一声直直落了下来,火苗即刻向外烧了起来,并有愈加凶猛的趋势。
    家仆慌了,即刻用水上前扑灭,而严逸承似乎还不知足,还想将正中的帷幔一起拉下,可手还没够到,一把未开启的剑鞘便朝他的腹前袭来,重重的击了他一记,他一个不留神,猛的往后栽了下去。
    “严逸承,你当本王是死的吗?你要烧了这里让本王给你陪葬?”夜洛尘终是忍无可忍,狠狠的斥了他。
    他这才看到原来府上还有外人,脸色一变,即刻下跪作揖。
    “七王爷……”
    或许因为他心太痛,发出的声音竟有丝丝暗哑,如哽在喉。
    夜洛尘瞥了他一眼,不再出声。
    瞬间,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起身又往别处跑去。
    “尸身呢?我要见妹妹的尸身!”
    夜洛尘给贾文霍使了个眼色,贾文霍即刻让人又追了过去。可那严逸承似乎知道存放的地方,脚步匆匆的往暗室奔去。然后一个翻身跳跃,转眼便已立在门口。
    他想也不想,使劲全力将门推开。
    风千雪这会刚要出来,可手还没来得及触到门柄,只听“砰”的一声,前方乍亮,然后一个人影蓦地闯入,差一点就和她撞个正着。
    她反应还算及时,侧过身巧妙的避开了他的冲撞,可头顶的斗笠软纱却不小心被他身上的衣物连带着勾了过去,“撕拉”一声,遮住面部的那块软纱就这样被他硬生生的破开了道口子。
    她来不及捂面,刚要回头,只听紧随其后跟来的贾文霍一句:“啊,姑娘不是……”
    风千雪即刻将剩下的软纱移到面部。
    “贾大人认得这个医女?”夜洛尘此时也已走上前来,默默将风千雪移到身后。
    贾文霍还没来得及回答,只听先前冲进去的严逸承“啊”的一声惨叫,所有人即刻转头向他。
    “那是我妹妹?那怎么可能是我妹妹?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是谁下的毒手?”他绝望的摇头,惊恐的眼神透露的多是不可置信之意。
    风千雪定了定心神,从夜洛尘的身后缓缓走出。
    “她们中的,是一种罕见的寒毒。我相信如果在此刻剖腹查看,内脏必定全冻坏了。而且这样的毒发作极为迅猛,死者的身体在颜色改变之后,根本看不出中毒的部位在哪个地方。想必,这毒要么是吸入型的,要么就是,用针飞的……”
    “飞针?”夜洛尘和贾文霍同时问到。
    而那原先的仵作听后忽然连连点头,“照姑娘这么一说,鄙人就明白了。若是吸入中毒,那为何只是那小姐和丫鬟?这府上有那么多人,不应该个个都中毒身亡吗?所以,这必是被飞针所伤。”
    风千雪点头,其实在她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猜测,只是,她不是很能确定,是不是就是这个答案。
    夜洛尘看了眼如今躺在木床上,重新穿好衣服的两具冰凉尸体,似乎也想到了什么。
    “江湖邪派阴魁教,最擅长使用的就是带毒的飞针‘一鸠红’,此乃烈性寒毒,一旦中毒,极少还有生还可能……”
    风千雪淡淡的说,记忆似乎又回到了几天之前,她全身冰凉的倒在南若寒怀中,昏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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