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芙虽这般吩咐,羽林卫却不敢真的听命,内中有个知情的道:“阿芙姑娘,她曾是唐相的人,我们可不敢碰。”
    “相爷早就不喜欢她了,碰便碰了,有什么大不了?”
    “虽说相爷不喜欢她,但她总归是相爷的女人,阿芙姑娘这是要害我们啊?”羽林卫中又有人附和。
    阿芙撇撇嘴嘀咕:“没用的东西,你们到底还是不是男人啊?”
    “现在不是男人没什么,就怕日后给相爷知道,连命都保不住,那时可就连人都不是了。”
    羽林卫们纷纷点头,尽皆大笑。
    阿芙脸上有点挂不住,道:“算了算了,给我杀了她罢!”待有人拔刀上前,却又将其止住,从袖中拔出把匕首走至十二娘身前,笑道,“等我在她脸上做个记号再杀。”
    匕首带着森冷的寒意慢慢贴上十二娘本就不堪入目的脸。
    阿芙虽行事狠辣,对上十二娘那双如古井般波澜不惊的眸子,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虚,眼光低下去避开她的目光,凑到她耳边低低道:“十二姐你也别怪我,要怪就怪你命不好。”
    锋利的刀尖往前一松,一滴血珠便渗了出来。
    面上微微刺痛,十二娘闭上眼,等着更大的痛楚袭来,却并没有。羽林卫中忽有人惊呼:“有火——火烧过来了!”
    “哪来的火?”
    “怎么会忽然烧起来?”
    羽林卫们被那忽如其来烧过来的大火弄得惊慌失措,持着弓箭纷纷后退。
    火是从东面烧过来的,其时正在刮西风,冲天大火带着滚滚浓烟顺风哔哔啵啵一路烧来,霎时便成燎原之势,宛若一条巨大的火龙,朝着阿芙她们所在的这一带咆哮而来。
    阿芙眼望熊熊而来的火舌,由不住连连后退,口中喃喃道:“天哪!”
    一瞬间,所有羽林卫包括阿芙在内,均做鸟兽散。
    十二娘只觉脸上刺痛一轻,双臂已得解脱,那两个摁住她的羽林卫早跑开了去,众人纷纷往那绿藤遮蔽的地道洞口跑去,边跑边喊:“快,大家都往地道里撤。”
    阿芙转身跑了两步,回头看到火光里摇摇晃晃站起身的十二娘,忽然又冲了回来,抄起手里的匕首往十二娘身上便刺。
    “我先杀了你再说。”她恶狠狠道。
    断了一条腿的人纵使身怀绝世武功也要变得笨拙,十二娘自也不例外,眼看利刃刺到,分明是要躲闪的,却因腿伤不那么灵便,以至只是微微侧了下身。阿芙匕首所指的方向只稍稍一转,就跟了上来。
    十二娘只有挥臂击挡。
    便在这时,忽从齐腰深的草丛间跳出个人来,闪电般一闪而至,朝着阿芙便是一刀,正正砍在阿芙手中那把匕首上,劲力极大,顿时就将阿芙虎口震裂。阿芙大惊,向后一跤仰跌下去,幸而她够机灵,半空翻一个身,方才没摔倒。
    那人趁此功夫已到十二娘身旁,拦腰将她横抱而起,绕个圈子,竟朝大火烧来的方向狂奔而去。
    “那是秦放歌。”阿芙霍然醒觉过来,迅速退到石门前,喝令,“快放箭射他!”
    十二娘实在没想到秦放歌竟会返回来救她,稍一愣怔间,便听秦放歌大喝: “抱紧!”
    说着话已腾身而起,足足纵上去一丈多高,踩着烈焰,腾云踏雾般从火海里一跃而过。耳旁各种声音交错纷杂,风声、枯草焚烧的哔剥声、还有箭矢划破气流所发出的尖锐呼啸声。
    十二娘将脸埋在秦放歌胸口,敏锐地觉察到秦放歌的身子在半空中晃了一晃,跟着两人便栽了下去。
    万幸他们已越过火海,火海这一边是已被焚尽的大片荒草地。地上余温犹存,触手之处一片滚烫,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焚烧后的焦味,隐隐还有毛发被烧糊的焦臭味。
    秦放歌单膝跪地,一手仍抱在十二娘腰间,低低喘了一声,抱起她再度往前狂奔。
    “秦爷受伤了?”她忍不住问。
    “这点伤还要不了我的命。”
    十二娘微微苦笑:“其实秦爷不用来救我的。”
    “你以为老子想救你,这大片的荒原,谁知道怎么走才出的去?”秦放歌怒道。
    原来是因为走不出去,才又回来找她。
    “火是你放的?”
    “嗯。”秦放歌气喘吁吁地。
    “就不怕烧死你?”十二娘这话里带了几分嘲弄。
    “富贵险中求,老子这不是把你弄出来了?”
    “多谢秦爷相救。”
    “闭嘴,老子最恨你谢我。”
    十二娘听话闭嘴,再不说一个字。
    只是她不说话,秦放歌却又要逼着她说。
    “怎么走?”他凶巴巴问。
    十二娘眨眼看看他,欲语又止。
    “问你话呢!”
    “哦……”十二娘无奈,指指天空道,“看到北斗星了么?跟着它一直往北走。”
    “这么简单?”秦放歌怀疑地嘀咕。
    “就这么简单。”十二娘真心实意地答他,看他越走越慢,便知他有些撑不住了,于是提议道,“秦爷不休息下么?不然你放下我,火还没烧完,追兵一时还到不了,我们可以慢慢往前走。”
    “用不着,老子还没那么废物。”
    她越是客气,秦放歌便越是执意不肯放下她。
    这么一直往前走,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还真走出了荒草地。
    天色已有些发白,前方只见蒙蒙一片水域。
    “这便是石鼓口?”
    “嗯,这是阜临江,秦爷有没有看到前面埠头附近那座石鼓?这名字便是由此得来的。”
    秦放歌举目四望,果见东北方向的水域旁立着座一丈来高的石鼓。
    风吹来,将芦苇荡吹得时高时低,起伏不休,隐隐竟闻飘渺的笛音。
    秦放歌顿住,将十二娘放下地,凝神听了会,问道:“你听到笛声没有?”
    十二娘道:“好像是……十面埋伏。”
    秦放歌心头顿时一紧,一双眼如寒冰般紧盯住十二娘许久,忽然揪住她衣领将她一把拎至近前,冷声道:“若有什么异动,我立时便杀了你。”
    十二娘唯有苦笑:“十二的命是秦爷的,随秦爷怎样处置都行。”
    秦放歌不置可否冷笑了声,将她推至身前,紧握住广寒刀,拨开齐人高的芦苇,缓缓朝石鼓口而去。时候还早,江面上并不见一条船,埠头上冷清的很,只挑台上背对他们坐着个青衣男子。
    男子正横笛吹奏,那十面埋伏的笛音便是由他那里来的。
    十二娘望见那颀长背影,不由一愣,就见那男子缓缓转过头来,一张脸在晨雾里如明珠冰雪般耀眼夺目,叫人一眼便失了魂魄。她想,当初秦放歌便是被这样倾倒的吧?
    男子站起身,宽大衣袍在晨风中蹁跹翻飞,恍如天人一般。
    “十二姐,秦爷……”他冲二人温和一笑,笑颜灿若朝阳,几可倾国,“唐连在此等候多时了。”
    ☆、第5章 不相欠
    那温文尔雅的美男子看来和善无害,但气氛却在刹那之间紧张起来。
    秦放歌一双眼顿时瞪圆,目光闪动,隐隐有仇恨之色,紧按住腰间广寒刀,便要伸手将十二娘拽过来。却晚了一步,十二娘忽然朝前迈出一步,叫了声“十三弟”,身形疾纵而起,竟朝滚滚东流的阜临江一跃而下。
    “十二姐——”
    唐连面色陡变,惊呼一声人已从挑台飞跃而出,凌空几步,硬是抢在十二娘落水之前,将她一把抱在怀中,跟着旋身一转,滴溜溜从滔滔江水中又跃回挑台之上。
    这瞬间,十二娘忽然出手,挥手便将他腰间玉笛拔出,摁动机括,玉笛中立时弹出一段雪亮锋刃,锐利尖峰堪堪对准唐连咽喉。
    “十二姐,你过分了!”唐连轻轻叹一声,叹息间隐有一抹不悦的冷意。
    “叫你的人出来,让秦放歌走!”
    唐连闭了闭眼,朝着虚无的空气中朗声道:“都出来!”
    话音甫落,便自石鼓后、江岸芦苇等隐蔽之处闪出数条人影,秦放歌游目环顾一圈,粗粗估计了下,大约也有二十人左右。
    “船呢?”十二娘又道。
    唐连又叹一声,道:“把船拖出来,送秦爷上船。”
    随着他的吩咐,一条木船从芦苇荡里缓缓驶出,船上却空荡荡并无一人。
    十二娘道:“秦放歌,你还不走?”
    秦放歌颇有些犹疑地看看挑台上那紧抱在一起的男女,忽然大笑了声,纵身一跃上船,道:“十二娘,这是你欠我的,我就不谢你了。”拨动船桨,朝对岸驶去。
    十二娘凝目看那条船渐渐驶远,忽扬声道:“那请秦爷记得,我欠你的两条命至此已全部还给你,从此后我再不欠你。”
    “错,我一共救了你三次,所以,十二娘,你还欠我秦某一条命。”
    语声劲拔清越,如空谷钟鸣回荡于江面上,久久不绝。
    “十二姐,你可以收手了么?”唐连低头凝望怀中人,幽幽地问。
    十二娘愣了愣,抬眼看看他,却立刻便避开他的目光,迅速摁动玉笛机括,将那段利刃收回笛中,低声道:“对不住。”顺手把玉笛塞回他腰间玉带中,挣扎着便要从他怀抱中出来。
    唐连听凭她意愿默默将她放开,眼看她一瘸一拐地往前走了两步,却忽然一跤摔跌在地,才惊觉到她的腿出了问题,忙上前将她从地上扶起。
    “你的腿?”他已看到十二娘右小腿上胡乱包扎着的伤处,小心撕开白色绸裤,伤了的小腿便完全暴露在眼下,几乎肿成了两个腿那么粗,满目的红紫淤青,触目心惊。
    “秦放歌干的?”唐连问,语声微颤,饱含愤怒。
    十二娘却只笑了笑,几许酸楚,只他看得见。她被折磨的很惨,原本美丽温婉的面容浮肿着,也不知被什么东西咬过,满脸皆是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红色小疙瘩,右颊上还有一道血痂,很难看!
    唯一双妙目清亮如昔,痛苦中也能含着笑意,每每看得他揪心。
    冷汗从她发间一颗颗往下滚,她紧咬住唇,薄薄的唇上一丝血色也无,他拿袖子帮她将汗细细擦去,拧眉切齿道:“当初就该杀了他。”
    挑台下从人慌张跑来请示:“十三爷,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他冷笑指江中:“混蛋,追都不会么?立刻全部驾船去追,追不上就放箭射死他。”
    十二娘微微摇头,忍痛唤他:“十三弟……”
    唐连俯首应她,方才阴鸷冰冷的眉目间转瞬尽是温柔笑意。
    “我又连累了你。”十二娘满面愧疚担忧之色,“相爷若问起,你便说是我挟持你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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