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誓山盟都是无用的,十多年的情感也抵不过一纸婚约,明媒正娶。
    两情相悦是一种很奢侈又不稳固的东西,所谓的陪伴才是实际而珍惜之物。尉淮许给的,正是慕禾所想要的。
    只是……
    依尉淮之心傲,又怎么受的了她曾被人休离这么件事实。即便如今情感正浓的忍下,等及感情淡了又要如何是好?
    慕禾当下对此的确有许多消极的思想,一次失败的婚姻,总能给人许多危机的意识,不想重蹈覆辙。
    故而那一丝丝的松动,只在片刻涟漪尚未涌起之际,又再度稳固凝结起来。
    佯装毫无触动的弯了眸,慕禾望着他脖颈的潮红,缓缓道,“可你还不晓得我身份,不晓得我经历家世,曾经嫁给了谁,又为何被休。我亦然不知你的底细,一时冲动固然存了几分心意,可我俩相识不足一月,是不是太快了些?”
    尉淮撑在慕禾的上方,居于一个绝对占有的位置。光影晕染在他的背后,慕禾抬头也瞧不清他的神色,从他开口的话中也辨不出多少或冷淡或气愤种种昭然的情绪。
    纵是少年,也会有一份叫人发憷的蓦然沉静,“你为何总要提及被休之事,来扫我的兴?”
    慕禾笑着,“小女子我尚是一朵小白花的时候,是不会轻易给旁人碰着的,那是少女的矜持。如你所见,我现在已经没有那种东西了,无论好或者不好,这就是现实。你若是介意,便想想我倘若不是被休离过,方才就已经打断你碰我的那只手了。这么,会不会让你觉着好受些?”
    尉淮辨清楚慕禾委婉而坚决的抗拒,面上的潮红渐渐褪去,甚至于添了几分苍白。忍不住后退几步拉远距离,凤眸中具是郁烦,却尽量克制着声音低低道,”你定要将旁人的心意踩在脚下才甘心么?”良久,侧开已经彻底冷下的脸,一字一顿道,“你走吧,我不想再见你了。”
    慕禾心中叹了一口气,本是起身离开,眼角余光扫到小泉对岸树林那一阵不寻常的微动,不动声色的眯了眯眼。
    “恩,那我走了。”经过尉淮的身边之际,眸光又在相去不远的小草屋前绕了一圈,顿了顿,“你呢?要在这呆很久么?”
    “与你何干?”尉淮恶声恶气回着。
    “那个食盒太沉了,我一个人提上山就挺麻烦的,你若是顺道,能不能帮我提下去?”慕禾想了下,将系在腰边的钱袋解下来,交还到尉淮手中,正经道,“这里有四两多银子,就当你劳费了,成么?”
    尉淮看着递过来那鼓囊囊的钱袋,顿时气结,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的没吭声。
    慕禾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言罢,眸光轻转再次落到小泉对岸的丛林之中,朝之淡淡一笑。
    ……
    回家的路上,尉淮跟在慕禾身后默然走着,一言不发。
    直到到了小镇上,慕禾才堪堪回了头,接下食盒,笑着道,“麻烦你了。”
    尉淮并未回应,手心微微保持着合拢执盒的状态,愣了一会,冷哼了声撇开眼,“那些人是我的侍卫,你弄错了。”
    慕禾心中惊疑了一下。隐于草丛之中的人是在她去之前就在的,敛息收气之功甚好,又加之相去颇远,所以慕禾起初并没有察觉到。直到忽而感知到一股肃杀冷凝之气,才叫她生了警觉,想将尉淮带离。那都只是尉淮的侍卫?
    可人家这么直截了当的道了,慕禾自凭借一份虚无缥缈的感知并不好反驳,讪笑了两下,道一句,“原来如此。”
    ☆、第七章
    阔别尉淮回到家中,恰好赶上午饭,小竹又在训阿狸。
    与往不同的是阿狸正抽抽噎噎的啜泣着,肉呼呼的小手抹着眼泪,一面执拗的道着,“不行不行,我要去找他。”
    在家中小竹一直都是扮演着黑脸的角色,慕禾则自然成了白脸。进屋看到此景象,便上前去护住了阿狸,将之稍稍抱起来,佯装的瞪一眼小竹,忙安抚道,”怎么哭了?”
    殊不知这一回小竹却是真在生气的,气呼呼道,“阿狸就知道胳膊肘往外拐!这才认识几天就这么神叨叨的天天跟着人家。”
    “我没有,我只是担心。”阿狸眼泪儿似珠一般的掉着。
    “人家堂堂一国之相,还需要你来担心?“
    慕禾在一大一小两人战火中傻着眼,干笑着插嘴道,”冷静,冷静,和为贵嘛。”
    小竹气急了反倒说不出话来,见慕禾一点没有帮她的样子,半晌半晌才丢下一句,“小姐你就惯着他吧。”转身去了厨房。
    阿狸瞧着小竹离去的方向,想要从慕禾身上窜下来,可明明感觉慕禾没怎么用力,自己却怎么都没办法往下挪分毫,不由仰起泪痕犹在的小脸,“阿禾,能不能放我下来?”
    慕禾抹了一把他哭花的眼泪,“先说说吧,怎么回事?”慕禾从来都是好说话的那一方,这种人一旦是严肃起来,才叫人没法反抗。
    阿狸果真不动了,抽噎着小声交代,”今天温大人说带我出去玩,可之后遇到了些官兵,他叫人送我回来,就离开了。”
    慕禾哦了一声,“那你担心他什么?”
    “平时温大人总是笑着的,但是他今天走的时候脸色却不好,惨白惨白的,有点失魂落魄的样子。温大人是好人,他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如果遇着什么不好的事情,可能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所以我就想去看看。”
    阿狸渐渐的不抽噎了,正儿八经的样子像是在说着一件很重要的事。这话若是给大人说来定然是可笑的,可给阿狸说来却是十成十懵懂的担忧。又好似将自己看做格外靠谱的人,成熟到尚有余力可以去宽慰安抚他人。
    慕禾拍着他的小脑袋,望入那双无暇的眼,没了声响。
    阿狸五岁的时候被她捡到,之后就一直呆在梨镇。梨镇民风淳朴,所以相处之间,慕禾也没能将阿狸教成一个会防备人的性子。
    倘若阿狸这话中所说的人换做任何一梨镇之人,慕禾可能都会恻动,但他偏偏是温珩。
    阿狸不懂,这世上有人可以一脸明媚的说道着欺世的谎言。而这种事,慕禾也不想让他懂。
    温珩最不需要的,便是阿狸这般柔软而单纯的喜欢,他不值得。
    慕禾松开阿狸,由他站在地上,”你这样小,是帮不了他什么的。温珩走的时候让人送你回来,定然是觉着事情棘手,带着你反而不方便。你不妨等他将事情处理好了回来,再去看看他也不迟。“
    阿狸不知道是在权衡还是如何,站在原地没有动,歪着小脑袋想了良久。忽而问,“阿禾,你不生气么?”
    慕禾帮他整理着乱了的衣裳,“怎么?”
    “小竹姐姐说你不喜欢温大人,她也不喜欢,所以生气不让我去。”
    慕禾明朗笑着,”阿狸你喜欢吃山楂,我却不很喜欢,难道我该因为这种事而与你置气嘛?小竹不过担心你给人添乱罢了。”
    若不是对着阿狸的童言无忌,与慕禾而言,如今再说喜不喜欢温珩这种事已经显得多余了。
    两年可以抹消所有的情感,也可以有残存,谁也无法说能真正掌控自己的情感。毕竟,除了他负了她这一点,她曾经喜欢过他的所有,整整十二年。
    改变的是心境。
    过去的十二年,慕禾放任自己将他护在心尖尖上,心甘情愿投入所有的情感。
    可如今他只是个需要防备的陌生人,喜怒哀乐都与之远远隔开,没理由再担忧。
    ……
    当夜,阿狸在吃过晚饭后就搬个小板凳在院门前坐着。
    小竹气不过,早早的睡了。
    慕禾在屋中看书,直待一本书看得七七八八,才听得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阿狸重新抱着小凳子回来了。慕禾只看了他一眼。
    窗台外阿狸停了下,道,“温大人回屋了,像是有些醉了。”
    慕禾翻过一页书,淡淡道,“恩,你早点睡。”
    ……
    再过几日,天气转暖,华大夫派遣下来的出诊任务便少了许多。
    慕禾时不时忙里偷闲,在医馆的后院晒太阳打盹。而后被苏瑜一张请帖提醒,早前约好的茶会就在今日。
    茶会本身其实没什么看头,有看头的是宾客讲述的故事。
    梨镇边上有个海港,往来五湖四海之人都会这里落脚。也因为这里只有一条崎岖的山路通向海港,梨镇才一直都只是一片小镇。隔着那一座山的则是南陆一座大城市了,洛城。
    南陆之中,北陆朝廷所能支配的资源极为有限,为了安抚人心,苏瑜的太守府都不过安置在这一方小镇上。也正因如此,苏瑜才需要诸如此类的茶会,宴请四方游客,一做笼络人心,二做耳听八方。
    虽然是个带政治性的茶会,但慕禾只听其中的有趣的妙闻,倒也足够了。
    ……
    早早的到了苏府别院,慕禾看见门口忙得满头大汗招呼的小厮,而未见苏瑜其人,微有错愕。
    入了门,轻车熟路的寻到亭中的苏瑜,眸光顿了顿,才看见他身边着一袭淡色衣袍的温珩。
    慕禾恍恍惚惚的一悟,难怪苏瑜没空在外招呼,也难怪今个多了这般多的年轻女子。微微颔首对着亭中主座的二人招呼了一声,便随意挑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
    起初没有注意,等落座之后慕禾才发觉自个身边坐了一圈女子,叽叽喳喳的挤做一堆咬手帕,窃窃私语时偶尔会冒出两字清晰的温相。神情之中皆是兴奋而欢喜,激动得脸颊微红。
    小道消息之间的交流,都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对好了就是一路人,对不上自然不会多言。
    慕禾起初亦接到几个“邀请”的眼神,待她微微将被背直,抿唇不语,那几女子便兴致寥寥的转过头去,同之前的同道之人侃侃而谈起来。
    话题不对,慕禾方落座便有些坐不住了,可事到如今起身换位置也不好,茶会都将要开始了。
    茶会若是连故事都听不到,参加了有何意义?
    慕禾百无聊赖的摆弄着桌上的杯盏,心中计较着茶会是要进行几个时辰来着?过去觉着时间一晃就过,今个怕是有些难熬了。
    一声低迷的叹息还没得来及发出,手中顺溜把玩的杯盏便被人从指间截了去。慕禾手中一顿的抬头,看见苏瑜泰然自若的将杯盏稳妥的放回桌上,朝她点头道,“随我来。”
    慕禾一动不动保持着支着头的姿势仰头将他瞧着,谨慎,“去哪儿?”
    苏瑜似笑非笑,“奇怪了,我也没得罪过你,你近来却是对我格外的防备。”
    慕禾这才有了动静,垂着眼,拍拍衣摆站起身,”没有的事,唔,带路吧,我去就是。“
    苏瑜忍笑地抿了下唇,朝院外走去。
    慕禾跟在后头慢悠悠的走,虽然对苏瑜平白无故将她离府的行为心有疑惑,但也没再出声询问。
    绕到一处小巷,街边的人声消淡,唯留两人几乎同步的脚步声踏在青石板上,伴着轻缓的声响。
    阳光让不远前的巷口一派光明,慕禾瞥见巷口医馆边可容人避雨的屋檐,忽而开口对着苏瑜,“我能不能同你打听个人?”
    “恩?”
    说出口后,慕禾自己像是有所顾虑的顿了顿,最后还是直言不讳问道,“北陆有没有这么一号人物,二十左右,性子跋扈,出手阔绰?”
    苏瑜无言的笑了声,“你形容的,怕是不好精准的找到某一个人的头上。”
    “那么五日前往来港口的私人船只名单可否借我一阅,约莫是巳时之前的便可。”
    苏瑜走在前面,这回却是沉默了许久,才道,“借阅当然是没问题,只不过阿禾你还是莫要太执着于此得好。”
    慕禾连跑两步跟上前,偏头望着苏瑜,有点惊讶,”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不知道。”说得笃定。
    慕禾哼哼般的笑了声,“不知道你何须对我说这些。听你这般道,那他的身份的确非同一般咯?”两人随即走出小巷,慕禾觉着自己既然对苏瑜说了实话,也就没必要半遮半掩,紧接着道,“好么,其实我知不知道他是谁也无所谓。我只是想知道他现在回北陆了没。他身边的护卫给人感觉很奇怪,万一是嫡庶争权云云的,自家人策反,让他出了什么事那可怎么办?”
    “将你那多余的想象收一收吧,都说不要总看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话说到这格外突兀的戛然而止。
    此时此刻的二人站在一家别院的门前,苏瑜的手尚未触到屋门,那并不起眼的侧门便被人从内倏尔拉开,带起的风涌动得急,让人下意识的停止言语。屋门那一人忽而的出现,更是叫人说不出话来。
    苏瑜见着门后的温珩,惊讶过后面上却没显出多少意外,仿佛本应该如此。不再延续方才的话题,朝之客气一笑。
    慕禾眨巴眨巴眼,一时间有些错乱。
    温珩不是应该在苏瑜的别院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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