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却不是林安不怜惜百姓,而是南方大涝,如此灾难之下活下来的人们,一个不小心得了甚么容易感染的病症,若是之前病症没有发,只等着进了城门发病,林安这才要悔不当初,只恨一城的百姓,都会因此被牵连。
    师爷听林安说一句,就点一下头,待林安絮絮又说了半晌,师爷把他想到的一些事情加了上去,待林安点了头,这才恭敬离开,去做事了。
    林安也因南方大涝一事,没了之前的心情,在院子里走过一遭,便决定将他之前打算的淡水养珠和婴儿岛的事情提前做起来——到时候,这两件大事都需要人手,若有南方流民前来,正好为华安县做工养活自己;而且,他自当了县令,才知晓这时候丢弃女婴的事情尤其猖狂,县城里还算好的,一般只把不要的女婴送人,好歹算是让那女婴自己被人养着,当然也有一些人家是和村子里的人一样,把女婴往山旮旯里或者常常有人经过的地方一丢,是死是活,全看女婴的造化。
    甚至被丢弃的婴儿里不只是女孩,还有一些男孩,因出生后身体残缺,或聋或哑,或是一大家子里儿子够多了,不想养这么个新出生的小儿子了,也会做出丢弃婴儿的事情来。
    林安当初写信给太子,说要建善堂,收养没有长大的男孩和女孩,然后教他们生存技能,并且挑选资质好的送给太子干活时,太子对这个主意很是赞同。
    毕竟,古代时候,虽然没有计划生育,人们想生几个就生几个,可是孩童的死亡率也很高,而失去父母的孩童长成流.氓或被拐卖的几率也高。林安提出的善堂,收养男童女童,却是能为朝廷增加人口,减少不事生产的男女的存在。
    因此太子才会大加赞赏了这个主意,并令林安先在林安管理的县城里试验,看此举能否成行。
    可是林安提出的婴儿岛的事情,太子并不怎么看好。毕竟,小小婴儿,着实太难养活。况且这时候被丢弃的婴儿,大多是女婴。就算将来把那些婴儿养大成人又如何?她们除了生孩子,难道还能带兵打仗?退一步说,这些女子就算将来要嫁人,既没有娘家,又没有嫁妆,手无缚鸡之力,她们就算嫁人,又真的能过得好?
    只是这些话太子在心中过了一遍,到底没有说出来。
    那林安既有心,便让他去做。待这件事情真的做不下去了,他那时也该把他那位老子给干下去了,帮自家“连襟”解决这么一件小事儿,还不算话下。因此太子对弃婴岛一事提也未提,任由林安去做。
    林安并不傻,当然猜出了太子对这两件事情的不同态度。
    只是猜出来归猜出来了,他心中总是想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多做一些事情。因此心中略微一转,就打算再次写信,向太子征求同意。
    “许其终身不嫁?还要许其一旦十二岁后,在婴儿岛干上五年活,还清婴儿岛的养育之恩,就可自立女户?或是去婴儿岛、善堂做工?”猎户不意林安竟会想出这样的主意,一时间竟是怔愣了起来。
    林安道:“正是如此。太子先前不看好婴儿岛的事情,便是生怕这些女婴长大后,还需要朝廷特别花钱照看,甚至这些女婴长大后,还要受到世人白眼,就算能够嫁人,也因幼年被丢弃,没有娘家而不得幸福。既然如此,那么这些女婴既是被父母丢弃之人,又何苦再当那有父有母的女孩儿家一样娇娇贵贵、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养着?既她们爹娘丢了她们,朝廷养了她们,便该教她们如何离开男子,独自在这世上生存。”
    并且是生存的更好。
    猎户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听了林安的话,虽觉怪异,但也不能察觉出林安心中隐隐的念头,当下只皱了眉道:“你既喜欢,那便去做好了。”
    反正他现下也赚了银子,不怕林安养不起那些婴儿。
    林安闻言只笑,难得主动的上前抱了一下猎户,并不说话。
    猎户不知林安的意思,却也回抱了林安。
    抱得紧紧地。
    林安向来是想到便做。待得他将事情的章程都写得仔细了,又找了人和他辩驳,待辩无可辩,事情基本能做成,才让人送信给太子去。
    太子现下虽有些艰难,可是林安却明白,太子提前一步引了圣上往炼丹上前,在政事上虽有心,却无力,把那些权力往自己手里抓了一段十日,最终还是长生不老的心思占了上风,又重新把权柄交回了太子手上。
    至于太子为何到了现下依旧不肯登基,林安先前只道太子是顾念最后一点父子之前,直到有一日晚上,林安趴在猎户身上伸着手指画圈圈,直把猎户的火气又被引出来,林安为了灭火,问了这件事情后,猎户才告诉了林安这其中另外的缘故。
    “太子膝下已经有了一子,上面又有圣上压着,就是东宫无妃,朝廷里的大臣虽有心,倒也不会强求太子纳妃。可是,一旦太子登基,做了皇帝。那么,想要做那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之位的人,还有想要做新皇帝妻族的人,就会拼尽全力,让新皇充实后宫,迎娶皇后。”
    猎户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语气格外平静:“然而外寇未除,二哥现下只能驻守边境。太子若登基,又如何能迎娶在外驻守而不能归的大将军?就算朝中大臣肯退一步,让新皇迎娶男子,可是若那男子换成了大将军……”猎户顿了一顿,“只怕朝中又是一阵混乱。”
    太子因意外有了庶子一事,本就愧对二哥。现下太子能登基是能登基。可是若是他现下登基,新皇权力还不能都攥在手上,总要受到太上皇和老臣束缚,说不得就真的要不得不迎娶新后。
    太子不愿如此,这才宁肯暂时不登基,尽量把朝中人换了他的亲信,或是令那些人倒戈于他,只待来日,能真正迎娶他想要迎娶的大将军。
    当然,对于大将军的弟弟一家,太子也是愿意照拂的。
    因此太子将林安写来的信认真看了一遍,心中犹豫许久,却也写了一个“可”字。
    林安字里行间的意思,猎户因心中无勾结争斗一事,并不能看穿,可是太子从小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中长大的,看了林安的信,只稍稍思索一会,就知道林安是在变相的提高女子地位。
    太子并不看好这件事。毕竟,如今天下是否太平,大部分都要看老天爷。老天爷若是肯风调雨顺,那么老百姓地里有庄稼,有口饭吃,能交上税赋,养活的起达官贵人,这天下就能安安稳稳。
    而地里的庄稼怎么种?全靠积年老农的眼力,还有一把子力气。男子天生气力大于女子,又有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男尊女卑,女子生而卑弱,但凡这天下的太平只需要凭借这一把子力气的时候,女子的地位就不可能彻底提高。
    太子心底摇了摇头,可是想到如今的户婚律,再想到自己母后身为女子,明明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却偏偏因着女德二字,再好的书画,也不得外传。自来有天赋者皆傲气,有傲气者皆需要外人的认可。偏偏母后受困于女德二字,又被父皇冷淡数年,终究还是郁郁而终,临死之前,还不忘拉着太子地手恨恨道:“只恨母后,生而为女!若母后是男子,又何苦一身本领,却只能困守这脏污之地?韶华而亡?”
    太子怔怔的看了林安的那封信许久,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将林安的信烧了,只令人把那一张写了“可”字的信送去华安县给林安。
    林安接了信,立刻眉开眼笑起来。
    不论成或不成,总归他去做了,才有事情能成功的机会。
    善堂里头,因收留的孩童最小的也有三四岁,大的十四岁,这些大孩子带着小孩子,又每日有功课或是生存的技艺要学,素日倒也安稳。毕竟,林安可是特特给他们划了地的,这些善堂的田地并不需要交税,住的院子里的田地用来种菜,村子里的田地用来种粮食,另外孩童学做的东西,也可拿去县城里换钱,他们倒也能生活的自在。
    可是婴儿岛却不能这么做。
    婴儿岛虽然名叫婴儿岛,可是这名字还是取自林安记忆里的弃婴收留岛。而记忆里,无论是谁,都可以将自己的刚出生到一岁的婴儿,留在门外,然后便可径自离开。离开之后,婴儿岛上的人也不会追究其丢弃婴儿的罪责。
    林安也是这样打算的。只是鲁州并未海,至少华安县和华阳县都没有,于是他便决定买下一处庄子,外面连着百亩田地,小庄子里房子全都推掉,建成一处封闭之地,设前后两个门,凡是将婴儿丢在前后门处的,朝廷府衙皆不追究其责任。但是相对的,丢弃婴儿的人家,将来不得以任何名义和长大了的孩子相认和交往,否则县衙会第一时间追究其丢弃婴儿的责任。
    那百亩田地,就是养活这些婴儿的法子。
    林安把他的计划再细致的看了一遍,有心自己亲自去做这件事情,可是衙门里的事情繁多,他还真的抽不出空来。
    直到张灿再次上门,送上张灿写的文章。
    林安在书房看了张灿的文章,见张灿的文章里,也写了民生一事。心中一动,将张灿这些日子以来的文章看了又看,再想到张家祖上是生意人,就是现下还留了不少铺子由张家人打理,张灿虽性子天真,但打理起自家铺子来,也颇为顺手。
    左右他手下无人能用,林安又不舍得林婉炎炎夏日在华安县和华阳县来回奔波,就将张灿叫了进来。
    张灿喜不自胜。
    林安叫了他,却不问其他,只把婴儿岛的事情说了出来,问张灿怎么看。
    张灿心中忖度片刻,才开口道:“这件事并不好做。但是,有规矩便可成方圆。若是这件事开头做得好了,将来只照着这规矩来做,未必不能将这等善事长久的做下去。”
    林安意外的看了张灿一眼。
    张灿这些日子却是颇受了些苦。
    张家的丑事被张太太一时恼怒之下,捅.到了张家最近几代的姻亲那里。那些姻亲又岂肯饶了张家?便是不为着自家姑奶奶,单单是为着张家的钱财,那些姻亲也不肯放过张家。
    尤其是眼看着做了县官的林安根本不肯让张灿上门,那几家姻亲当即就凑到了一起,联合起来对付张家。
    张家老太爷心中本就愧疚,再被舅兄一再逼问叱骂,又有老父去世一事,终于承受不住,病倒在床。
    张老爷倒是心怀坦荡,并不把那些事情真的放在心里。就张老爷而言,他还没来得及做下那些事情,那些事情都是由张太太试探着问过他之后,才去做的。而且林婉也并未因此受到太大伤害,张老爷还有胆子据理力争。
    可惜他据理力争了没几日,就被他自己的两个亲舅舅,抓到小胡同里狠狠揍了一顿。
    虽没有受重伤,但也足够张老爷在床上养上些日子了。
    至于张太太早就青灯古佛,在小佛堂里闭门不出。
    张家所有的事情一下子都压到了张灿身上。
    张灿独自支撑了一个月,张老爷病才好了,张老太爷也渐渐能自己起行坐卧了。
    张灿也才又有了时间,来林家拜访。
    林安想了想张家最近发生的事情,再看张灿眉眼间都坚毅了几分,心中一动,便道:“建婴儿岛的计划我都写了下来,只是苦于一时抽派不出人手,帮我看着去建婴儿岛,把最初的规矩定下来。阿灿,你……”
    林安的话还没说完,张灿立刻就道:“我愿意我愿意!张家罪孽深重,能做这些善事,为张家消除些罪孽,这也是好的。”
    林安不意张灿答应的这样爽快,愣了愣,可还是提醒了一句,道:“这件事情少说也要两个多月,才能把婴儿岛的房子全部建完。待建完后,我打算把善堂的女童都送到那里去,另外还要从各处雇佣女工去婴儿岛做事,那些女工的规矩,女童的规矩,还有去何处请到教他们读书识字、生存之技的女夫子等等,保证婴儿岛的安全,还有对收留的那些身子残缺的男婴如何救治等等,这些事情若要忙活起来,少说也要一二年,你才能彻底撒手。”
    林安说罢,又道,“如此一来,这一二年里,你的功课说不得就要耽搁下来。三年后的乡试,你要如何参加?”
    张灿却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道:“我的学问功课,安哥儿岂会不知?三年后的乡试,我必是没有希望的。而且我拿着自己的功课去问过好几个夫子,都说我就算是苦读数年,怕也只得中个举人,进士是再不必想的。我原本就没打算参加三年后的乡试,只是家里的那等事情一出……”
    张灿一顿,才又道:“我倒想要参加三年后的乡试,先历练一番。待考完后,再和婉儿在州府读书三年,参加下一次的乡试。若还不得中,便再苦读三年,若再不得中,我便会归家读书,想来再过三年,定能考中个举人出来。”
    等考中举人,张灿就不打算再苦读下去,只想着到时要请人忙空缺一事,直接以举人身份入官,外放历练。虽然以举人身份入官,官职一辈子都不得超过五品,但是张灿知道自己的水平,与其考到头发白了,考中个进士再当官,倒不如考中举人后就入官,说不得将来能做到五品官,也算是彻底改了张家的门庭了。
    林安等听到张灿说“外放历练”时,便拿眼睛,深深地看了张灿一眼。
    张灿却不像从前那样畏惧,直直回视过去。
    “待我考中举人,并得到外放机会时,怕是父母年纪早已老大,我却无法因自己的前程,而让父母为我奔波。只得带着婉儿一人去外放做官。”张灿语气坚定地道,“到我和婉儿外放时,我们必会有一个孩子。”
    而这个孩子,到底是二人一起生出来的,还是捡回来的,张灿却不肯说了。
    他自己独自苦苦支撑张家的那一个月里,每每闲暇下来,就会想到林婉,想到林安不看好他的缘故。可是张灿虽肯用心,却也不能阻止祖父和父母全都要他为张家延续香火的事情。
    张灿原本就有“痴心”,性子里颇带了几分天真之意。在张灿看来,若是真的能和林婉有自己的孩子,那当然是最好。若是真的不能,真的如那个白大夫说的那样,一辈子无子无女,张家不肯认,张灿却肯认了。
    白大夫都说了,那种虎狼之药,张家已经害了几代无辜女子,又害得张家人一代一代传下病根。如果他再像家里长辈说的那样,典妾来生子,生下来的孩子,将来岂非也要受他这等苦楚?
    与其如此,若真的十年内生不出来,倒不如到时在他外放时,悄悄抱养一个回来,当成他和林婉自己的孩子养着,如此也可以对家中交代。
    林安默默把张灿的话听完,再去认真打量张灿,果然见张灿已经和前些日子大不相同。
    他倒也没有完全相信张灿所说的把别人的孩子当自己孩子来养的话。毕竟,他是穿越来的人,或许能接受□□。张灿毕竟是古代人,林安唯恐张灿将来后悔,苦的还是他的妹子,因此听完之后,也没说好或者不好,只慢慢开口。
    “既如此,那就辛苦阿灿,帮我将婴儿岛……唔,婴儿村建起来。若能成功,我必有重礼相谢。”
    张灿登时大喜。
    林安道:“至于婉儿……你既要留在华安县帮忙,那就住在县衙好了。婉儿也会住在县衙内院,安排你的吃食。”不等张灿高兴,林安又道,“其余的事情,且等你的孝期过了再谈。”
    言下之意,还是不肯松口让林婉不再和离的事情。
    但即便的如此,也足够张灿高兴地了。
    “我必会将这件事情做好!”
    林安将张灿打发走,叹着气郁闷半晌。这世上如他一般的好男子着实太少,对女子又太过苛刻,否则的话,他又何必要继续留着张灿,唯恐张灿改好了,又便宜了旁人呢?
    可就算是张灿改好了,张家情形那么乱,林安还是有些不舍得自己妹子去吃苦。
    罢罢罢,他还是继续抽空去和人吃吃喝喝,顺便打探谁家儿郎适合他的两个妹子好了。
    林安苦着脸想了一会,就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第85章 生病了的大状元
    林安这几日事情倒不算特别多,只是有些忙而已。可惜每件事情,都需要他花费大量的心神去想,因此一个不留神,他只想在桌子上趴一会,结果就趴了太久,直接睡了过去。
    待到晚上,猎户从庄子上回来,听家仆说,林安还在衙门的书房里没出来,皱眉去书房看,才发现林安已经开始发烧了。
    猎户登时黑了脸。
    林安这些日子想的事情多,猎户是知道的。虽然他自己觉得,林安想得太多了,在其位而谋其政,林安只是一个小小县令,只要将华安县的事情处理好就成了,何必去管太多善堂或是婴儿村的事情?
    就算这两件事情,既能利国利民,又可博取太子进一步的信任,可是,林安何苦如此焦急?甚至还把自己给累病了?
    猎户黑着脸把林安搬了起来,一出门看到家仆,立刻就令人去把大夫叫来,再找人把冰块拿来。
    然后才把林安搬到了衙门里,林安的房间。
    猎户刚刚给林安脱了外衣,仆人就把冰块拿来了,那仆人倒也精明,猜测林安或许是发烧了,除了一一盆子的冰块,还找了帮手帮他把一壶温水提了过来。
    猎户见了,一挥手就把仆人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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