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凝神待布鱼与那人走上前来,瞧见他旁边那人,却是穿着一身黑袍,将头笼住。
    布鱼瞧见我,激动地快步上前,对我拱手说道:“老大,听说弥勒那厮。死在了你的剑下?”
    这些年来,弥勒一直都是特勤一组的重点监察对象,特别是布鱼这种在特勤一组待得许久的老人,更是清楚,所以得到消息,下意识地想要确认。
    我并未答话,而身边的小白狐儿指着不远处刚刚收敛起来的尸骸说道:“人就在那里,你自己看咯。”
    布鱼瞥了一眼,并未细查。而是嘿然笑道:“恭喜老大除掉心头大刺。”
    我点头,想起先前之事,问道:“海上的事情,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等等,你是刚才那个软玉麒麟蛟?”
    我一开始就感觉布鱼身边的那个矮个儿有点不对,待两人走到近前。方才瞧见这人肌如凝脂,娇颜明艳,居然就是先前被静念斋主捆束在手上的那少女。
    瞧见自己被认出。那少女朝我微微一躬,低声说道:“小玉儿得朱大爷和余大哥相救,舍命逃脱恶人之手,交谈之后得知自己能活,全都是程司长的功劳,特地过来感谢……”
    对方的话语让我颇为诧异,因为在我的想法中,这软玉麒麟蛟即便是得以逃脱,必然会仓皇逃离,有多远跑多远去。
    而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不但没有远遁千里,反而跟着布鱼返回了这儿来。
    蕙质兰心,这少女当得起这一词。
    能够炼化人形的。多不是蠢笨之辈,而瞧着软玉麒麟蛟的表现,也能够让我知晓,传说中的善良友好,必然有理。
    即便是精怪,也是属于好的那一部分,譬如小白狐儿,又或者布鱼这般。
    这少女本体乃那世人为之觊觎的软玉麒麟蛟,而且还是在被抓过一次的当下,还敢来见我,那胆量就足以让人敬佩,我也不多为难她,简单问了几句。
    两人交谈,说道她为何前来的时候,这个自称小玉儿的少女眼圈一红,沉声说道:“朱大爷为救我而死,尸骸不葬,不敢远离。”
    她这般一说,我方才注意到她抱在怀里的那具尸体,居然就是浪里白条朱贵。
    并非我眼拙,实在是因为这具尸体被白布裹覆,瞧不见大致模样,而我刚开始与她攀谈,也不好上来就问,听到这话儿,我赶忙上前,从她手中接过来,将白布抹下,却正是光头朱贵。
    此刻的朱贵浑身冰冷,脸色青紫,口鼻之中皆无气息,已是死去多时。
    我问朱贵是如何死的,布鱼告诉我,说朱贵将小玉儿抢走之后,带着她夺路而逃,然后逃入了海中,只可惜小玉儿被慈航别院的尼姑喂了化功散,提不起气劲,成了累赘,结果就被那洞庭黑蛟姚雪清给追上了。
    这朱贵是东海之滨的老饕,姚雪清是洞庭湖中的蛟龙,两人见面,自然是一场大战,不过朱贵到底年老体衰,又有软玉麒麟蛟为累赘,不知不觉,就落于下风。
    水中交战,不重气势,而在手段,那姚雪清号曰黑蛟,手段也越发狠辣,没多时,朱贵为了保护小玉儿,受了些伤,如此滚起雪球,最终丧命。
    不过就在朱贵临死之前,倒也靠着搏命一击,伤了那姓姚的,而布鱼又及时赶到,倒是没有让小玉儿给人夺走。
    那姚雪清乃水中枭雄,虽然受了伤,不过战意却依旧浓烈,对布鱼咄咄相逼,形势十分危险。
    对于姚雪清这般的顶尖人物,布鱼到底还是有些年轻,也是靠着现出本相,方才勉励抵挡,好在此时弥勒陨落,那姚雪清感应到了其中信息,最终夺路而逃,算是了结。
    小玉儿中了慈航别院的化功散,逃不得远,独自一人,恐怕被人捡了便宜去,而布鱼恰巧又显露了法身,反倒是得了她的信任,于是就跟了回来。
    当然,两人回返之时,在海底巡游,总算是将朱贵的尸骸给捞出。
    那小玉儿倒是个知恩图报的性子,一路上抱着朱贵的尸身,倒也不嫌累赘。
    听完布鱼的叙述,我长叹了一口气,将白布盖上,对那小玉儿叹道:“正所谓‘匹夫无罪,怀壁有罪’,那些人对你做的这些,当真可恨,不过世间并非人人都是利益熏心之徒,这朱贵虽然只是与你有过几面之缘,却舍命救你,算得上是义。所以你也别太迁责世人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软玉麒麟蛟能够化为人形,修为必然不错,我就怕她经过这一番变故,对人类心怀怨恨,这可就不好了,于是出言劝导。
    小玉儿听了我的话语,倒也坦然:“先前受制于人,心中颇有几分怨恨,尔后被朱大爷救起,又与余大哥攀谈,才知道物有优劣之别,人又好坏之分,不敢胡乱牵连。”
    我这才放心,点头笑道:“你能这么想,那是最好。对了,你往后,可有什么打算?”
    小玉儿说道:“我在东海之中,有一洞穴居身,朝游东海,夜凝月华,过得倒也自在。不过我总是贪恋世间繁华,爱上岸来玩儿,不过总会感觉被人窥探,久而久之,就不怎么敢靠岸了。”
    我说道:“听闻软玉麒麟蛟一身是宝,难免会有心怀不轨之徒打你主意——对了,尾巴妞,你那儿有几副隐匿气息的符箓?若是有多,给这小姐儿一个呗。”
    听到我的吩咐,小白狐儿撅着嘴巴说道:“你倒是大方,刚一见面就给好处,敢情我的东西就不值钱对吧?”
    这丫头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这么说,不过却还是依言,从怀中掏出了一块青玉来,递到了小玉儿的手里,不情不愿地说道:“拿好了,这玩意可是已故符王李道子的作品,老值钱了,可别丢了!”
    小玉儿接过那青玉,不仔细看,反倒是打量了小白狐儿好一会儿,这才惊讶地低声说道:“姐姐,你可是……九尾妖狐一脉?”
    我眯起了眼睛来,尽管小白狐儿刚才在拿出符箓的时候露出了气息,不过就这么一点儿的功夫,她就能够分辨出小白狐儿的来历,看得出来,这小玉儿别看着像个纯洁的小羔羊,但是见识,却一点儿也不差。
    小玉儿的语气充满了崇敬,两眼放光,小白狐儿到底还是有些小虚荣,点了点头,小玉儿顿时就是一阵景仰,夸得小白狐儿喜笑颜开,给她讲起了这符箓的用法来。
    我此时的心态已然完全不同,重宝在前也不贪,只是结个善缘。
    谈完之后,我对小玉儿说道:“你现在身上还有药效,且先跟着我们几天,待恢复修为之后,你再离去不迟,我这里还有些事情,就不陪你了。”
    那小玉儿双眼晶亮,盯着我好一会儿,方才长揖到地道:“多谢陈司长。”
    布鱼陪着小玉儿离去,也将朱贵的尸身带走,这位水中豪雄也是有家人的,如何安葬,这个得回去,通知他家人知晓,方才能够办理。
    说了一会儿话,我也缓过了神来,有人把我的饮血寒光剑给找来,这剑先前绽放了太多的光亮,此刻黯然失色,宛如废铁,我知道其中缘由,将其收入囊中。
    我恢复了精神,开始指挥手下的人打扫战场,将局势给稳定住。
    当然,一场大战,我耗损颇重,必然不能事必躬亲,也只是指示手下人去办理而已。
    此刻天已大亮,没有多久,大部队陆陆续续就赶了过来,接手了海岛和海面上的事宜,这些大部队,除了我们这种有关部门,还有当地的公安机关和海事部门,以及附近的驻军,这样的力量出现,立刻将一部分心怀不轨、跃跃欲试的家伙给震慑住。
    江湖人对公门之中的人并没有太多的好感,但多少也有一些敬畏之心,知道到了这个程度,自己倘若再迎风而上,估计就得抓一个典型了。
    没有人愿意承担这样的后果,于是陆陆续续就有一部分人自行离开。
    大部队到了,张励耘这边的压力就少了很多,也终于抽空赶了回来,事情开始朝着好的方向行进,然而就在这时,我却听到了两个十分不好的消息。
    第一件,那就是搜索和清理现场的搜救人员,并没有发现胖妞的身影,也没有瞧见那件差一点将我困死的封神榜。
    第二件,之前纵身逃离的静念斋主,也就是入魔之后的冥河鬼母,她的尸首,被人在不远处的海域发现。
    第五十七章 疑云重重
    冥河鬼母与我交过手,那手段非寻常人所能够抵挡,便是黄晨曲君,未必能够将她拿下,一来静念斋主本身便有那天下十大的实力。而来入魔之后,更是如虎添翼,世间罕有人能够与之相敌。
    她若是得以逃脱,缓过气来,必是一场祸患。
    说起来,这浙东之中,倒也没有人能够敌她,我或许能够压得住这女人,但是此刻与弥勒全力拼斗之后,两三个月内,我未必能够重返巅峰,所以也只有望洋兴叹。
    冥河鬼母并非愚蠢之人,也并非只有蛮力。这儿是那慈航别院的势力范围,除了她自己,还有一帮无家可归的尼姑,群龙无首。
    那帮尼姑倘若受到她的撺掇,那后果简直就是难以想象。
    所以说,冥河鬼母之死,正常意义上来说,应该算一件普天同庆的大好事儿。
    其实就算她没死,我也会立刻组织人手。将她给剿杀了去。
    防患于未然,这事儿我还是得做的。
    然而为何要将这冥河鬼母之死,当做是一场坏消息呢?
    因为找到尸首的人员回来跟我禀报的,是冥河鬼母的死状很惨,大半个脑壳都被人给咬了去,塌陷了一半,里面灌着海水。脑浆子流淌在外,显得无比狰狞。
    听到这个消息,我毫不犹豫地赶了过去。瞧见被人收敛起来的尸体,半天之后,浑身发凉。
    别人或许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我却是清清楚楚。
    杀死冥河鬼母的,并非被人,而是弥勒所养的那一头金色恶虫,因为这死状,跟当年黄山之上的南海剑妖,简直是一模一样。
    我脑海里不断翻腾,想起了邪灵教出现在这里的主要目的来。
    他们如此筹划,所为的目标并不仅仅只是软玉麒麟蛟,至少还有两件,其一就是打破那海天佛国的洞府。而另外一件,就是逼迫着那静念斋主发狂入魔,然后让金色恶虫来吞噬她的神魂。
    从食物链的关系来说,静念斋主盯上了软玉麒麟蛟,说明她比那小玉儿在食物的能量上,要高级一些。
    一般人,自然不可能把人当做食物,但是金色恶虫却不一样。
    它那一张古怪而狰狞的口器,能够将任何人,都当做它的盘中餐,弥勒甚至还想要把我的心魔给逼出来,拿来给金色恶虫当做食物。
    只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等到蚩尤真的出来了,弥勒方才发现,这魔头根本不是自己所能够对付得了的。
    等等,不对……
    弥勒这一次,似乎连自己的死亡,都好像在计划之中一般——每一次回想起他那慨然赴死的表情,我都像吞了只死苍蝇一般难受。
    而且,弥勒若是死了,是谁指挥着这金色恶虫吞噬的冥河鬼母?
    难道是胖妞?
    又或者那金色恶虫自己发展出了神志来,成为了一种独立自主的个体?
    我下意识地跑回了弥勒的尸体之前,再一次地翻看,反复确认了这人真的就是弥勒本人之后,方才稍微有些心安,虽然知道那金色恶虫和胖妞极有可能还会再造成祸患,不过那也是日后之事。
    日后事,日后说,到时候再见招拆招便是了,当下之时,我也实在没有什么办法,唯有将胖妞的模样画出,让人多加注意。
    对于静念斋主的遗体处理,我反复确认过内中的冥河鬼母已然消泯之后,让人把她交还给了慈航别院处理。
    不管怎么说,她都是江湖上有名有数的前辈,而慈航别院虽然饱受重创,但到底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个时候给点温暖,雪中送炭,总比锦上添花要来的温情许多。
    走到了我的这个位置,一味的蛮干冲杀,已经不再管作用,而是得积累江湖威望的时候了。
    面子从来都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挣的。
    至于如何挣,这个就有些技巧了。
    当然,静念斋主化魔一事,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完成的,不但别院中人瞧见了,别人也是亲眼目睹,而后她残杀同门,这事儿已然使得她名声扫地,至于慈航别院如何处理,这个就不是我所要关心的事情了。
    不管怎么处理,饱受重创的慈航别院都应该重新地审视自己,褪下笼罩千年的荣光,走出来,收敛那坐井观天的姿态,或许还能够浴火重生。
    随着事件的进展,各种各样的消息都汇聚过来,到了中午时分,我已经处理了诸般事宜,离开了洛峰岛,返回了普陀山岛。
    普陀山岛上面,汇聚了许多前来参加无遮大会的江湖同门。
    海天佛国的洞府与本世界联系并不紧密,所以它的崩塌并没有波及到普陀山的现状,依旧是一片安详。
    慈航别院那些九死一生的尼姑们陆陆续续回返,集聚在了那山中别院之中,而许多江湖人则也在这外院驻留。
    我带让人赶到的时候,院中正好爆发了一场巨大的冲突,有几个宗门在此处事件中损失了不少的同门与弟子,正在找慈航别院闹腾。
    一边是洞府被破、斋主身死的慈航别院,一边则是遭了无妄之灾的江湖宗门,两帮都是哀兵,说起事来,心中都有怨恨,你来我往之下,却是动起了手来。
    就在双方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我出现在了院子里。
    这个时候的我,跟之前那个差一点儿被慈航别院驱逐了的家伙完全不同,时间虽短,但众人皆知此次事件之中,力挽狂澜的并非别人,而是我这个茅山门下大弟子,宗教总局的官儿,顿时就下意识地往后退去,停下了厮斗。
    偶尔有几个不知死活的小年轻没有放下刀兵,就被稳重一些的长者拉着胳膊,低声喊道:“黑手双城来了,你这是干嘛,想死啊?”
    不光“黑手双城”,“陈老魔”、“黑手陈”这几个外号倒也响亮,倒是我的本名罕有被人提及。
    我和身后一票手下的到来,使得现场拼斗都为之停歇,而后众人的目光都朝着我这边望了过来。
    瞧见这些人期冀的目光,我知道不说一些什么,他们大概是不甘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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