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把三大主事一起找过来碰面,一来是让他们见见自己,安他们的心,二来是有些事的确需要提前开始准备。
    “庄主的意思是......苏家要动手?”听完白素锦的话,广蚨祥布庄闫大掌柜的脸色相当不好看,不是畏惧苏家的动作,他们都是从许家出来的,苏家虽然被称为“小四象”,那也不过是在临西地界上而已,在许家面前根本不够看。闫大掌柜脸色不郁那是气的,如今多半个府城的人都知道了上午白家大门口的那场闹剧,婚约在身还豢养外室搞出个庶长子出来,苏家这事办的忒不地道,自家姑娘退婚理所应当,没想到他们还想搞别的动作,简直欺人太甚!
    闫大掌柜虽是地地道道的钱塘人,但身高体阔,脸皮略黑,五官粗犷,现下阴沉着脸的模样还真有些煞人,可白素锦看着却觉得特别顺眼。
    “我觉得庄主的猜测极有可能。”许大管事也眉峰微蹙,“眼下咱们的进项,八成在布,粮行的盈利虽说也不错,可一旦布行这边受损面大,靠粮行怕是补不了亏空。”
    第8章
    第8章优势
    “放眼临西,苏家在布业的影响仅次于盐业,这两年广蚨祥的生意扩展这么快,主要靠咱们自己不假,但也不得不承认,还和外祖家、苏家的关照脱不了关系。当然,苏家大少爷也不会明着为难广蚨祥,只要退婚的消息一坐实,某些‘关系户’就会动摇,这时候苏家佯表中立,这部分订单,势必就要流失掉了。这种情况,怕是丰泰那边也要出现。”
    退婚的念头,其实早在白三姑娘没出事之前就萌生了,白素锦甚至在她书房里看到过一份很详细的应对方案,放在书房落了锁的木匣里。白素锦认真研读了两遍,又增加不少自己的想法,但终归对这边的形势了解不甚深,方案适用与否,难以决断,这也是她急着招见三大主事的原因。
    “庄主可是想到了应对的法子?”丰泰粮行的江大掌柜最擅察言观色,见白素锦说起将要面临的变数时眉宇间丝毫没有焦灼之色,心里便有了猜测。
    白素锦可以看懂繁体字,也写得一手好毛笔字,但不巧的是,她自小习的是颜楷,和白三小姐的字迹完全不同。要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临摹出白三小姐的笔迹,最少也要半年的时间。所以,修改后的那篇计划只能继续锁在匣子里,内容嘛,口述。
    “目前,广蚨祥挂售的布匹都是咱们庄子上自己织造的,货源方面不存在问题,变数在于销路。闫大掌柜,你心里可有约数,受苏家影响的订单大概能有多少?”
    “客源方面铺子里每个月都会统计,这点我心里还是有数,成品布的买家从苏家转介绍来的,顶多一成。可我担心的,是原麻和纱,最大的两户买家都是苏大少爷介绍的,而且,采买契书到这个月月底才是续订期。”
    闫大掌柜担心的这点恰好也是许大管事忧虑的。小荷庄近千亩田地,其中七百亩种植的苎麻,稻谷、各类豆科作物总计不到三百亩。受织造厂规模和人工的限制,每年织出来的布匹仅供给广蚨祥挂售,余下的苎麻只能纺成纱这种半成品卖给其他布坊。而丰泰粮行的货源仅靠小荷庄供给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从外采购,其中不乏苏家的庄子。
    “粮源方面,庄主暂可放心,去年秋上采买时,咱们周边的价钱涨了不少,我就提前和刘大掌柜打过招呼,半月前二爷特意来了回信,让咱们可以跟着许家的漕船在沿江货栈上采买。”
    江大掌柜口中所说的二爷,可不是白家二爷,而是钱塘许家的许二爷许绍通,如今掌管许家的商行和漕运。
    “如果月底那两家不续订,囤积的纱也可以借助二爷的漕船运出去,尤其是到北方,咱们的苎麻纱总不会卖不出去。”
    以许家的能力,就算小荷庄的苎麻都压在手里,只要白素锦开口,许家轻松就能帮她消化掉,白三姑娘不是想不到这点,但她还是自己想办法应对,这不是硬撑,也不是信不过外祖家,而是自小接受白大爷和白大太太的言传身教,深谙自强方是永强的道理。
    “我也有此想法,不过,这是最后一步退路,在此之前,我还有两个想法,说出来还请三位参详参详。”
    “这第一呢,待到月底契书到期,咱们就不续签了,库房里囤积的苎麻和纱都自己留着,用来织成花綀。第二呢,今春庄子里的田地,只划出三百亩种植苎麻,剩下的四百亩暂时空着,我另有打算。除此之外,我怕是要出趟远门,到百越聚居地走一趟,探探他们的桐华布。”
    白三小姐的原计划里,是要调整小荷庄的种植比例,苎麻种植缩减成三百亩,水稻、豆科作物种植扩大成七百亩,还要在周边再购买三百亩水田。临西濒临西陲重镇,是军粮采购的重要目标地,手里有再多的粮也不愁销路。从白三小姐的计划里看,她是想要将经营重心往粮行方面转。
    白素锦则不同,她终于发现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最大优势——技术。尤其是纺织方面的。在彼端世界纷繁复杂的大学专业里,有两个专业的学生是最具“百科全书”特质的,一个是新闻学,一个就是考古学。他们的区别在于,新闻学的学生更像是百科全书的目录——博而笼统,考古学的学生更像是百科全书的内页——博而专业。
    所以,每个考古学专业的学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实现脑内植入芯片!
    白素锦硕博连读师从霍教授主攻墓葬礼制,自己偷空还辅修了一个丝织品鉴定的课程,没想到现在起了大作用。
    白三小姐原计划里的经营重心转移,面对现实,行之有效,但其中也不乏无奈之举,但对白素锦来说,情况就有很大的不同。
    据她这些日子以来的了解,大历皇朝的布业现状:原料主要是麻和蚕丝,木棉只在蜀南百越族聚居地才被采用,织成桐华布,棉花,根本没有!丝织技术上,绩麻使用的是双锭脚踏纺车,织布使用的是踏蹑提综织机,提花机也有,但数量却很少,只有大型的布坊才会使用。成品方面,最普通常见的是苎麻、大/麻纺纱织成的布,品级高的是蚕丝织成的丝绸,但价格非常昂贵,即便小富之家也不是能常买的,至于锦,几乎是权贵世族的专用品。这时的锦,完全用蚕丝织成,采用的是经线起花,也就是经锦。
    经锦中最负盛名的,就是许家织造厂织造的“月锦”,皇室专用。
    临西一带不适合养蚕,所以,白素锦盯上的,是棉花。不过,在引进之前,还需要靠精加工麻布来缓冲资金压力。
    花綀的织造,就成了扭转当下局面的关键!
    第9章
    第9章杀手锏
    白素锦研二的时候曾跟随霍教授在陕豫交界处一个偏僻山区发掘一座汉代诸侯王级别的墓葬,陪葬品中就有用苎麻纺纱织成的花綀,其中一匹保存完整,长四丈,重量却不足三两,卷起来塞入竹筒中空间也绰绰有余,让人不得不惊叹其精致程度,可惜,棉花引入种植后,迅速对麻纺织造成了取代性的冲击,汉后墓葬中再难发现花綀的踪迹。
    白素锦将花綀的基本情况和三大主事介绍了一遍,作为从百年丝织之家出来的人,即便是江大掌柜对纺织一行也知之不少,就更不要说许大管事和闫大掌柜了,片刻愣怔后脸上难以抑制地涌上惊喜。
    许家之所以能传承四百余年的富贵而不衰,靠的就是独步天下的顶尖织锦工艺,这才是靠手艺发家之人最大的财富。白素锦刚刚所说的花綀,一旦织造成功,那必将是麻织工艺的顶峰之作,名利双收尽在掌握。
    “庄主可有十足把握?”闫大掌柜觉得喉咙直发干,暗暗叹道,不愧是身上流着一半许家血脉的人物,对丝织的悟性不是寻常人能比拟的。
    白素锦点了点头,“还要劳烦许大管事从织造坊临时抽调出二十个手艺好又信得过的织工出来,先赶制出一匹花綀看看效果,后续的事就要交给三位安排了,我要尽快动身到百越走一趟。”
    许大管事听了当即起身着手去办。
    江海从衣襟内掏出一封信递给白素锦,“这是今日商行刘大掌柜打发小伙计送过来的,嘱咐一定要亲自交到您手里。”
    白素锦接过封面盖有许家万通商行加急印章的信,拆开封蜡,抽出的信纸只有薄薄一张,短短一行字,字体苍劲力透纸背:不日将至,勿怕。
    信角落款处,赫然一个狂劲的“安”字。
    这封信,居然是许家老太爷许宏安的亲笔信。
    白素锦捧着信有些恍惚,如果没理解错的话,老太爷这句话的意思是:他亲自赶来了?!
    钱塘到临西,少说也有两千公里,这年头没火车没飞机,只能舟车赶路,许老太爷如今已年逾六十,这不是要把半条命扔路上玩吗?!
    吃惊、意外、忧虑的同时,白素锦心底也涌上一团温热,弊端世界,表哥也是处处维护自己,把自己的一点小事也当成大事来对待。不知道表哥得到自己出事的消息时,要发疯成什么样......
    白素锦脸上动容的表情着实让江海和闫明吓了一跳,他们都是看着白素锦长大的,了解她素来情绪不喜外露,如今这副模样,莫非出了什么事?
    “庄主,可是出了什么事?”
    白素锦一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猛听到闫大掌柜的声音晃过神,见两人面带焦虑看着自己,忙将手里的信纸递给他们。
    这下子就轮到两个大掌柜傻眼了。
    织造坊就在庄内,许大管事办事向来是个干脆利落的,不到半个时辰,就在织造坊西院单独辟出了一个织室,挑选出来的二十个织工都是签了死契的伙计,手艺也是织工中的翘楚。
    返回议事堂,听闻许老太爷正在赶往临西的路上,一向沉稳的许大管事也难得面部表情活跃了一回。
    因为许老太爷的关系,前往百越的计划暂时往后推迟,督造花綀的时间就宽松不少,许大管事也偷偷松了口气,想着可以仔细挑选几个手脚功夫好的随役跟着去百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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