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因刘夫子的功名,在蒋凡和胡桂考中秀才,凌严四人即将参加院试的时候,才会让他们自己回家去读书——如果刘夫子是举人,或者就可留几人继续在书院,可是如今功名相当,刘夫子擅长做人,却是不肯再以“夫子”之名束缚几人,才令几人归家读书。
    奈何刘夫子的打算虽好,可蒋凡几人,或家贫,或家富,家中却都没有合适的读书的地方。
    他们拦住林安,却是想让林安帮他们劝刘夫子,让他们留在书院继续温习功课。
    林安却是不能答应。凌严四人还是童生,也不是不能留在书院;可是蒋凡和胡桂,他们二人已经是秀才了,如果将来中举之后,旁人嗤笑他们是在一个秀才开的书院里中的举人,那又如何是好?就算这二人心中感激刘夫子,那也抵不住有心人一次又一次的嘲笑,从而对刘夫子心生芥蒂。
    秦止用自己的全副身家,把林安的性命救了下来;刘夫子却是诸多奔波,将林安的前程救了下来。
    二者孰轻孰重不好比较,但林安感激刘夫子是真,自然不能为刘夫子招惹祸端。
    当下林安心中一转,却是想到了别的主意。
    “诸位可知桂元书坊?”
    蒋凡道:“自然知晓。桂元书坊前些日子贴了告示,说是可以租书和借书。凡恰好有一疑问,欲寻书本解答,奈何囊中羞涩,去书坊借书,如此才得解惑。所花费银两也少之又少。桂元书坊的确是我等学子的福地。”
    其余几人也称善。
    林安心中有些得意,可是想到柳掌柜对他说自从有了借书和租书一事后,书坊每月挣得银子越来越少之后,又颇为心塞。
    想了想,林安才又道:“我听说,那家书坊又将旁边的铺子盘了下来,说是打算做一处读书之地。书坊那条街本就安静,旁边那家铺子看着颇大,院子里又有草木,看起来颇为怡人,在那处读书习字,倒是颇为自在。”
    蒋凡还有些不死心,追问道:“那夫子那边……”
    林安道:“蒋兄如今和师父同是秀才功名,却不好再直接称夫子了。”
    凌严敏锐,立刻道:“师父?难道安弟已经……”
    林安微微一笑:“愚弟四年前,就正式拜了师。只是师父看我年幼,怕我因此轻狂,才未曾说与他人听。”
    蒋凡等人这下子却没法子了。
    原先刘夫子赶他们走,他们见林安独独被留下来,心中忆及这几年刘夫子和师娘对林安的种种优待之处,顿觉刘夫子留下林安,是想要给林安开小炤,想要以此为由,让林安帮他们在刘夫子那里说项。可是现下听林安说他早就拜师之后,却是没辙了。
    刘夫子的确会教学生,更会因材施教,否则刘夫子一个小书院,也不会一年就出了三个秀才公,四个童生了。可是,让他们这些眼看着前途正好的人拜一个秀才公为师,那却是不可能的了。
    蒋凡几人叹罢,只得告辞。
    林安道:“桂元书坊的那处读书之处,可以让已经有了保人,会参加明年科考的学子免费三天在桂元书坊读书三日。接下来要不要继续在桂元书坊读书,且看诸位兄台自己的想法。”
    蒋凡几人这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言道必会去桂元书坊一趟。
    一行人终于告辞。
    林安回到马车,将张灿送到家门口,才让林一将马车上藏着的四坛葡萄酒还有十斤胡桃搬了下来,对张灿道:“我这次没带什么东西,天色又晚,就不去拜访老太爷和伯父、伯母了,阿灿你代我向老太爷和伯父、伯母道个歉,待十日后,我百日热孝过了,再上门拜访。”
    这一天张灿和林安还没说几句话,当下十分不舍,拉着林安的手道:“什么热孝不热孝的?我们家才不在乎这个!安哥儿你尽管跟我进去!今晚也别走了,直接和我住一个屋,咱们抵足而眠!”
    张灿说罢,突觉身上一阵冷风袭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林安暗自瞪了猎户一眼,让猎户收回凌厉的气势,才道:“我家中还有弟妹,是以……”
    不等林安说完,张灿立刻就道:“那你赶紧回去!”见林安瞪着眼睛看他,张灿又小声道,“省的、省的你妹子担心你。”
    林安倒没想到张灿的小心思,点了点头,转道用两辆牛车拉了两车木炭,又另外定了十车,让人明天送过去,这才和猎户一行一起离开。
    林安不肯继续坐在马车里,而是和猎户一左一右坐在车沿上,林一和林三驾着牛车,在后面远远的追着。
    十月底,明天是立冬,天气有些凉。
    猎户看了小秀才一眼,就让人坐到车里去。见小秀才不肯,就把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把小秀才整个儿给包裹了起来。
    就像是包小孩似的。
    林安瞪了他一眼,但是没有出声阻止,乖乖披着衣服,坐在猎户身边。
    过了好一会,林安才道:“我师父他说什么了?”
    刘夫子很是反对男男成亲,再加上林安是他唯一的弟子,还是他的得意门生,刘夫子肯定不舍得林安“出嫁”,自毁前程,定会千方百计的阻挠。
    林安想,刘夫子很可能说了一些不太中听的话。
    猎户却摇头道:“刘夫子只问了我是谁,做什么营生,和你是什么关系。听我说我们已经定亲了,又问了我们定亲的经过,还问了你的病,就没再说别的了。”
    小秀才不太相信,瞪大眼睛道:“可是你们两个在外面坐了很久!”
    猎户心说,是刘夫子坐了许久,他站了许久才对。
    嘴上只道:“夫子听我说了你的身体和重病垂危的事情,就没有再说话。等到媳妇儿师娘让人来请,才和我一同去了后院。”
    林安怔了怔,心中大约明白刘夫子虽然仍旧不喜猎户,但却没有明确反对的缘故了。
    当时科举舞弊案一出,刘夫子正巧不在华安县,听说此事时,就立刻出手,想要挽回原身林安的前程,让原身不至于被污了名声,耽误前程。也正因此,才没能及时赶回华阳县,照看林安身体。
    刘夫子原本想着,林安的名声和前途更重要,林安待在牢里虽说要吃上几日苦头,但性命应当无碍。谁知刘夫子错估了林家人。
    林家人在听到林安出事后,便对汪氏极尽讽刺,还道要将汪氏这些年挣得银子用在林信身上,因为只有林信才能让林家改换门庭,对汪氏求他们为林安打点一事充耳不闻。汪氏自嫁到林家,早也刺绣,晚也刺绣,早有眼疾,绝望之下,直接哭瞎了眼睛。
    待林安出狱后,林家就亟不可待的分了家,将林安几人打发叫花子一样打发出了林家。
    其实这也没什么,原身林安也不至于就这么死了。可是错就错在,汪氏死了。原身林安拖着病体重新参加院试后,回到家中,汪氏就死了。
    原身林安这才病上加病,一命呜呼。
    刘夫子并不知道原身林安的死,但是在他知晓了林安身上的病之后,心中大约还是有些愧疚。因为如果他那时不是只顾着林安和其他参加那次科考的学子的前程,而是直接赶了回来,给林安撑腰,就算林安真的没了功名,也不会这样白白没了娘亲,自己也体虚体寒,一日里要睡上至少五个时辰。
    可是再仔细想想,如果刘夫子那时真的那样做了,林安被科举舞弊的名头压下来,一辈子都翻不得身,大约就真的只能做个泥腿子,也无法把亲娘和妹妹解救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林大丫和林二丫被林家逼迫,不得不像娘亲一样,成为林家赚银子的工具。
    刘夫子心中纠结,这才没有难为猎户。
    林安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猎户伸出手,捉住小秀才的手,将小秀才偏凉的手捂得暖暖的。
    太阳落下时,他们才到了林家村。
    这个时候的林家村出乎寻常的热闹。
    林安好奇地看了一眼,老陈正巧也在,忙跑过来,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林安。
    “小李氏她男人,在被罚推磨时,被一条蛇给咬了。宋老大夫死了,小李氏抱着她男人找到白远,结果白远说他发过毒誓,绝不给小李氏家里人治病,小李氏无法,只好去隔壁村子找了赤脚大夫。可是已经晚了,隔壁村子的大夫直接把小李氏男人被蛇咬过的小腿给锯断了。那大夫还说,还要看小李氏男人这几天熬不熬得过去,熬得过去就能活,熬不过去……”
    林安自己心里补了一句,熬不过去,那就是伤口感染而亡。
    “里正不说罚了小李氏夫妻两个磨磨么?只有小李氏男人出事了?”林安问道。
    老陈原本还没想到这件事,听林安一说,神色古怪道:“小李氏今天说是要照顾家里,没去磨磨。当然,按照里正的惩罚,她是应当去的……”
    老陈说罢,终于知道这里面哪里有古怪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马车上的小东家,见小东家正看向远处一个披麻戴孝的少年。
    那少年朝着马车走了过来,正欲说什么,宽大的衣袖里掉出一条被打结系住蛇身的小蛇。
    林安:“……”
    老陈:“……”
    少年面不改色地将那条被打结的小蛇捡了起来,重新塞回衣袖,道:“这种蛇毒性不太大,拿回去可以做好东西,还能防身。”顿了顿,看着林安道,“你要么?”
    林安:“……”他觉得他还是不要了。
    猎户鞭子一甩,马儿叫了一声,拖着马车,掉头就跑。
    少年:“……”
    ☆、第24章 喜醋味的小秀才
    那少年正是白远。
    他原本想要感谢林安,结果话还没说出来,林安旁边那个猎户就直接甩鞭子走人了。
    白远拿着那条小蛇就走了。
    他是感激林安不假,可是那猎户也着实想太多了。
    想当年他背医书背的两眼发昏,只背出来几页书时,那个在旁边一边玩一边听他背书的林安,张口就把他只通读过两遍的整本医书给背了下来,白远当年心中难过的要死,恨不得掐死林安,现下想起来,还觉林安颇为可恶,又怎会对林安有那方面的想法?
    白远拿着手里的小毒蛇,到了爷爷的坟头跪了半晌,给小毒蛇喂了些好东西,就把小毒蛇放了。
    爷爷,阿远给你报仇了。
    虽然还差那个女人,不过……这样也不错。
    且不提白远如何,林安却是闻了一路的醋味。
    太酸了。
    林安抬头望天,天色暗淡下来,月牙挂在天际,很是好看。
    可惜美景当前,周遭醋味太浓,小秀才赏了会景,不得不把脑袋扳回来,看向散发出醋味的那个人。
    满身醋味的猎户恍若不觉,板着脸跟在小秀才身边,寸步不离。
    等到陈婶把小秀才药端过来时,猎户也没让小秀才接,而是自己端了过来,然后让陈婶去拿汤匙。
    小秀才:“……”整个家里谁不知道自从他生活可以自理后,喝药一直都是一口闷,从来不用汤匙!这个猎户拿汤匙干什么?难道想要用一口一口的苦药苦死他?
    陈婶看了小秀才一眼,见小秀才只鼓着脸颊,睁大眼睛,但是没有开口反对,就去厨房拿了汤匙出来。
    猎户一手拿着汤匙,一手端着药碗,板着脸站到小秀才身边,一副非要亲自投喂的模样。
    小秀才:“……”
    猎户道:“乖,张嘴,喝药。”拿着汤匙舀了药汤,放在小秀才嘴边。
    小秀才:“……君子当自立,我自己喝!”
    猎户道:“媳妇儿,喝药。”
    小秀才:“……我是男子,如何能用汤匙这等女儿家的东西?”
    猎户道:“媳妇儿,三哥不嫌弃你。”
    小秀才:“……那个是白远,他不会喜欢我的。”
    猎户:“喝药。”尔后一顿,醋意飘得满院子都是,“青梅竹马,岂会不喜?”而且小秀花费心思帮那个“竹马”的事情,他已经知晓了。
    小秀才:“……我不喜欢药草味!白远身上都是药草味,我才不会喜欢他!”而且,白远那个家伙都快嫉妒死他的好记性了,怎么可能对他产生嫉妒之外的感情?
    猎户端着药碗,拿着汤匙,还是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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