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弟学校里进行分班,战家小孙子战骋凭借着比别家小朋友个子高块头大的优势当了体委,负责点名。对于那个时期刚上初中的孩子来说,骞这个字显然还有些生僻,战骋看着点名册张嘴几次,愣是不知道怎么念这个字,王谨骞大概等不及了,于是干脆的自己站到了队伍里,秀气的小脸上满是不耐烦。
    战骋是什么人?是被他爷爷捧在心尖上的孩子王,受不得任何轻视和嘲笑。王谨骞这个动作无疑就是在赤/裸/裸的瞧不起他!他几步走下去,脖子上挂着体育委员特有的身份象征——口哨,冲着王谨骞就鼓起腮帮子吹了起来。
    尖锐的哨声刺激的周围一大票学生纷纷大叫着躲开,唯独王谨骞皱眉看着战骋一动不动,眉毛皱起来,对着战骋轻飘飘的扔出两个字。
    “文盲。”
    这文盲两个字,算是彻底结下了两人的梁子。战骋迅速集结他的小团体趁着下课在操场的沙堆上慷慨激昂,此仇不报非汉子!小团体是以褚家儿子为老大的,但是因为年龄稍长其他仨人几岁,和他们并不在一个学校。只留下江家纪家俩儿子犹豫不敢,纪珩东问战骋,“就因为一个名儿就打人?他回头告状怎么办?”
    战骋恨的牙痒痒,拳头一挥。“不管!文邹邹那样看着就欠揍!你打不打?”
    “江北辰,你忘了上回你爷爷夸他比你机灵了?”
    “纪珩东,你忘了上回愿愿说他比你长的好看了?”
    愿愿是纪珩东的小竹马,一想到这儿,纪珩东和江北辰对视一眼,心里琢磨半天。
    “走!”
    就这么,在月黑风高的回家路上,王谨骞第一次明晃晃的,让人打了个鼻青眼肿。
    王妈妈见着儿子这样自然是心疼,但是为了教育儿子长个记性,她也不说拉着儿子去讲理,只当几个小伙子们正常打闹,同时还对王谨骞进行谆谆教诲:你天天看书是没用的,你得练起来,有好身手!这样就不怕挨揍了!
    王谨骞大概是遗传了他爹喜静的性子,向来对他妈大棒子政策不感冒,虽然被打怀恨在心,但他也没傻到真去和战骋针尖对麦芒,都是男子汉,更别提去各家家长那里告状这样没出息的事儿。
    于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小大人儿似的王谨骞盘腿坐在床上想了一夜,充分发挥自己老爹教他动脑子的办事方法,彻底和战骋的四人小队展开了较量。
    比如;在学校期中考试的时候,在战骋对他的威逼利诱下,他故意把卷子全部写错然后借给战骋让他抄了个大零分,比如;为了报复纪珩东在他的小竹马书包里扔小白鼠,比如;在江家门口把江北辰跟女生偷偷约会的事情无意透露给他爷爷。虽然这些事情败露以后,王谨骞会遭到更加惨烈的报复,但是第二天一早,那帮孩子王一定会顶着比他还花花绿绿的脸来上学。
    这种你来我往的幼稚厮杀方式竟然持续这几个小子整个的中学时代,如果说最初是为了小孩子的尊严,那现在完全就是这些将要成年的男孩子血气方刚的较量和不愤。
    那日,王谨骞又一次被战骋堵在教室里,三年过去别的本事没长身手算是灵敏不少,王谨骞虽然躲过了脸上的灾祸,手肘和身上还是落了些擦伤。
    王谨骞当晚没回家,而是坐在离家不远的那颗杨树下拿矿泉水冲洗伤口。他知道今天战骋无缘无故来找他打架的原因,等一毕业,战骋就要被送到千里之外的对口军属学校念高中,今天这一场架,可能俩人最后一次了。都是小男子汉,心里对这些年的对手那些不舍得和不甘心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正郁闷的时候,忽然从对面的楼里走出一个女孩子。
    年纪不大,约么也就比王谨骞小了几岁,穿着一条白白的裙子,怀里还抱着跟她差不多高的大提琴,远远看去,眉目好看的就像动画片里的希瑞公主。下午五点太阳快要落山的光景,她搬了一把椅子坐在院子中央就这么旁若无人的拉起琴来,细瘦的身体上沾染了大片金黄色的余辉。
    直到现在,王谨骞都能清楚的记得,她拉的那首舒曼协奏曲。
    那是王谨骞听过的,最好听的曲子。
    黄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坐在树下,校服的裤腿破烂的被他挽在了膝盖上方,有淤青和擦伤遍布,脚边还搁了几瓶用过的矿泉水。
    他专注的看着对面那个拉大提琴的女孩,一动不动。
    周嘉鱼显然也见到了他,那个时候如果用树下桀骜不驯的少年来形容王谨骞,显然是太抬举他了。在周嘉鱼的眼里,他就是一个挨了揍不敢回家的无知儿童,心念一动,她就猜到了几分。
    八成,这个人,是邻居妹妹提到过很多次的,那个总是挨揍满肚子坏水儿的,王家小孙子。
    或者是幼时顽劣心性,亦或是那天王谨骞的形象太过惨烈,小小年纪的周嘉鱼看着王谨骞,手指一动,竟硬生生换了调子拉出一首二泉映月来。
    二胡的经典曲目配上大提琴那么低沉绵长的音色,那调子,能让人听着听着都难受的掉眼泪。
    王谨骞本来还想说这个妹妹长的好看心灵手巧,这下,则彻底被她这种另类的嘲笑方式挫伤了自尊,只讪讪放下裤腿抓起书包回了家,身后一帮来找周嘉鱼的孩子见状哄笑一堂,王谨骞脸上无光,恨的也自然把周嘉鱼从知己归结到了敌人那一类。
    所以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王谨骞是和周嘉鱼这两个人,是水火不相容的。
    再后来,他进了全封闭式高中,她去音乐学校备考参加竞赛,他申请国外学位进修,她去上海念大学,一来二去,却好像总是错过了一步似的…………
    再再后来,哎呀!
    周嘉鱼像被惊着了似的回过神,想起十年前那个黄昏的那首二泉映月,她自己都摸着鼻子想笑,怎么那个时候,她就偏偏拉出了那首曲子呢。难怪现在要轮到自己为他卖力演出,可能是为了报复她当年让他丢了那么大的人?
    ☆、第五章
    c大体育馆内,羽毛球场地靠近门的位置上两个女孩子正挥汗如雨十分认真的与对方较量。
    正是吃午饭的时候,场馆内人少了很多,稀稀拉拉不过四五个在练习的同学,甚至都能清楚的听到球在空中随着击打发出空旷的声音。
    褚唯愿穿着一身蓝色的运动装奋力跳起迎接杀过来的球,两边的脸颊微红,显然打的有些体力不支。伴随着最后一次对方凶猛的攻击,她把球拍啪的一声甩在旁边,彻底认输。
    “不玩儿了,周嘉鱼你精力也太旺盛了,姐们中午还没吃饭就被你拉过来当陪练,你瞅瞅,胳膊好像都肿了一大圈呢!”
    她伸出自己一只手臂朝着那边晃,好像真肿了似的。
    对方显然没把这话听在耳朵里,周嘉鱼小跑着来到褚唯愿旁边,在原地不断起跳做拉伸。伴随她高高举起胳膊的动作,一副好身材尽显,运动短裤下的那双腿修长匀称,叫人不得不把目光往上盯。
    她伸脚踢着瘫坐在地上的人,微微喘气来平复自己的呼吸。“别懒啊,快起来,一会儿又该抽筋了。”
    褚唯愿耍赖,说什么也不动。
    “合着你这是吃饱了尽兴了拿我当撒气桶呢是吧?”
    周嘉鱼嘿嘿乐着,顺包里掏出一瓶水递给褚唯愿,挨着她旁边坐下。“哪敢拿你当撒气桶啊,这不是寻思你天天傻吃呆睡的怕你亚健康吗,拉你锻炼锻炼。”
    “鬼才信你。”褚唯愿翻了个白眼,闲着和周嘉鱼话家常。“你知道吗,小王子回来啦。”
    小王子。
    周嘉鱼瞳孔一缩,吓得手里的水差点没掉地上。她故作平常的调侃褚唯愿,生怕让这个古灵精怪的丫头看出什么。
    “还小王子,你酸不酸啊。不怕纪珩东听见跟你掐架?”话说完的末了她又补了一句,不知道是问褚唯愿还是问自己。“怎么好端端的就回来了。”
    “可能是王阿姨催他催的急吧,一个人总在外头也不是那么回事儿,昨天我听纪珩东给他打电话还说要过几天一起去玩儿呢。”
    褚唯愿舔舔嘴唇,不觉有异。“你也一起啊,他还要我找你呢,说起来也好久没见了吧你们。”
    周嘉鱼顿了顿,转头收拾自己的鞋子和换洗衣服。“再说吧,最近有排练我还得照顾小月亮,不知道能不能腾出时间。”
    “嘿!”褚唯愿手脚并用的坐到周嘉鱼身边,抱住她一条光溜溜的大腿蹭来蹭去的,终于给她下了个定义。
    “嘉鱼姐姐,你今天,有点怪。”
    褚唯愿是当年那帮孩子头褚穆的妹妹,也是被王谨骞往书包里塞过小白鼠的纪珩东的小竹马,一路和这几个邻居哥哥姐姐长大,年龄最小,也最爱玩儿爱闹。记得以前王谨骞被她那几个不靠谱的哥哥打了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哭哭啼啼的跑到树下去问王谨骞,我哥哥又打你啦?
    所以就是在王同学少年时期对那几个欺负人的孩子王充满不忿和不屑的时候,他对这个小姑娘也还是带了几分喜欢的。每次回来也都没忘了给褚唯愿买些她喜欢的礼物,为此,纪珩东没少和王谨骞掰扯。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褚唯愿帮王谨骞说好话。“你好像对小王子有别扭?怎么啦?好歹当年你把腿弄折了还是人家给你从上海弄回来的呢,你倒是热情一点呀。”
    一提这事儿,就像是周嘉鱼一个耻辱让她迅速败下阵来。
    周嘉鱼的大学不是在这里读的,而是在上海一所很出名的艺术院校,大四上学期的时候有一天她从寝室下楼梯,也不知道是懵了还是没睡醒,脚一踩空直直的从铺上摔了下去,当时躺着就不能动了,整个人疼的伏在地上一声不吭,吓的室友直接打120给她送到了医院。
    摔得那一下并不轻,脑震荡加上小腿骨折,周嘉鱼没有家人在这里,身边也不过两个室友陪着,她头上腿上裹着厚厚的纱布也不愿意和家里说,每天躺在医院里跟个留守儿童似的。还是一次跟褚唯愿打电话没忍住心里头难受跟她讲了,周嘉鱼在电话这头第一回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蹲在病房单间的角落里直抽抽,褚唯愿原本打算马上飞过去把周嘉鱼接回来,正赶上从纪珩东那里得到消息说王谨骞在上海代表美国那边来交流。纪珩东本身也不放心褚唯愿这么个小二货带着周嘉鱼那个大二货来回折腾,这下算是彻底粗暴的把这个差事推给了王谨骞。
    王谨骞知道以后什么也没多说,直接结束洽谈以后杀到了医院里。那是他和周嘉鱼隔了三年第一次见面,俩人看到彼此都吃了一惊。
    周嘉鱼惊王谨骞不过三年却一身难掩清贵矜傲姿态,王谨骞惊周嘉鱼不过千日却依旧没改犯傻的人生作风。
    她头上腿上缠的都是纱布,王谨骞险些没认出来。他站在门口不确定的问了一声,“周嘉鱼?”
    周嘉鱼转过僵硬的头,也没来得及看是谁就应了一声。
    目光相对,直到看见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时,王谨骞才确定真的是她。
    王谨骞办事效率很高,一面吩咐人给她办出院手续一面给她收拾行李把人扛到轮椅上,三年没见周嘉鱼就像个小话痨。看着王谨骞身上裁剪精良的西装拉着他问个不停。
    “王谨骞三年没见你这也算是人模狗样的,小子发展的不错嘛!”
    “投行是什么?你怎么来上海了?是出差吗?”
    “你还要回纽约去?回纽约干什么?卖汉堡吗。”
    王谨骞听得头疼,耐着性子一一回答之后手下施力给她抱到轮椅上,重重咬下几个字。“周嘉鱼,你以前跟我说话的时候可没这么喜欢动手。”
    他西装的领子被她扯的歪歪扭扭,身后的助手都不忍直视。
    轮椅上的周嘉鱼有一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即视感,王谨骞瞧着她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忽然就乐了。他问她,你说这算不算是,风水轮流转?
    周嘉鱼就知道他提的是以前他在树底下鼻青脸肿而自己却趾高气昂给他拉二泉映月的事儿,一时脸色微哂,气的直哼哼。如今,还真是像他说的,风水轮流转。
    那一次,是王谨骞全程把她这个半残人士安全送回来的,如果没有他,周嘉鱼是不会在家里好吃好喝养的身强力壮的。再后来,等她勉强下地能走打算好好感谢一番王先生的时候,才得知这个好久未见的人又一次悄无声息的,走了。
    可是如果,自那以后两个人再没有什么交集,只怕现在的周嘉鱼在听到他回来的消息时还是会雀跃吧,至少,不是现在这样心怀忐忑与不安。
    周嘉鱼看着褚唯愿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心想说我总不能告诉你为了彰显我的热情我特地扛着琴到他的就职会上去给他拉曲助兴了吧?
    只好敷衍着褚唯愿先答应下来,“行了我知道了,等你们要出去玩的那天给我打电话,有时间我一定去,成吗?”
    待送走褚唯愿,周嘉鱼才沿着体院馆的路慢慢往排练室走。
    她现在念研究生二年级,带教的孙教授是一位很有实力的知名音乐家,因见着周嘉鱼十分有天分,便举荐她到学校的乐团做大提琴手。c大的乐团在国内交响乐界内还算小有名气,偶尔在学校有活动的时候友情演出,更多的是在外进行商演打响声誉。
    有孙教授的头衔和过硬的演出实力,乐团一时也算是发展的很不错。最近就有一次很重要的竞演资格比赛,听说如果得到主办方的赏识就能够有机会到美国去。周嘉鱼向来对这样的事不太热衷,但是孙教授一再提点她要她专心,毕竟不是谁都有这样交流的机会。
    明天就是比赛的日子,下午大家都在排练室合拍练习。其实也没什么新意,无非就是悠扬浪漫的经典曲目罢了。周嘉鱼练的兴致缺缺,一心惦记着晚上给小月亮带些什么好吃的回去。
    晚上排练结束后,路过蛋糕店的时候周嘉鱼买了满满一大袋子甜点去花店,小月亮正在门外的小板凳上坐着乘凉,见周嘉鱼回来了欢快的朝她招手。
    周嘉鱼抱着她亲了亲她的脸蛋,笑嘻嘻的问她。“今天有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卖了多少花?”
    小月亮眯着眼睛去屋里给她拿今天的记账单子,快速的用手语比划着。周嘉鱼看着看着,神色就变了。
    因为小月亮说,今天有个年轻的叔叔来找你,看你不在就要我包一大束白玫瑰花给你,他让我告诉你说,对不起。
    ☆、第六章
    如果在你的生命中有一个人让你难以启齿,让你对未来怯步难行或对过去百般逃避,那这个人于你来说,一定在某一段时光里曾给过你最惨烈的重伤。
    那束玫瑰花是王伯一大早就去冷库里提的货,此刻被精致的牛皮纸包的漂漂亮亮搁在那张小桌上。花束下,还压了几张粉红色的钞票。
    周嘉鱼怔怔的看着那花,大脑第一反应竟然是王谨骞送来的,毕竟,这种可笑又幼稚的方式很像他的行事作风。
    可是不是。
    因为搁在花瓣中间那张卡片上的字迹,实在是太让人熟悉了。
    察觉到周嘉鱼凝住不动的脸色,小月亮慢吞吞的拽拽她的衣角,好像又不太敢。
    她用手语跟周嘉鱼比划着,眼睛里全是害怕着急。嘉鱼姐姐,你怎么啦?
    周嘉鱼握住小月亮的手,把桌上的玫瑰花扔到垃圾桶里,语调轻快。“没怎么,我今天给你买了好多你爱吃的点心,快去洗洗手,咱们开动了。”
    小月亮摇摇头,倔强的站在原地不动。
    小孩子比大人更容易察觉情绪的敏感,周嘉鱼蹲下来摸了摸小月亮的头发,心里酸涩。“真的没事,姐姐就是不喜欢今天来买花的这个叔叔,下次月亮再看到他不要让他进门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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