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知道许老爷子他们会进京,白素锦就带了几种棉布和棉锦的小样来,许大爷见了爱不释手,许二爷却将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几梭子棉纱上。
    若有所思好一会儿,许二爷才悠悠开口说道:“大哥,这棉纱虽不及蚕丝轻柔细滑,可好在量大,易纺制,若是同蚕丝调配好分量,掺合着用,你说可行否?”
    第92章 伎俩
    许大爷似是与二爷想到了一处,反复翻看审度着手中的棉锦与棉纱,而后两人细细讨论起来,白素锦在一旁听着,内容竟都是些需要实际操作来验证的要点,不由得心生佩服。
    沈凌青意欲合作的事许唯信已经同许老爷子四人提过,基本上许家这方达成了一致,合作可以,但只限于单纯的供货关系,再深一层的入股是不行的。
    然而机会虽好,对许家来说也有实际难度,毕竟丝绸的产量受限,外销赚的高利润的同时,则意味着内销市场上所占份额的相应减少,这样就给同业竞争者提供了趁虚而入的机会,外销势态顺利是最好,可风险无处不在,一旦失利,面临的将是内外两处市场的受挫。
    而正当时出现的棉纱和棉锦,恰好给这个潜在的危机带来的化解之法。
    因为熟知花綀的关系,许家两位爷商量到最后,甚至勾勒出丝、棉、麻三种材质调配使用织锦的想法。
    念头兴起后,两人跃跃欲试,恨不得当下立刻就开始着手实践,材质调配的比例只有在实际的反复调整织造后才能得出最优的工艺。
    “两位舅父莫着急,我这里还有一样东西想给你们看看。”白素锦将前段时间连日整理出来的记录缎面工艺的简册交给了许大爷。此次京中一别后,再次见面还不知何时,是以白素锦今天一早出来之时就将简册随身带着,这会儿正好拿出来。
    “缎纹?”许大爷深谙织纺工艺,简册上分程序讲解又很详细,所以他看得很快,越看越心惊,一盏茶就能看完的东西,他却反复看了三四次才堪堪将视线拔了出来,既惊且喜地盯向白素锦,惯常镇定的语音都带着股轻颤,“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白素锦心虚且汗颜啊,一边拧着自己大腿一边点头,“不过是看织造坊的师傅们织锦时突发奇想,织锦还没有动手试过,想着大舅舅您的织技是顶好的,故而请您给把把关,看是否可行。”
    “何止可行,简直是叹为观止!”许大爷将简册交给一头雾水的许二爷,难以一直激动情绪,起身在堂屋内踱步徘徊,“这缎纹浮点之间的距离足够远,而且还能被两旁的长浮线遮蔽,这样一来织出来的品相既有锦的平滑光泽,地色又比锦清透,若是......若是再在这缎纹地上起纬浮花,难以想象织出来的品相该有多么漂亮!”
    听到白大爷的设想,白素锦当下一愣,对古代人民从熟练劳动中得来的智慧与拓新能力佩服得几乎要五体投地,真真是抛砖引玉,自己不过是给了个缎纹的引子,白大爷短短时间内竟然就悟出了织锦缎,这让白素锦受到震撼的同时,更促使她做下了另一个重要的决定。
    “既然是在缎地上织锦,不如就起名就织锦缎吧?”白大爷提议道。
    许二爷和白素锦一致赞同,许唯信到现在也没看到简册,一头雾水地看着大伯和亲爹激动得老脸通红,不禁好奇地凑近白素锦,悄声问道:“这东西真这么好?”
    许家的织锦工艺,尤其是月锦,向来是家主一脉独传,到了许大爷这一辈,自然他是继承者,白二爷虽然未接触到核心工艺,但毕竟织锦世家出身,耳濡目染下眼界也开阔,而到了许唯良这一辈,他打小的志向就不在织锦上,所以他识锦还可以,但工艺上却纯属一般,自然联想不到织锦缎的精致程度,只有织出了成品让他看到了,才会知道这本简册的价值。
    许唯良置疑的眼光中,白素锦郑重点了点头,“待织锦缎织出来了,定然要先给四哥裁件袍子,到时候你就穿着那件袍子在那些个商客面前走一遭,我敢保准儿他们立刻捧着大把的银子送到你眼前!”
    “果真?!”许唯良显然更接受白素锦的这种解读方式,立刻双眼被点亮了一般,闪闪有神地盯向许大爷,“大伯,不然咱们先动身回钱塘吧?”
    许二爷就朝许唯良的后脑勺拍了一巴掌,佯怒道:“你这个臭小子,听到银子就这般坐不稳当,若是被旁人看到了,还以为你老子我在银钱上多刻薄你似的!”
    许唯良显然早已习惯了似的揉了揉后脑勺,嘿嘿一笑,“我没旁的嗜好,就好赚银子,您又不是不知道!”
    一屋子的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许大爷看了看笑意由衷的白素锦,和许二爷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按着白素锦的意思,收下了记载缎纹工艺的简册。
    许老爷子一行人回来的时候已经接近酉时,白素锦和周慕寒就留在状元府里一同用了晚饭。
    冬日昼短,两人回到宅院的时候天色已然大黑,简单沐浴洗漱后,白素锦坐在暖阁的火炕上,伏在小炕桌旁勾画院里这一大批文物运往临西的批次。
    周慕寒从浴房出来后就只穿了中衣,头发也只将将擦了擦,周身仿佛带着股水气。白素锦皱了皱眉,让清晓送了条干布巾进来,亲自动手给周慕寒擦头发。
    “说了多少次了,你这不擦干头发的习惯不好,引了潮寒之气入体,将来是要落下头疼病的。”白素锦徐徐念着,手下的动作轻重得当,周慕寒扬了扬唇角,索性闭目养神享受白素锦的照顾。
    吃饭偏爱肉食不喜素材她要念叨,穿衣不知增减她要念叨,洗浴后不擦干头发她要念叨,动不动就要动手揍人她要念叨......
    白素锦不是没发现自己正在往话唠的方向发展,可让人诧异的是,周慕寒竟然相当享受她的唠唠叨叨,更享受对他的干涉,于是他们就陷入了一个无法停止的循环。
    糟糕,不会是把大将军给养成了抖m体质吧?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白素锦忍不住抖落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皇上打算在西南增设茶马司,暂时归于户部管辖,二舅兄很快就会从翰林院调入户部,任茶马司副使,估摸着三月左右就要到任上。”
    白素锦手上动作一顿,“对二哥来说,这样的擢升是不是太惹眼了?”
    皇上会开设茶马司在白素锦的意料之中,但没想到会这么提拔许唯信,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直接擢升为从四品的茶马司副使,直升两级,未免太招人眼热了。
    “放心,二舅兄是三元及第的状元之才,皇上本就对他格外关注,眼下的提拔也不算过格,况且茶马司乃我朝首设专管商道法度与税收的专衙,往来商贸中的手段多有讲究,二舅兄出身大商之家,背后有老爷子和两位舅父指点,委以茶马司副使的职务再适合不过。茶马司的御史由户部右侍郎董大人暂时兼任,看来,这个位置皇上最后属意的应该是二舅兄。”
    白素锦:“......”
    皇上果然是这世界上最工于人力资源分配的人,深谙人尽其用的道理。
    “过几日便是上元节了,届时我带着你去灯会上瞧瞧,热闹得很,尤其是城南的十三桥,桥下河水不冻,水里的河灯与岸上的花灯相映成璨,赏心悦目得紧。”
    白素锦莞尔一笑,“好啊,届时我们也去放盏河灯应应景。”
    周慕寒和白素锦这厢定下了上元节观灯之行后,又说着些府上马场、庄子等零星琐事,而在荣亲王府内,翌日上午则迎来了两位女客。
    “姨母,您可要为棋儿做主啊!”暖阁内,陆知棋伏在杜王妃膝上,嘤嘤泣道:“若是棋儿一人受些委屈倒也不打紧,可那些人竟敢将姨母您牵扯进来在背后嚼舌头,棋儿着实气不过!”
    当日荣亲王府的赏梅会上,白素锦那句“外甥女肖姨母”所产生的杀伤力委实不容小觑,杜王妃这继室的位置如何得来的,在京中贵妇圈内已不是秘密,任是她表现出来的性子再温良德顺,也开脱不了宠妾灭妻的祸水烙印。上至贵妇,下至寻常民妇,引得夫君宠妾灭妻的女人都是不招人喜欢的存在,杜王妃也就是占着荣亲王府继王妃的身份,这才让人不得不在场面上与之维持着场面上的体面。
    不过,即便是这种体面的光景也是在元王妃去世多年后才出现,刚消停了没两年,却比荣亲王世子妃轻飘飘一句“外甥女肖姨母”给搅和了。
    不早不晚,偏偏在周慕寒获封世子之位并顺利娶妻后才传出倾心于人的消息,明知人家金书为聘在前,却还以女子痴情之态为要挟,这般在男人面前拌弱势的不要脸行为,还真如人家荣亲王世子妃所说的那般,肖其姨母。
    杜王妃哪会不知道外面的风言风语,此时心里不知有多恼这个心大有余脑子不足的外甥女呢,偏生还不得发作出来,端着一副慈善大度模样。
    而坐在一旁的周娇却按捺不下气愤,恨恨道:“还不都是那个丑人多作怪,仗着金书铁券在手,就目中无人,什么混账话都敢说,我真是看不得她那副嚣张的模样!”
    “背后非议兄嫂,这是哪门子大家闺秀的教养!”杜王妃嗔了周娇一眼,复又凝眉叹了口气,“咱们这些后院女子,身份高低,仰仗的无非是夫君而已,世子如今功勋卓绝、前途无量,世子妃无论出身如何,独享后院是不争的事实,人前自然腰杆子直,什么话都敢说得。”
    杜王妃的胞妹,也就是汝阳王的侧妃杜夫人深有所感,汝阳王袭位至这一代也不过是个郡王,领着个典仪的闲差,整天闲散度日,杜夫人虽固宠有术,上头的正室王妃也给熬死了,可却迟迟不得扶正,膝下唯一的儿子又是跟他老子有样学样,京城里有名的纨绔子弟,这才不得不将重宝都压在了这个独女的未来夫婿身上。
    “姐姐说的极是,本来想着若是棋儿能入门,世子屋里也就多了个说得上话的人,既是让她有个依靠,二来也可为姐姐分忧,谁成想世子妃是这般硬气的人,唉,也是棋儿没有这么命啊!”杜夫人叹了口气,难掩失望和遗憾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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