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玉悠悠然收回扇子,微笑道:“大皇子好。”
    大皇子在人前多少有些顾忌,硬是压住火气道:“钟仆射何事”
    钟玉无所谓地笑了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想问问,上次殿下输的那两樽美人像何时能送来?”他装模作样地叹气道:“其实本不该为了这么个物件伤了咱们的和气的,只是我大姐那里催得紧,我也不过是受她所托来问问而已。”
    在学堂里的几个宫人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听这话的意思,大皇子殿下跟钟仆射还打过赌,好似还输了?
    大皇子被掀了老底,心里恨不得一剑砍杀了还在笑嘻嘻的钟玉,但他又不想落下小气的名声,只好咬着牙道:“不日便会送到钟府。”
    钟玉潇洒地一笑,道了声谢,对着华鑫打了个颜色,华鑫会意,跟着他身后离去了。
    大皇子面色阴狠地看着离去的二人,心里暗自发狠,这时,一道男声从他身后传来,慢慢道:“殿下此计可不高明。”
    大皇子转过身,皱眉道:“阮梓木?你还未走?”
    阮梓木淡淡一笑,却并未回答,而是接着道:“若我没猜错,殿下先传出要娶妻的消息,然后再寻机会跟她接触,借机将本是空穴来风的事引到谢家大小姐身上,这样一来,人人都会猜测殿下要娶的女子便是谢家大小姐,三人成虎,人言可畏,到时候就是她想不嫁你都不行了。”
    大皇子冷笑道:“不错,这便是孤所想,人人皆道孤克妻,又死了那许多侍妾,孤若是直接提亲,谢家必然不肯,只好出此下策了。”
    阮梓木微微一笑道:“殿下却是舍近求远了。不若听我一言?”
    大皇子想到半死不活的芸娘,狐疑道:“你的办法我自然是信的,只是…”
    阮梓木极擅于察言观色,看他面带犹疑,便知他在想些什么,随即道:“大丈夫何患无妻,区区一个女子而已,殿下不必介怀。”
    大皇子展颜道:“正是如此,你有什么主意,你说来听听。”
    阮梓木道:“殿下为何不直接去求静怡夫人?”顿了顿,他继续道:“静怡夫人是您的生身母亲,深得陛下爱重,且又是谢家夫人的亲姐,她来说岂不是要比殿下费尽心机强得多?”
    大皇子一怔,随即面上浮现出一丝笑容来…
    那边华鑫正跟在钟玉身后,仍是一脸惊魂未定,她迟疑着对钟玉道:“我倒是没想过,大皇子竟然是这等人,这也太…”她想了想道:“丧心病狂。”
    钟玉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笑道:“你以为他是好人?”
    华鑫撇嘴道:“好人不至于,不过在学苑里就敢敢出这等事,简直是…”她没词了。
    钟玉目光在她清媚的面庞上流连许久,然后才道:“他哪里是丧心病狂,不过是早就算计好了…”顿了顿,他转了个话题,谑笑道:“不过这也不稀奇,男儿本‘色’吗,你若不是谢国公的长女,换个低些的出身,只怕有不少权贵都会愿意…咳咳。”他说的兴起,说到最后才反应过来,连忙住了嘴。
    华鑫听了这话,就如同沉在戏中的人被猛然拉了出来,想到自己的真正身份,面色不由得微微发白。
    钟玉见她脸色难看,追悔莫及,连连道:“你是谢家的大小姐,怎么会跟那等低出身的女子一样呢?”
    华鑫不领情,冷笑道:“照你这么说,出身低门的女子就活该被你们糟践?”
    钟玉慢慢摇头道:“糟践谈不上,不过世情如此,你能改得了吗?”
    华鑫表情一滞,有些说不出话来。
    两人说话间已经出了宫门,走到虹桥上,钟玉声音轻柔,语意带了些缠绵地道:“你若是怕大皇子再来纠缠,那就找个更好的嫁了,让他死心。”
    华鑫并没有接话,眼睛看着立在虹桥一边修长的身影——谢怀源一手里拎着精雕红木的三层食盒,看着两人微微皱眉。
    华鑫没做错事,却没由来的心虚,压低声音对着钟玉道:“今天的事别告诉我哥。”然后换出笑脸来冲他跑了过去。
    钟玉见到未来的还没影的‘大舅子’,心里不由得有些虚,摸了摸鼻子,略带些谄媚地笑道:“怀源啊。”
    ……
    曹氏的悠菲阁里,郁喜正昂着脑袋,神情既是愤懑,又像是不解地道:“娘…为何连你也要阻止我进学苑?”
    曹氏用力拍了一下红木小几,精致的腕镯磕在桌子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她冷笑道:“你以为为娘的不知道你那点心思?我直说了吧,大皇子那不是你能肖想的!”
    郁喜脸一红,声音却越发尖利,她带着哭腔道:“娘明明和姨妈关系那么好,却不肯帮我说一句,难道我为着自己以后的前程,这也有错?!”
    曹氏怒道:“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孽障!你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肉,我如何不会为着你的以后考虑?!只是那大皇子实非你的良配,他有…”曹氏猛地住了口,语气稍稍和缓道:“你是谢家的小姐,何必苦苦地惦念着一个男人?有娘在,你以后必然会嫁的风光得意,你又何苦这么费尽思量?这般算计来的,必然不是什么好姻缘。”
    郁喜红了双目,咬牙道:“娘当初在会稽怎么那么巧的就被爹爹‘所救’,敢说对爹爹就没有半分算计之心吗?您如今富贵荣华,凭什么我…”
    “啪!”
    郁喜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曹氏的一巴掌给硬生生地截断了,她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了曹氏一眼,哭着跑了出去。
    曹氏坐在那里,被气得胸膛连连起伏,重重地拍了几下案几道:“这个孽障!”
    碧姨苦笑着给她顺气,却一点不想帮郁喜劝两句,刚才郁喜那话,着实过了些,哪有这般跟亲娘说话的?她道:“您仔细些,别伤了身子,少爷和小姐都指望您呢。”
    曹氏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压下心中的火气,慢慢道:“我命你给我大哥那里发的家书,可有了回信?会稽现下到底如何了?”
    碧姨面色难看,慢慢道:“舅老爷的回信今个早上才到,会稽那里怕是…不太好。”
    ☆、48|7.9
    曹氏手猛地捏住桌子的边缘,声音轻颤着道:“说是犬戎联合百济来袭,从陆地上和海上同时进攻,这消息是真的?”
    碧姨艰难地点点头,又连忙劝慰道:“夫人您也不必太过担心,舅老爷那里已经准备举家搬迁以避兵乱了,到时候让他们带上二少爷就是了。”
    曹氏闭起眼睛良久,突然睁开眼摇了摇头,慢慢道:“不成,我等不及了。”她问道:“会稽那里的军士,多是咱们会稽的子弟,对咱们谢家必然是忠心耿耿的,对吗?”
    碧姨一怔,点头道:“那是自然,所以小公爷才对那里的军|队如使指臂。”
    曹氏微微露出一丝笑容:“他可以,我的流儿自然也可以。”顿了顿,她有些兴奋地道:“我听说会稽大司马战死,大司马一职已是空缺下来?”她深吸口气道:“会稽是咱们谢家的根基,又有我母家帮衬着,若是流儿也能立下战功,他哪里都不比老大差了,到时再让静怡夫人吹吹枕头风,皇上本就忌惮着老大,到时候就算不能直接袭爵,两人至少也能平分秋色了!”
    碧姨大惊道:“夫人,万万不可啊!”她飞快地道:“战场上刀剑无眼,二少爷哪里见过这个,若是有个损伤可怎么办?!”
    谢怀源南征犬戎,北征胡羯,这才立下赫赫战功,其中的艰险,连她这个内宅的妇人都能看出,而二少爷贪图安逸,流连京城花丛,实在不是打仗的好人选,两人本就不是同一种人,怎么自家夫人就是想不明白这个道理,总是想着二少爷能压过大少爷一头?
    曹氏面色一沉:“千金之子不坐垂堂,他到时候只在幕后调兵遣将,前方有一种将士浴血拼命,会稽又是谢家根基,必能保他平安,能有什么损伤?难道我的流儿就这般不堪?!”
    碧姨是谢怀流的奶母,感情自然非比寻常,听了她的话,急道:“夫人,您这又是何苦?二少爷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就算您保证他打仗能赢,战时那份艰辛苦楚,他能受得了?再者说来,只要有二少爷在,您又是正经的嫡妻,就是以后老爷…百年了也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啊!”
    曹氏面色凌厉地看了她一眼,看得碧姨讪讪地住了嘴,她这才收回目光,面含苦涩地抬头望着朱红色的帷幔:“正经的嫡妻子…呵,你知道为何我住的这地方叫悠菲阁?”她不等碧姨回答,便慢慢地道:“那全是因为,老大他亲娘的名字里有个‘菲’字。”她伸手扶着自己铁锈红的褙子:“你以为老爷是真心喜欢我吗?不是,在他心里,我也好,青阳公主也罢,他从未把我们当过妻子,他心中的正妻,只有老大他娘一个人。”
    碧姨心中苦涩,低声道:“夫人…”
    曹氏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我不服,我就是不服!我哪里不如那个已经死透了化成灰的女人!论才智,她比得上我半分?论本事,她更是没有半分筹谋之能!我跟她比了一辈子,末了末了,我曹清的儿子怎么能不如她的?!凭什么她的谢怀源就能袭爵,而我的流儿就不能?!”
    碧姨知道她心中执念,忍不住落泪道:“夫人,这些年苦了你了。”
    曹氏神色渐渐平静,慢慢道:“苦不苦的,也都是我自己选的路,无甚好说的,我当了半辈子的外室,只要见人都要弯腰行礼,再嫌恶的人都要曲意逢迎,那时候我便发誓,我的孩儿,一定要当这谢家未来的家主!”
    ……
    钟玉叫了一声之后,就见谢怀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就不再理他了,看得他心中一阵纳闷,谢怀源素来冷淡,但也不至于无视他到这等程度吧?不过他是个人精,立刻就自己分析出因果来。
    他自己流连花丛,不知欠了多少笔桃花债,大概是个当哥哥的,都不愿看见自家妹子跟这等人走的太近,钟玉自觉想通了前后因果,心里不由得连连苦笑。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他猜对了结局,却没猜对过程,谢怀源确实不喜欢他和华鑫接触,不过原因却跟他想得不一样…
    华鑫见气氛尴尬,扯了扯谢怀源的袖子道:“大哥哥,你怎么来了?”
    谢怀源默不作声地把手里的食盒塞进她怀里,华鑫掀开一看,见是几样极精致的点心,什么熊猫祝福、金鸡长鸣、酥盒香脆、黄桥烧饼、仿膳寿桃之类的,还冒着腾腾地热气,让人馋涎欲滴。
    钟玉也伸头一看,连连苦笑道:“我说呢,你早朝的时候跟我打听这个干什么,原来是为了送给妹子,你这人素来冷情,对跟你相处了十几年的谢家二小姐也不见的有多好,唯独对郁陶上心,真是天生的兄妹缘分。”
    华鑫听得心惊,生怕被他看出端倪来,拉着谢怀源道:“那是自然,我们兄妹二人当初在会稽,感情深厚,一见面便相对涕零,一眼就看出那是自己的通报骨肉。”
    钟玉“……涕零??”谢怀源涕零的样子他真的想不出来。
    谢怀源看了一眼满面紧张的华鑫,微微皱了皱眉,还是十分配合地道:“是又如何?”
    华鑫见他眼神开始不对,心又是一提,拉着谢怀源一边转身走向停放马车的地方,一边招呼道:“我们先走了回见您慢慢走不要着急小心风太大闪了腰。”想了想,还意犹未尽地补充了一句:“钟叔叔,再此别过了。”
    钟玉“……”真是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家伙啊。
    谢怀源和华鑫坐上马车,就听他慢慢来了句:“差辈了。”
    华鑫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囧道:“好像还真是…”顿了顿,她晃了晃手里的食盒,好奇问道:“你怎么想起给我买这个了?”
    谢怀源瞥了她一眼,这才道:“你平时出不的门,不是总抱怨镐京繁华,你却吃不了玩不了吗?”他眼神忽然有些不明显的期待,问道:“你还不快吃?”
    华鑫毫不犹豫地戳下一筷子放到嘴里,谢怀源问道:“如何?”她顾不上说话,鼓着脸颊只能连连点头。
    谢怀源无声地笑了笑,似乎想说些什么,忽然车子一震,随即停了下来,华鑫正在吃有些黏的桂花糯米糕,这一下子给卡到喉咙里,不上不下,脸憋得通红,谢怀源用磁石底的茶壶倒了一杯茶喂她,一手有些笨拙地拍着她的背。
    华鑫就着他的手连着喝了好几杯,才感觉那块在她喉咙里作祟的糯米糕滑了下去,她一边拍胸口一边顺气,听得外面闹哄哄的一片,忍不住问道:“外面怎么了?”
    谢怀源打起车帘看了一下,微微皱眉道:“是南边来的流民。”
    华鑫也跟着伸头看了看,发现是几个衣衫褴褛的高大男人,围着一对儿母女拳打脚踢,她许久没见过这等场景,不由得有些恍惚,半晌才反应过来,转头看着谢怀源道:“能不能让他们…?”
    她话还没说完,谢怀源却已经明白了意思,冲着车夫微微点头,车夫和大力一齐动手,很快就救下那对儿母女,母女二人跪在马车前连连叩首,一边哭一边道明了事情的大概,原来自从这些流民一来,镐京的不少大户就开始捐款捐物,她们母女二人无依无靠,又是弱质女流,所以一般富户难免会给的多些,这就引来了其他人的不满,抢钱抢物还是轻的,动辄还要拳脚相向一番。
    华鑫听得连连感慨:“幸好我当初机灵,不然钱没得不说,时不时还要受一顿皮肉之苦。”
    谢怀源问道:“你想帮她们?”
    华鑫尴尬道:“我倒是有这个心思,只是谢府里自有规矩,自然不能让他们入府为奴,又不能直接给钱物…”她叹气自嘲道:“我可是越活越没本事了。”
    谢怀源看她一眼,低声对这大力吩咐了几句,大力略有些诧异,不过还是带着那母女二人离去了。
    华鑫奇道:“你这是带人去了哪里?”
    谢怀源随意道:“我认识一位南边的盐商,正巧他在镐京开了铺子,正在招伙计,把这二人送去,想来他应该会卖我个面子。”
    华鑫讪讪道:“又麻烦你了…”
    谢怀源看了她一眼,轻轻挑了挑眉毛,似乎略带些诧异:“女子本就该柔弱些,若是事事都大包大揽,还能做的面面俱到,那要男人有什么用?”
    华鑫有点脸红,是她还没拐过弯来…她想了想,这才想起一个问题,问道:“你说这些流民是南边来的,南边出了什么事?”
    谢怀源沉吟片刻,才缓缓吐出二字“兵患。”
    华鑫心里一紧,握着他的手问道:“那你可要出征了?”
    谢怀源轻轻反握住她的手,眼底却带了些寒意,轻嘲道:“皇上并无此意。”
    华鑫知道皇上对他的猜忌,因此道:“不要强求,你没事就好。”
    谢怀源看着她一脸担忧,轻轻地‘恩’了一声。
    一回到谢府,曹氏就宣布了一事——要给谢必谦庆贺生辰,华鑫这才想起自家便宜老爹的寿诞快到了,抬头看了谢必谦一眼,却见他看着曹氏的目光有些复杂,不过还是道:“你看着办便可,不必太过铺张。”曹氏含笑应了。
    接下来的几日,女学的嬷嬷体恤她要在父亲跟前尽孝,于是放了她几天假,准她忙完谢国公的寿辰再回来,华鑫因此也闲了下来,她知道曹氏懒得提点她,因此也不去曹氏那里凑,只呆在自己的院子里拖着大力找乐子。
    今日,她正和大力下棋,一口气杀得大力溃不成军,正心满意足地准备收起棋盘去吃饭,就听门外一个管事娘子来请,说是静怡夫人派人送来了贺礼,人已经到了,来人还说想要见见大小姐。
    ☆、49|7.9
    悠菲阁里,曹氏正和一个打扮规整严谨的中年嬷嬷说话,曹氏让了几次,那嬷嬷谨守规矩,站在下首不肯就坐,曹氏见她执意不肯,便也不再多说,与她寒暄了几句,这才切入正题道:“我与姑姑许久不曾相见,想不到今日静怡夫人竟然劳动姑姑来给我们老爷送来贺礼,真是折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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