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帖是以白宛静的名义送过来的,白素锦拿在手里反复打量,清婉瘦洁的簪花小楷,白宛静亲笔手书,端的是诚意拳拳。
    现下原麻生纱价格战声势渐起,据闫大掌柜昨日所报,市面上的价格短短数天便已抬高了近两成,白素锦授意下,花綀的价格直接涨至一百五十文一尺,每匹足足涨了二两银子!即便如此,物以稀为贵,广蚨祥每天的二十匹花綀仍然开铺不到半日便售罄。
    增加供货量、提高卖价的同时在市面上高价收购原麻生纱,在同行看来,小荷庄织造坊的举动无疑是要加大花綀生产量。小荷庄织造坊的织工已经外流,意味着花綀工艺也不再为她一家所有,相信不久之后便会在行业内流传开来,是以,才会有这么多织造商户参与到这场原材料抢购大战中来。
    受原麻和生纱价格的上涨,恐怕现在临西众多织造坊和布坊的境地变得尴尬。涨价,可以弥补成本增加带来的利润折损,可取面临着外来麻布侵占市场份额的风险;不涨价,按现在原麻和生纱价格上涨的趋势,利润势必要变薄,假以时日,同样会给外埠布商可乘之机。
    苏家小少爷洗三,想来临西“四象”另三家必会到场,秦汪两家不用说,苏家虽以盐行为主营,名下的织造坊规模也不算小,这时候不顾忌退婚之嫌给白素锦送帖子,所为何事,再清楚不过。
    躲,是躲不过去的。况且,白素锦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躲。
    洗三当日,白素锦着一袭淡色金丝月锦衫裙,青丝挽成发髻,戴着整套的白玉坠南珠点翠头面,清素淡雅间又处处彰显着富贵不俗,站在一众后院女眷中间,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从容自若甚为吸引人眼球。
    苏/荣远远看着夏日阳光里一抹清风般的白三姑娘,恍惚间觉得异常陌生,仿佛从未真正看清楚过她似的。
    午宴的菜式很是丰盛,可惜,一如既往的油腻,所幸主食还凑合,清鸡汤手擀面,面条弹劲爽滑,汤头也比较清淡,虽说比不得赵妈妈的手艺,可总算入得了口。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白素锦一边吃面条一边反省,自己的胃口被赵妈妈他们养刁了,想当初可是吃碗热乎乎的桶面都心满意足的呢。
    用罢午宴,洗三仪式很快就正式开始,整个过程都是收生姥姥主持,白宛静整个苏家五房的正室太太反而落得清闲,露了个脸之后便一直同白素锦等站在一旁的僻静处。
    虽顶着苏家五少爷长子的名头,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妾生子,正房太太白宛静面前,受邀观礼的诸家女眷准备的“添盆”礼也都中规中矩。依白素锦如今的身份,莫说是非白宛静所生的庶子,即便是她亲生的,白素锦也不会亲自给孩子添盆,是以,实际上她只是露了个脸,实际上由夏妈妈代劳,在茶盘里添了两张纸币银票。若添的是金银锞子或桂圆、栗子之类的喜果,那是要直接添到水盆里的,白素锦自然不会给隐患留下一丝半点温床。
    看到白素锦的添盆礼,苏平眉宇间一抹隐隐的沉肃始终萦绕不退。直到洗三礼后,白素锦被请到正院的万荣堂。
    万荣堂内“四象”聚齐的场面丝毫不出白素锦的意料,不过,这三堂会审的气氛太让人不舒服。
    “几位东家若无事,那我便先行一步了。”白素锦来一趟可不是为了看他们脸色的。
    “世......世子妃请留步。”乍看到白素锦起身,苏平一时情急,世妹差点冲口而出,匆忙间改口喊了世子妃,此时他才切实领悟到,眼前这个差点成为自己弟妹的女子已今时不同往日。
    白二爷脸面上也有些挂不住,从进门开始,除了最初不冷不热的一声招呼,白素锦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念及之前四家私下商议时,苏平所说的“归根究底她还是白家人,总会念及二爷的几分情面”,现下看来简直是赤/裸/裸的打脸。
    “碰巧咱们几家都来苏府观礼,这会儿请你过来,就是想说说最近一段日子市面上原麻和生纱抬价的事。此事由锦丫头你名下的织造坊和广蚨祥挑起来的,所以,二叔觉得你该给个说法。”
    白二爷说这话时脸色很是不好看,语气也硬得很。
    白素锦眉峰微挑,瞧了这个便宜二叔一眼,不紧不慢地呷了口茶,而后丝毫不掩饰地冷声道:“二叔这话说的未免过于偏颇,私自抬高原麻和生纱订购价以此来挖走小荷庄织工的人,可不是侄女我!”
    没料到白素锦上来就撕破脸,四家家主脸面顿时阴沉得滴水。
    从决定来观礼的那一刻,白素锦就没准备和他们弯弯绕绕兜圈子,左右都是谈不拢的事,何必浪费时间!
    况且,他们不仁在先,还指望自己跟他们讲道义?呵,可笑!
    “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既然动了双桥三个村子的手脚,相信也没打算背着我们小荷庄,既如此,今日也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白素锦虽不是什么君子,但也不是是非不分之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若是欺到头上,我也不是胆怯懦弱之人,这一点,二叔应该再了解不过。花綀是怎么弄出来的,相信秦东家和汪东家再清楚不过,这工艺本就是属于我庄子里织造坊的,有人用手段抠走,我为什么就不能回手反击?所以,二叔,你让我给什么说法?我没必要给说法,只想说的是,谁输谁赢,各凭本事。”
    “你——”白二爷被堵得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你知不知道这样要牵涉多少同行跟着遭殃?!”
    白素锦淡淡扫了白二爷一眼,“二叔高义,侄女不过一介女流,上无父母荫庇,图的不过是小聚家财傍身而已,偏偏天不遂人愿,便也只能一搏,但求图个痛快。”
    堂里坐着的四人脸色阴沉,心中百感交集,秦汪两位家主后悔当日一时功利,为了亲近苏家废了小荷庄的契约,苏平后悔那时默认了秦汪两家的做法。
    至于白二爷,却隐隐有了心惊。这个侄女,自从大嫂去世后就一门心思打理着庄子和两家铺子,在府里俨然是透明人,即便后来闹出退婚、高嫁的事端,在自己心里,也不过是个女娃子,还能折腾出大天来?
    结果,今天就见识到了。
    看看苏平和秦汪两家家主的脸色,白二爷默默偃旗,闷声喝茶,左右白家没织造坊和布坊,这番折腾没损失不说,还能借着原麻和生纱涨价田产和地租赚上一笔。
    早知道白家没人能挟住白素锦,可没想到连维持脸面的对话都做不到。
    苏平心里一沉,止住旁的想法,敛下脸上的郁色,稳着嗓音问道:“那不知世子妃如何才愿退一步?”
    白素锦看了看他们三人,唇角淡淡一勾,“两种情况。一,从我织造坊里解约的所有织工,永不为任何一家织造坊所用。二,那些个织工,用可以,但是,从今日开始,哪家坊里出了花綀,第一年,我小荷庄要抽取花綀纯利的四成,从第二年起,每年减一成。”
    “那你能保证,短期内不会将花綀工艺泄露给外埠商家?”秦五爷沉着脸问。
    白素锦唇角微抿,当即回应:“不能。”
    某三位家主登时气结,尤其是其中两位,几乎要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如此,那容我们商量一番,总还要与行内其他家商量。”
    汪四爷这话,真有意也好,拖延术也罢,白素锦根本不在乎,起身告辞离开。
    “夫人,那小娃子,看着怕是要难将养。”回程的马车上,夏妈妈低声对白素锦说道。
    整个洗三礼,白素锦始终并未上前,远远瞧着,裹在襁褓里小小的一个,脆弱得吹口气都能伤到似的。
    都说母凭子贵,可母弱,则子多艰。
    “防不胜防。”白素锦幽幽感慨,“所以,最稳妥的法子,便是不必去防。”
    想到府里供放的金书,夏妈妈心下叹息,这世上能做到如大将军那般的,又有几人?
    稚子无辜,白素锦为他觉得惋惜,但也不会挂心。那一世起,白素锦就是个冷情冷心之人,仅有的温情也只尽数用在自己在乎的人身上。值得自己在乎时,白素锦可以百般容忍迁就,可一触及底线,被清出自己在乎人之列,白素锦可以彻底绝情,从她那时如何对待陆扬和关宁就知道了。
    被说成自私也好,寡情也罢,白素锦自认做不得暖气,去无差别温暖人。
    从苏家回来,小荷庄的收购计划丝毫未变,此后数天,苏秦汪三家也没有只言片语的回复,白素锦讪笑,重利在前,岂能轻易放弃。
    有白素锦“不差钱”的豪言壮胆,许大管事领着两位大掌柜放开手脚抢原麻和生纱抢得舒爽,可几家欢乐几家愁,被临时征用到致用堂那边的梁铎梁管事却愁得大把掉头发。
    没有愿意来书院教绘画的先生啊!
    梁管事该走的后门都走了,最后被逼得没法,顶着被东家责备的压力,三天两头到将军府报到,弄得白素锦现在“望梁管事而还走”。
    就在这时,一个人的到来让白素锦得以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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