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是从益州搬回来,对于外面的情况所知比他们这些消息闭塞的农户要了解更多,何家人清楚这根本不是危言耸听。对方依着人情告知一二,也够何家做好心理防范准备。
    临到许淮出门之前,何大栓便把今年的赋税折合了银钱递给他,许淮并没有拒绝很爽快的接了。在何生喝醉前,已经嘱托过爹娘多使些钱给许淮打点其他人,毕竟跟着一道来的差役可不止许淮一人。
    这笔打点的钱被许淮一口拒绝掉,许家虽然落魄了,但并没差这点钱,他帮着何家说一两句话,请几个同门吃点小酒,这事就算过了。
    何家人之前并不清楚,县衙里才刚改完规定,整个大良镇的农户都不能以银钱代替粮食缴税,这也就是说,今年收获的粮食将有大半部分要上缴。可一年辛苦到头,好不容易挨过青黄不接等到了收获的时刻,农户们的粮食却存不下来,今后的日子岂不是还要窘迫下去吗?
    唉……
    县里差役一来,村子里好几家屋子里不多久便传出来一片片哭声。有些人气不过想抗拒一二,碍于几个拿着大刀的差役凶狠的目光立时又吓回去……
    这些守本分的老实庄稼汉也并不敢真反抗,因为即便不交粮食,他们也拿不出银钱代替赋税,往年都是卖了粮食后,才有收入。今年的粮食还没开始卖呢,现在肯定也拿不出银钱来用。
    何家今日也是托许淮的面子,使了钱将赋税抵过。何曾氏在管理家里银钱方面,一直很精明,当然能拿出这笔钱。
    看着许淮脚步沉稳的走出门槛,何曾氏难得露出表情,转头对一旁的何大栓道:“我们阿生的同窗倒是好品貌,可惜早就成了亲,据说是有个几岁多的哥儿了?”
    老妻言语里一股子遗憾之意,何大栓撇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想这些干嘛?也不看人家如今是个什么年岁,比咱们阿生还年长两岁呢,哪里没成亲?”
    何生与许淮吃饭时,许淮随口说了一句,他有个小孩,至于孩子几岁了,何大栓与何曾氏都没听真切。
    何曾氏掉了头就不理会何大栓,难得跟他说几句话,竟还对自己甩脸子,她就是心底遗憾一下而已,难道还能拐来做女婿?也不用脑子思考一下小闺女元元多大点呢。
    何大栓并没有对妻子有意见,他只是有点烦而已。任谁听到世道将要不好,也都要没心情再说笑啊。
    张惜花扶了丈夫进房间,何生喝酒又上脸,此时脸、脖子、耳朵尖都是红彤彤的一片,他两条眉毛拧紧着瘫软在床上,张惜花看着都难受。
    何生醉酒后很安静,整个人乖乖的躺着一动不动,不像村子里某些酒鬼那般,喝了点猫尿就大喊大叫,弄得一家子不安宁。
    张惜花端来醒酒汤,何生闻到味道,他掀开眼皮瞧了一眼,便强撑起身子喝了一口进嘴里,只是没两下马上就吐出来,撒在床榻上,幸好床上只垫着竹席,家里有多余的,揭开换一张便是。
    何生很无辜的望着自己的媳妇,脸上露出很抱歉的神色……
    张惜花柔声道:“不打紧,等我拿湿布擦擦,晚上换下来洗干净就是。你躺躺,我去打点水给你擦身子。”
    何生听到媳妇的话儿,他脑子晕乎乎,只觉得媳妇的声音特别好听,温声细语的听得人心里很舒畅。
    与旧友重逢的喜悦,对于往后生活的忧虑,这一刻,统统都消散不见了,他望着眼前朦胧的人影儿,知道是妻子,便想抓紧她的手,张惜花绕过他,埋怨道:“我现在要去打点水来,何郎你乖乖躺着。”
    何生缩回手,换了个让自己更舒服的姿势依靠在床头上。
    等张惜花端着水盆进屋子,见何生已经闭上眼酣睡,她放缓了脚步,帮他褪去衣裳后,才拿着帕子一点点的给他擦身。
    身上有一双手轻柔的抚过,何生迷糊中感觉到,只觉得被点起了心头的火,在张惜花帮他清理干净时,何生突然强行抓着媳妇,稍微一使力,便将她整个人带入了怀里。
    张惜花愣神的片刻,何生掰着她的脑袋,急切的寻到她的唇将自己的覆上去,有些粗暴的撕咬让张惜花感觉到痛,她一张口,何生的舌头便卷了进来。
    听得她的惊呼,何生似乎有了意识,慢慢的放缓动作,非常轻柔的轻吻起媳妇儿,这个缠绵的亲吻一直持续了好长时间。
    张惜花瞬间头都懵了,整个人像踩在云端上,很容易也随着丈夫的举动沉迷进去。
    何生摸到了她胸前的衣扣,解开衣服后,他便翻转身子,两个人紧紧的相拥在一起,急切的掰开张惜花的两条腿,在最后那一刻何生猛地打了个激灵,才想起来什么,他立时慌乱的止步。
    何生红着脸,哑声道:“我差点忘了,没伤到哪儿吧?”
    “没……”张惜花头发散乱,背过身一点点的穿好衣裳,因为太过慌张,一连扣错了几个扣才弄整齐。
    只用余光便可以瞧清外面暖阳普照,院子里的事物都犹如镶上金边似的,公公婆婆小姑都在家,张惜花能不慌乱吗?
    梳好头发,收起摔在地上的木盆和手帕,张惜花脸色终于平静下来,小声道:“何郎,你睡一会儿,我就在院子里,有啥就喊我进来。”
    何生也不敢多看媳妇,只点点头。
    外面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何生醒来后只与爹爹详细说过一通,并没有跟娘、媳妇等多说,差役连收了三天才将下西村的赋税收齐,大批的粮食运往到县衙粮仓,为了防止意外,县衙还派了重兵把守。
    张惜花心里是忧虑的,她想到自己娘家该怎么办啊,何生跟她说,已经让去阳西村的人给岳父岳母带个话,别匆匆将粮卖了,张惜花心里才放了点心。
    实际上,县里好些铺子高价收粮,下西村不少人动了心,已经有部分人拉了一批粮食去卖,到手的银子比往日翻了三倍。
    可是粮价上去了,其他的比如油盐之类的民生物品,价格也跟着涨,老百姓并没占到啥便宜。
    这些东西,都不是农户能管能理的。
    秋收后,何家的日子依然安静,给家里裁的衣裳差不多做完,张惜花没事儿时依然喜欢到何二婶家里闲聊。
    李秀娘肚子已经显怀,她怀孕受的苦可比张惜花多,每次见了张惜花后,嘴里都要说两句类似的话:“哎呀,还是嫂子有福气,我肚里这个折腾的很……”
    张惜花看秀娘抱怨归抱怨,脸上还是带着喜意的,很多时候都由着她说。
    今日秀娘与何二婶都在家,几个妇人七嘴八舌的说着话儿,李秀娘被人打趣,说她肚子里的一定是个男孩,秀娘听了高兴,拍着手道:“我估摸着也是个小子。”
    她一高兴,说话就不过脑子,想到同样有孕的张惜花,便指着她肚子笑道:“嫂子,我估摸着你那是女娃罢,女娃才那么乖巧呢。”
    “咳咳……”何二婶大声哼了一句,便瞪一眼没脑子的儿媳,咬牙道:“你今儿又吃了什么,还没栓住你的嘴?”
    秀娘被婆婆不假辞色的话,弄得挺尴尬,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赶紧呵呵笑道:“哎呀,是我嘴误,男娃女娃不都是咱生的,哪能不喜欢?”
    她越解释,何二婶越脸色越黑,心里更是对这没脑子还爱秀的儿媳气恼不已。若不是儿子何富喜欢,当初也不会给聘李家秀娘,嫁了何家来,干活虽还算利索,可通身都是斤斤计较的毛病,何二婶并没多喜欢这个媳妇,她想到自己还有两个儿子,将来都娶了妻,搞不好兄弟间要闹隔阂。
    何二婶重重叹了一口气。
    见此,张惜花抿嘴笑道:“秀娘说的也是我心里话,男娃女孩我都喜欢呢。阿生他也说都喜欢的。”
    张惜花帮着说了句话,气氛才恢复得热闹。可是何二婶的心还没放下,李秀娘突然又来了一句:“嫂子,听说你们家今年是拿银钱抵税的?这好事怎的没告诉我们呢?”
    何二叔家原也是想拿钱抵税,可惜差役不通融,没办法,一家人只得交了粮食上去,剩余的粮食要熬到明年收获,也不晓得够不够。
    他们家今年卖炭攒的钱,拿去缴税却是刚好,也是近来粮价日日上升,怕到时这些钱还买不回那么多粮食,才有了拿钱抵税的思想。
    作者有话要说:o(n_n)o~~
    ☆、第48章
    秀娘这句话说出来后,院子里原本刚恢复的气氛马上又陷入了尴尬中,好几个妇人压低着嗓音偷偷说私己话,原本对于何生家是否真的拿了银钱抵税,村里人并不确定,可是经过秀娘这么一问,别人心里已经认定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一时间,张惜花感觉到好几道目光有意无意的落在自己身上,她垂低了头,掩饰自己眼里的烦躁。
    原本便是托了许淮的福,家里才得了这种实惠,这件事上何家已经是欠了许淮的一个人情,县衙下了规定农户不能以银钱代替粮税,许淮能私下操作,已经是冒着风险,何家哪里还好意思要求他再帮其他人?
    况且,村子里一个两个特殊没啥打紧,若是多来几家特例,事情便更容易有抖露出去的危险,牵连到几个差役身上,事情再闹大一点,倒时要如何自处?
    张惜花收拢起心底的怒意,抬起头看着李秀娘笑问:“家里有这种好事我怎的不知呢?秀娘你告诉我你从哪得来的消息?”
    尽管脸上是笑着的,张惜花的声音也很温和,李秀娘偏就感觉到她说话像夹着刀子似的,李秀娘不自在的笑了笑,“哪里有什么消息啊,估摸着是我弄错了。”
    秀娘自所以说这话,纯粹是小心眼犯了,觉得何生家有了好事也不想着自家,心里一埋怨,嘴上就没把边。
    何二婶哼了一句,训斥道:“你弄错的事儿也敢随口说?”
    被婆婆厉声的喝问,秀娘弄得也是一肚子火,毕竟当着几个妇人的面,让自己十分下不来台,况且自己还怀着他们老何家的命根子呢,于是秀娘急的眼眶都红了。
    张惜花视而不见,她实在没那个好心再帮秀娘打圆场,只是笑着道:“秀娘肯定是弄岔了,若谁家真有这好事,我都忍不住想跟着沾光呢。”
    虽然没打圆场,可是说一句活跃下气氛是可以的,别人见张惜花的神色,虽然心中有怀疑,但没拿到实际的证据,就是说破了嘴也拿何家没办法。
    从何二叔家恹恹的回去后,张惜花便提不起劲,心里一直想着烦心事,日子已经够艰难了,若是世道再乱,还有个甚的活路?
    此时心里只求着天下赶紧太平罢。
    解开米缸的盖子,张惜花在给家里煮晚饭时,忍不住减少些分量,主食量少了,便在副食上面花些心思,于是她又去院子墙角下摘了个脸盆大的南瓜。
    此时的南瓜已经成熟,何家这种南瓜吃起来粉粉的,她剖开挖出里面的籽,去掉皮后,切成块,有一部分拿来做菜,另一半便做了个南瓜粥。有这个南瓜顶着,晚饭省下平日一半的粮食。
    晚间一家人吃完饭,收拾赶紧准备睡觉时,天空中突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细细的雨滴声竟然像天籁似的,何元元哇哇哇大叫着便跑到院子里,捧着雨笑着道:“哎呀,终于是下雨啦。”
    一家子人都冲到露天的院子中感受着迟来的雨。
    张惜花往外站了一会儿,被何曾氏见到了,她脸上带笑道:“你别在这儿凑热闹,淋了雨可不好,赶紧回屋子里躲着。”
    张惜花只好走到屋檐下,看着公公婆婆、小姑和丈夫三人在院子里淋了好一会儿的雨,等着雨势渐渐大了,他们才回了屋里重新准备洗漱。
    何大栓裂开嘴笑道:“估摸着这雨能下一夜,地里种的红薯,麦子都不用去浇水了。”省下这一道功夫,身上担子都松了不少。
    何生虽然表情没那么明显,可看他舒张开的神色,也显露了心里的愉悦。
    这场雨的确没让人失望,一连下了一整夜,晚间睡觉时,气温宜人,何生夫妻俩都是一夜好梦到了天明。
    清晨起了床,连空气中飘荡着湿润的味道,何大栓与何生两个人早饭都没吃,扛着锄头便去了新种下庄稼的地里,若是有被雨水打歪的苗,趁着便扶起来。
    何家几个女眷都去了离家近的田地,地里已经整理好,只要撒些种子,一共两块地,家里是决定分别种萝卜和白菜。
    这两种蔬菜容易打理,吃不完大多也是拿来喂猪。
    外边到底有多乱,暂时对这个乡下小地方并没多大影响,大良镇上家家户户还是过着安宁的生活。
    与何家这边平静的日子一样,江家这边也平静,雁娘一个人呆在家里,她如今只是做些家务,重一点的活也顶多是整理下门前的菜地。
    昨天夜里下了雨,江大山与江小山两天前就进入深山,他们每一趟至少需要个五六天才能家来,江铁山身手不行便留在家里侍弄庄稼,天上飘雨的时候,雁娘急的想送了蓑衣给他,可惜并不知道江铁山在哪块地上。
    她是又焦急山上的两位,又担心地里的两位。等了很久也不见江铁山家来,雁娘实在困得很,合衣躺在床上便睡着了。
    江铁山半夜淋了一身雨回家,静悄悄的弄干净后,睡到了另外一间房里。自从雁娘流了孩子后,江家兄弟便跟她分房睡,到现在也没人打破这种局面。
    江铁山回来时烧了热水洗澡,便在灶灰里埋了几个红薯,第二天他比雁娘早醒,起来随意梳洗完,直接挖出闷熟的红薯吃了两个便出门。
    雁娘起床,先是去了丈夫们睡的房间看了一眼,没见着江铁山的身影,幸好看见他换下来的衣服,知道他回来过,才松了口气。
    她摸进灶房,见到灶上放着的两颗红薯,也明白他肚子里已经填了东西,一时间也不急着弄饭食。雁娘拿起红薯,就着一碗水,吃完后,先是把江铁山的衣服给洗完凉晒在屋檐下的竹竿上。
    抓了把谷粒喂完鸡,家里也没有养猪,不用熬猪食,雁娘便无所事事起来,她强迫症似的又去打扫了一遍灶台,把几个房间的整理干净,这些都是隔开两日便做一次的活儿,做起来很快。
    雁娘望着白净的天空出神……
    最近身体是养好了,脸上的肉也多起来,她也相信江家三兄弟是想真心待她的,所以她不乐意做一点惹他们不高兴的事儿。
    哪怕像这种整天没事儿干,纯粹无聊到望天的时候,她也能安静的下来,并不敢做逞强的事。雁娘心底依然有不安的,许是她与江家三兄弟相处的时刻太少,他们时常要出去赚钱养家,根本没啥时间留在家里,在家除了吃饭说些话,互相间也没啥交流。
    雁娘很多时候都希望自己嘴皮子利索一些,像村里别的妇人一样一张巧嘴逗得家里人开怀,可是她就是嘴拙,见着他们心里就紧张的说不出什么来。
    铁山哥还好,留在家里的时间长,雁娘已经可以很平常心的面对她。大山哥一直很和气,但是他话少,没什么事情是总也不愿意说话。起初时,弄得雁娘以为是因为多了她的原因,家里气氛才这么沉闷。
    可能是年纪的原因,她与小山哥最合得来,因此,江家人聚齐时,也就是小山哥愿意逗着她说话。
    这种局面,雁娘已经明白是大家各自性格的原因,就好像她天生嘴笨一样,两位大的哥哥不乐意多说话,也不能逼着他们一定要说。
    雁娘之前就是这么宽慰自己,慢慢的也习惯了目前的生活。
    此时天空中的云层慢慢聚拢,形成了巨大的乌云,待会儿肯定又要下雨,想着山中的江大山,江小山,雁娘挥掉散乱的思绪,赶紧站起来,焦急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狂风大作,吹得窗户呼呼作响,眼看就要下大雨,雁娘早已经把该收进屋子的东西收好,双眼盯着院门。
    门突然打开,雁娘欣喜的瞧过去,见是江铁山走了进来,他提着一个筐子,里面装了些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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