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廷恩的目光变得有些玩味,孙青芜心里却五味杂陈。
    怪不得那么多人汲汲营营想要的就是权势。就如自己,一朝家族败落,不得不到以前看不上的商户之家做绣娘。与李廷恩有了婚约,纠缠自己的人,甚至不用开口说一句话,就要规规矩矩的跪在面前请罪。
    戴成业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孙青芜一眼,他退出去后,孙青芜起身冲李廷恩福了福,软语道:“多谢大都督。”
    到戴家之前她还有些似懂非懂,然而戴成业下跪那一刻所感受的神清气爽,就像心里一个角落有块不起眼却十分沉重的大石头被搬走了。原来当真是高看了自己,当初到戴家做绣娘,被戴成业纠缠后束手无策之事,在心中并不是自以为的那般轻描淡写。
    “你不必自责。”李廷恩负手垂眸望着她,沉声道:“世家望族施粥舍衣,百姓俱往颂扬,是因世家望族站在山顶,贫民跪于山下。所谓宽容大度,乃至怜悯同情,总是强者对弱者才能施舍。不过,你如锦对戴家,已可一笑了之。”
    孙青芜如醍醐灌顶,再度心服口服的给李廷恩行了礼,“多谢大都督教诲。”
    李廷恩拉起她的手,目光平静的看着前方的青石小道,缓缓道:“青芜,你会是我的妻子,你熟读诗书,当知妻者齐也。从此以后,我之身份便是你之地位,我之权势,就是你之脊梁,你对着任何人,都可理直气壮。”
    “大都督……”孙青芜心里不知是何滋味,像是酸,又觉得懵懵懂懂的甜,停下脚步看着李廷恩泪盈于睫,哽咽道:“青芜不会辜负您的苦心。”
    看到孙青芜眼中的坚决,李廷恩右手拂过她的脸庞,为她轻轻擦掉眼角边的泪珠,温声道:“我信你。”
    这只手上面有厚厚的茧,贴在脸上有些微的疼,更多的是一股淡淡的暖意。孙青芜情不自禁侧身把脸贴上去辗转厮磨。
    两人从戴家出来后,孙青芜回到家里就告诉孙太夫人过几日她想在家里举办场迎春宴。
    孙太夫人先是愕然,看了在边上想要说话的几个儿媳一眼,笑呵呵道:“好啊,你们还年轻,就该多聚聚。”又吩咐孙大夫人和孙二夫人,“你们两个得多帮帮忙,她在滁州还不认识什么人呢。”说罢,孙太夫人看到孙青芜眼底一闪而逝的黯然,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孙二夫人机警,上去拉了孙青芜的胳膊,“二嫂是当娘的人,虽说是老了些,到时也要去小姑的迎春宴挤一挤,到时就一身姑娘家的装扮。”
    “你要是都老了,我岂不是连杯酒都不好意思去吃。”孙大夫人配合孙二夫人,有意嗔道。
    孙青芜知道两人插科打诨是为了给自己台阶下,心里十分感激。
    搬到芙蓉坊后,许多人都给自己送拜帖,可自己有心结还不肯承认,自欺欺人的借口不愿让人以此攀交大都督,整日关在房中,家中来人也不肯出来见一见。几位嫂嫂都将滁州本地有名望的人家里的女眷熟识了,自己想通之后想办一个迎春宴连帖子都不知道该下给谁。
    这样的自己,怎能做大都督的妻子!
    想到在李廷恩面前的诺言,孙青芜心底腾起一股浓浓斗志,笑道:“好,那娘把大嫂二嫂先借我一回,先把这回办的热热闹闹的,往后就不用再让她们受累了。”
    “哪里是受累。”孙大夫人和孙二夫人连忙表诚心,“这是沾你的光顽一回。”
    孙太夫人看着女儿又恢复了些许之前在京都时的俏皮模样,虽不知具体缘由,倒能隐隐约约猜到是和今日李廷恩把她找出去有关,当下十分欣慰,笑道:“成,你们姑嫂这回好好乐呵,痛痛快快的迎春,要银子贴补,就找老四去。”
    孙家以前的产业都在关内与河西,就是能收回来也是往后的事,总不能让孙家住在芙蓉坊的大宅子里呼奴使婢却月月往李廷恩这个大都督那儿去讨银子罢。不过此事并不用李廷恩开口,从平一早就拿了五万两银子给孙家,又找过滁州民生司下辖民生局的娄海,翻查了当初陇右道被攻下后,一些被划到李廷恩名下的产业,从里面挑出三个拢共五千亩地的庄子,又拨了几间玉兰坊临街的铺面给孙家。这些银子和产业不能说让孙家一下就富贵起来,但可保衣食无虞,至于剩下的,就得靠孙家自己去经营。
    孙太夫人收了银子和地契房契,给了孙四爷一万两银子做本钱,将产业都给孙四爷经营。孙四爷在京都时就一直掌管庶务,十分擅长商事之道。他眼下做赞画又常与李廷恩麾下各司的人打交道,虽说孙大夫人几妯娌对此都有些不悦,到底不敢反驳。
    如今孙家要用银子,都是孙四爷从外院支进来的。所以孙太夫人说要银子,就得找孙四爷。
    女眷们商量的热热闹闹,孙二爷从外面莽莽撞撞一身臭汗的进来,也不说话,直接就坐到椅上灌了两口茶。
    孙太夫人蹙眉,“老二,你这是怎的了,还有点规矩没有,不通传一声就进来,今日好在都是自家人,若有个别家的女眷该如何是好。”
    哪有什么女眷,自己又不是傻子,不会先看看外头院子里有没有候着的陌生丫鬟?
    孙二爷心里腹诽,嘴上乖乖认错随即便说起了件事,“娘,我是回来告诉您件事。”他看了眼孙青芜,“戴家的戴成浩叫了七乐街梁家长房的庶长子梁秉文还有知州府钱别驾的嫡次子钱晔并几个商户家的子弟去迎春坊陪那位李五少喝酒,结果闹出事端来。西康街玉家的玉五带着人也到迎春坊,两边撞上,玉五那边不知是谁,用酒坛子砸破了李五少的头,眼下整个州城都乱了。”
    ☆、第14章 人物表
    李家
    李火旺:李廷恩祖父,先娶妻曹氏,后娶继室范氏。
    曹氏:生长女李桃儿,长子李大柱,次子李二柱。
    范氏:生三子李光宗,四子李耀祖,幼女李芍药。
    李家第二代
    长房
    李大柱:娶妻小曹氏。
    小曹氏:李大柱生母曹氏的亲侄女。生长女李翠翠,生次女李珍珠,生长子李廷延。
    二房
    李二柱:娶妻林氏
    林氏:童养媳身份嫁到李家,生长女李草儿,次女李心儿,长子李廷恩,三女李珏宁,次子李廷逸。
    三房
    李光宗:娶妻顾氏,纳妾小顾氏(寡妇之身再嫁李光宗为妾。)
    顾氏:与李光宗私相授受嫁入李家,生一子李廷璧。
    小顾氏:生庶子李廷敬。
    四房
    李耀祖:娶妻曾氏,纳妾柳姨娘。
    曾氏:生龙凤双胎,长女李凤儿,长子李廷文
    柳姨娘:生庶子李廷拙
    第三代(介绍的顺序是按照他们年纪大小来的)
    李翠翠:长房所出,未分家前为长姐,后嫁入药材商屈家,为嫡长子屈从云之妻,生子名福哥儿,次子昭哥儿。
    李珍珠:长房所出,排行第二,后嫁给士子康成为妻,生子安哥儿,长女芳姐儿,次子垣哥儿。
    李草儿:二房所出,排行第三,后嫁给豪商朱瑞成为妻,生长子佑哥儿,长女莹姐儿。
    李心儿:二房所出,排行第四,后嫁给地主士绅王林和为妻,生长子康哥儿,次子宁哥儿。
    李廷恩:男主不用介绍了。。。。。。
    李廷璧:三房所出,兄弟中排行第二。
    李珏宁:二房所出,李廷恩最疼爱的幼妹,幼年被范氏买通算命之人,借口命理相冲被送到范氏娘家做养女,后背李廷恩接回,姐妹中排行第五。
    李凤儿:四房所出,姐妹中排行第六。
    李廷文:四房所出,兄弟中排行第三。
    李廷逸:二房所出,李廷恩同母胞弟,兄弟中排行第四。
    李廷延:长房所出,兄弟中排行第五。
    李廷拙:四房庶出,兄弟中排行第六。
    李廷敬:三房庶出,兄弟中排行第七。
    ☆、第15章 缘由
    李廷文与李廷延到滁州后,就被尊称为李三少和李五少,两人得知李廷恩与孙青芜有婚约的事情,上孙家拜访过,还给孙太夫人请了安。
    孙太夫人大吃一惊,“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出门不曾带护卫?”
    眼下李家几兄弟何等金贵,更别提李廷恩一贯小心,连孙家都有精兵把守,青芜出门亦是大批随行,李廷延怎会被人打破了头。
    孙二夫人啧啧,“这玉家是什么人家,咱们都不曾听说过,竟如此大的胆子,连大都督的堂弟都敢打?”
    孙二爷嘿嘿笑。
    孙太夫人面色凝重,沉吟道:“只怕是被人设计了。”
    “二哥,李廷延的伤势如何?”孙青芜没心思关心这里面的不寻常,她想的是李廷恩不久就要挥军攻打河西,这时候堂弟受了伤,他又是一贯重情的人,行军打仗最忌讳分了心思,万一有个差错。
    孙二爷望着孙青芜满脸急色,不由戏谑道:“你是担心李五少还是怕大都督着急?”
    “二哥!”孙青芜不满的瞪着他。
    许久没见过孙青芜流露这般娇俏神态的孙二爷不禁一怔,在心里暗暗叹息。
    他回过神后安危孙青芜,“放心罢,庆春堂的人赶过去时候诊了脉,说补补血气就是。”
    孙青芜放了心,有心思琢磨起旁的事情来,“那玉家是什么样的人家。”
    说到玉家孙二爷就乐了,“还能是什么人家,以前就是个商户。玉家长房的庶长子玉谨有些本事,元庆十三年的时候就孤身去西北投到大都督门下,从小吏做起,后来大都督开立各司,玉谨成了商事司的掌使,玉家以前不认玉谨,还发话说要将玉谨除族,等大都督起兵大胜后,派玉谨到陇右立商事局,任掌局。玉家得到消息,从山南道永王的地盘上搬到滁州,逼着玉谨搬回玉家去住,人们都说玉谨是看在玉家还有他幼妹,不得不回玉家。玉家靠着玉谨,把茶油生意经营的红红火火,还把二房的嫡次女送给大都督麾下心腹大将朱瑞刚做了妾室。眼前入了陇右商会,又人人都给两分薄面,便有些不知眉眼高低。老一辈的人还好,玉五这人是长房唯一的嫡子,自来滁州后惹出不少是非,都被玉家用银子给掩了下去,这回……”
    看孙二爷幸灾乐祸的模样,孙太夫人瞪他,“你是巡城司的人,有人在坊市争执械斗,你还有脸得意。”
    孙大夫人在边上听了一大篇话,脑子转了又转,哎呀一声,“这玉五是不是和大都督族里一个堂妹订了亲的那个?”
    众人都看着孙大夫人。
    孙大夫人冲着孙太夫人解释,“前儿州府里曾司马的长孙满月,儿媳去吃了两杯酒。曾司马的儿媳是大都督族里二房下头分支的姑娘,说是家里长辈以前就离开河南道去了外地,后来迁居到西北,论辈分大都督还喊一声姑姑呢,只是快出五服了。”
    孙大夫人言下之意大伙儿都明白,这就是说这位曾少夫人与大都督并不亲近,说不定都不认识,但有这个身份,还是很能撑一撑脸面的。
    “曾少夫人说西北有不少族人都到陇右来经营商事,还有七八个族里的姐妹都嫁到陇右陇西。又说过不了多久还有个堂侄女要嫁过来,还是大都督嫡亲叔祖父的孙女儿,打小就和大都督几位同母姐妹交好的。”孙大夫人说的眉飞色舞,“这回怕是亲事做不成了。”
    把大都督的堂弟砸破了头,别说人还没进门,就是在拜堂了,都能把人再给抬出去,姓李的姑娘,眼下可不愁嫁。连曾少夫人这样以前全家在外地辛苦讨生活的远亲族人都能沾光嫁给五品司马的独子,嫡亲叔祖父的孙女,分量可就更重了。更别提还和大都督的姐妹交好。
    孙二爷听完后摸了摸下巴,忽转身道:“我去找找大哥和老四。”说罢转身就走。
    孙太夫人望着他的背影叹气,并没多说什么,打发两个儿媳妇后才把孙青芜单独留下来告诫她,“你那迎春宴先停一停,这些时日怕是不消停,有人上门来寻你,若和今日争执两边有纠葛的,你都不要见。”
    孙青芜闻言没有说话,过得片刻后道:“娘,我以后总要料理这些事。”
    孙太夫人愕然,许久唇角溢出一丝苦笑,拍拍孙青芜的手叹息道:“罢了,我着当娘的,倒不如你清楚明白。”
    孙青芜赖在孙太夫人怀里撒娇,“娘,您是太疼我了。”她抬头睁着湿漉漉的眼望着孙太夫人,认真道:“您放心,我慢慢来,先瘸着腿走,再杵着拐杖走,最后总能挺直了腰跟大都督走在一块儿。”
    孙太夫人摸摸女儿的面庞,微微笑了起来。
    李廷文正在李廷延屋子里团团转,听见他喊又心痛,却更恨李廷延不争气。
    “我再三叮咛你,出去与人交际一二就罢了,万万不可生出是非,这可不比在西北,陇右这些地方才捏在大哥手里没多久,难免有几个不开眼的。再说了,大哥最不喜家里的人出去生事,你非要闹腾!”
    看李廷文面色铁青,李廷延也害怕了,垂头丧气的靠在床头上,“我就是跟他们一道出去喝几杯酒,叫了两个唱曲的,又不是眠花宿柳的。这回是戴成浩一再说要谢我帮他在大哥面前说项,让给戴家那二姑娘遣了大夫去,我这不是退却不过,又想着是朱姐夫的姻亲,才去应酬几回。”
    “你还敢胡言乱语!”李廷文火冒三丈,坐在李廷延对面骂道:“给戴二姑娘看病的事情关你什么事,分明是大哥早已拿定主意,你却在别人面前吹嘘是你的功劳。你这样说,那些另有心思的人怎会不天天缠着你!若你有本事跟他们虚以委蛇就罢了,偏偏是个糊涂的!你等着罢,别以为受了伤大哥就会饶过你,等大哥腾出手,你也别来求我!”
    “三哥……”李廷延大惊失色,从床上下来拽着李廷文的袖口不肯撒手,“三哥,你救救我,我,我……”他原地转了个圈,“要不我回西北去,大不了我回西北去娶宿三。”
    “你……”李廷文对这个堂弟简直是无话可说。
    “坐下。”一声清淡的呵斥传到两人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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