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清漪看着虞贵妃站在屏风处等她,便起身跟了过去。
    虞贵妃扳转砚台,床踏板缓缓的升上来。打开床踏板,里面是密室。
    水清漪一怔,看着虞贵妃顺着狭窄的梯子爬了下去,凝思了半晌,紧跟着虞贵妃下去。经过狭隘的甬道,里面一片灯火通明。大约十平方米的暗室里,正中间摆着一张冰床,上面躺着一位大约十七八岁的男子。浑身凝结着薄薄的寒冰,脸色透着不正常的白,了无生气。
    这……
    水清漪眼皮子狠狠的一跳,他莫不是三皇子?
    “他受了重伤,已经永远不会再醒过来。为了巩固我的地位和安危,我便欺瞒了所有人,告诉他们三皇子在外游学。可眼下,再也瞒不了多久了!”虞贵妃目光温柔如水,慈爱的凝视着少年,握着他的手,泪眼朦胧。
    水清漪心中极为的震惊,随即便是百味杂陈。
    身在其位谋其事,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可尽管如此,水清漪也不愿她的父王陷入泥沼。
    “虞贵妃,父王改换了这江山的姓氏,绝无可能。你若只是想要一块净土,好生的过了余生,我可以帮你。”水清漪心里感念这虞贵妃的恩情,可这不足以让她牺牲了父王,乃至赔上整个摄政王府。
    虞贵妃忽而诡异的一笑,对水清漪道:“你会改变主意的!”说罢,抬着少年的头,拿着给他当枕头的木盒出来,递给水清漪道:“你会需要它。”
    水清漪疑惑不解的看着盒子,不知里头装着何物。
    “常人手足骨节重创导致伤残,敷上此药膏后伤患仍可痊愈,逐渐恢复正常活动。”虞贵妃她赌水清漪会答应,救花千绝不是她本意。极有可能花千绝腿治好了,水清漪出尔反尔,由花千绝担任储君。
    虽然比皇后得势好,她依旧心有不甘。
    水清漪没有想到有药能够治好花千绝的腿,心里极为的激动,伸手想要拿过来看看,却被虞贵妃藏进了袖中:“明日让摄政王入宫,若是合我心意,便将这药给摄政王带回去给你。”
    水清漪捏紧了落空的手指,虞贵妃送客之意很明显,便顺着来时的路离开。
    心里极为的矛盾,她想要保全摄政王府,不趟这趟浑水。可虞贵妃她心狠,有手段!拿捏住她的软肋!
    花千绝因她致残,这是她心里一个疙瘩,无法释怀。如今得知有药能够医治好他,她断然是不会放弃。
    难道,当真要为了那盒药,将父王推出去?
    水清漪两面为难。
    等在外边的落霞,见着水清漪出来,赶忙上前询问道:“郡主,贵妃与您说什么了?”脸色这般的凝重?
    水清漪不语,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回府。”
    虞贵妃恐怕对此势在必得,因为她算准了自己不会弃花千绝不顾。
    回到府里,水清漪立即去了书房。看着龙珏在批阅公文,水清漪在他对面坐下。
    龙珏搁下手中的公文,看着心事重重的水清漪,微蹙眉头:“发生何事了?”
    “大皇子的腿有治了。”水清漪情绪低落,不知该如何与龙珏说。她深知龙珏当年是撂担子,直接放权给西越皇,可奈何龙珏对母妃情有独钟,为了与西越皇抢人,只得重新掌权。待母妃仙逝之后,他恐怕对这世间任何事物都了无兴致。
    他过的已经够苦,够心累,为人子女,又怎得为了尝还自己私下的恩情,逼迫父王做他不愿意的事?
    “为难?”龙珏只有在水清漪因为长孙华锦的事情,才会露出这样的神态,其他还是头一回见,可见是遇到棘手的事儿:“说来听听。”
    “虞贵妃提了一个要求,让您坐上那把龙椅,她才会将药给我。你们都是我至亲的人,我难以抉择。”水清漪咬着唇瓣,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我是想要您顺应了虞贵妃的意,治好了花千绝的腿之后,由他做储君,这样实至名归!”
    龙珏脸带笑意:“这样岂不是有失信誉?”
    “我不过是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罢了!”水清漪才不管虞贵妃她心里如何想!既然虞贵妃不想要皇后那一派得势,想要余生安稳度日,便是谁担任皇帝也可以。花千绝的性子,他只是想要对付与他有仇之人,虞贵妃有赠药之情,恐怕也不会太为难她!
    龙珏颔首道:“好。”
    水清漪长舒了一口气,歉疚的说道:“父王,您如今活了大半辈子,如今为了女儿,做了一回不讲信义之事!”
    “卿卿,你莫要多想。父王能走到这一地步,不足以你想的那般好。”龙珏语重心长道。
    水清漪默然,她深刻的体会得到。许多时候,不是你不想做伤天害理之事,可总有人逼迫你。她毫无地位,手上仍有沾染鲜血,何况是父王?
    水清漪心事重重的离开。
    龙珏当日便进宫造访虞贵妃,日落后方才回府,带来了水清漪心心念念的药。可龙珏却脸色紧绷道:“这里只是一半,还有一半等父王登基,她便会给了。”
    水清漪心一沉,虞贵妃果然是只老狐狸!
    “父王,您答应了?”水清漪心惊的看着龙珏,将手中的药塞回龙珏的手中:“您将药退给虞贵妃,花千绝的腿我另外想办法。无双他是神医,定能医治好花千绝的腿,只不过时间长短。”
    龙珏揉了揉水清漪的头,轻笑道:“你从小因为父王的失误,而与我们走散,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将你寻回,因为父王的固执,让你与心爱之人分离,独自饱受折磨。父王心里想着是疼爱你,可却没有真正的为你做过什么。若是错失了这一回机会,花千绝的腿没有治好,恐怕你这一辈子心难安。”
    水清漪鼻子一酸,想要落泪,却拼命的忍住了。
    “父王无需自责,清儿从不曾怨怪过您,您只是想要清儿过得好,并非心存了恶意。”水清漪上前拥抱了龙珏一下,感受到龙珏僵硬的身躯,破涕为笑道:“父王若是因为这盒药膏,做了自己不愿做的事情,清儿才会愧疚一辈子。”打开盒子,看着里面一块通体黑如墨的半截药膏,散发这阵阵的清香。“我将这药膏拿去给无双,看他能否配出药方。”
    龙珏点了点头,寻了个由头离开。
    水清漪看着龙珏背脊僵直,步履匆忙,忍不住一笑,恐怕他被她给惊吓住了吧?
    水清漪把药给了无双,无双脸色凝重的看着这半块药膏,摇头道:“有几味药材我辨不出来,而且这药讲究药材顺序和火候,一样不能有偏差,否则便药效大失。你是从何得来的?”
    水清漪如何得知虞贵妃从哪里得到这药膏?恐怕虞贵妃原先是想要给三皇子用,可三皇子却是用不了,所以就一直留下来了?
    “谁给你的?”无双见水清漪满面迷茫不确定,索性问得仔细。
    “虞贵妃。”
    无双面色微变,将药膏给了水清漪,冷声道:“我帮不了你。”
    水清漪探究的看着无双,从他听到虞贵妃的时候,眼底闪过一抹复杂难懂的神色,难道他认识虞贵妃?亦或是,两个人有不同寻常的关联?
    想到此,水清漪也不再强求。她知无双的性格,他说不,即使你说破嘴,也改变不了他的想法。
    ……
    安乐菁回到府邸,便去了书房。
    看着从书房里走出来的顾锦年,微微一怔,随后想到自己的要紧事,安乐菁没有多想,匆匆进了书房关上门。
    宁远侯见安乐菁没有规矩,脸一沉,呵斥道:“愈发的没有规矩!”
    “爹爹,女儿是有要紧的事。”安乐菁左思右想,决定将她即将要嫁给二皇子的事情告诉宁远侯。因为这样,宁远侯便不会站错了队伍,导致她嫁进二皇子不受宠!
    宁远侯看都不看安乐菁一眼,从她闹出的那些事情看来,便知并没有什么好事!
    安乐菁见宁远侯的态度,心中不忿,咬紧了唇瓣。再不甘心,也知如何做才是最为的理智!脸上扬着一抹浅笑,温和的说道:“爹爹,女儿名声如今败坏了侯府,极有可能会影响了妹妹的婚事。所以皇后娘娘让女儿嫁给二皇子的时候,犹豫再三还是同意了。若是因为我而耽搁了妹妹,便是一大罪人。可我心里想着还是要与爹爹说一声,希望爹爹能够同……啊……”
    安乐菁捂着额头,看着啪嗒掉在地上打转的玉章,眼圈发红。带着哭腔道:“爹爹,女儿知你会生气。可你要想想,女儿名声败尽,没有人会娶女儿。你看,看看我这张脸,旁人都不敢瞧上第二眼,难道我做老姑子爹爹您才开心?”安乐菁拿着帕子擦拭掉脸上厚重的脂粉,露出一道狰狞的伤疤。
    “你……孽女!”宁远侯气得个仰倒,指着安乐菁满腹指责教诲她的话说不出口!良久,就在安乐菁以为宁远侯妥协的时候,宁远侯沉声道:“我宁愿你做姑子,也不要你嫁进二皇子府,连累了全府!”
    “爹爹!”安乐菁尖锐的叫唤道:“您的心肝是长歪了么?我同样是您的女儿,为何与安悦欣相比,却是一个天一个地?安悦欣她时常说您不疼宠她,宠惯着我。可那只是表面,她的事情您事事周全的安排好,而我呢?我的一切我都必须要自己去争取!”
    “啪——”
    宁远侯一巴掌打在安乐菁的脸上,怒急攻心的捂着胸口咳嗽几声,冷声道:“你还有脸说!我给你安排好的婚事,你嫌对方门楣不高,配不上你‘尊贵’的身份!心比天高,落到这样的下场,你咎由自取!若你当真是为了欣儿着想,我定会好言规劝你!可你这些年,哪回不是栽赃陷害欣儿,令她惹我厌烦?我原以为你会收敛,却没有想到你越发的过份,将侯府推进火坑!你一心想要飞天,我这侯府当真是容不下你。”
    安乐菁心里一惊,她没有想到宁远侯全都知道。浑身止不住的颤抖,他是要将她赶出侯府么?
    不!
    不行!
    她若被赶出去,断然是不能嫁给二皇子了!
    而如今宁远侯对她心有芥蒂,并不待见她。想要说服宁远侯帮助二皇子夺位,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安乐菁六神无主,不知接下来该怎办!
    “爹爹,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您别赶我走!您若不同意女儿嫁给二皇子,女儿不嫁便是!看在母亲的份面上,爹爹原谅女儿这一回!”安乐菁眸光闪烁,如今她只能用缓兵之计。
    宁远侯这回却是铁了心,因为安乐菁安了不该有的心思,所以断不能将她安置在府上,免得惹是生非,闯下祸事!
    “你便去你姨娘那里,悔过自新!”宁远侯吩咐人送安乐菁回去,督促她收拾衣物,即刻将她送到庵庙去。
    “不!我不去!我不去!”安乐菁跪在宁远侯脚下,拉着他的袍摆哀求:“爹爹,我不要去母亲那里,我不要去!”去了那么一切都完了。
    宁远侯狠心的从安乐菁手中将袍摆抽出来,痛心的说道:“你已经入了魔障,你姨娘兴许能够点醒你!”她一心想要嫁给二皇子,嘴上虽然退让了,可谁知她心里如何想?在事情还没有发生之前,他断然不会放任安乐菁祸及侯府。“你若同意嫁人,到时候我给你安排一门亲事,再接你回府嫁人!”说罢,便让人将安乐菁给带下去。
    安乐菁奋力的挣扎,便听到宁远侯无情的说道:“你若不服从,便将你绞发送去家庙!”
    安乐菁脸色刷的惨白,绞发做姑子,她便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只得乖乖的闭嘴,任由婢女将她给拖下去。
    安乐菁收拾箱笼的时候,当着宁远侯身边的婢女的面对自己的贴身丫鬟说道:“我如今要去庵庙,那里清苦,便不带着你一同前去了。这里有五十两银子,算是尽了咱们这些年来的主仆恩情。”安乐菁拿出红莲的卖身契递给她:“从今以后,你便不是宁远侯府里的人,成了自由身。”
    宁远侯的婢女挽香拿过五十两银锭子,仔细检查了一番,见没有藏东西,盖上盖子,对安乐菁道:“小姐,这丫鬟是属于宁远侯府的人,您将她放出府去,要知会夫人一声。”
    安乐菁心里直冒火,脸一沉,冷声道:“我如今是连处置自己的丫鬟,也没有权利?”
    “小姐,您自然有。只是这每个丫鬟都是有登记,您这样放出去,若是夫人不知情,以为这丫鬟逃跑了,报了官那便是闹得大家都难看!”挽香不卑不亢道。
    贱婢!
    安乐菁想要唤人将这贱婢拉下去杖责,可奈何挽香是宁远侯的人,她离府之际还这般泼辣刁钻,恐怕宁远侯会任由她在庵庙自生自灭!
    “你有心了,我自然会告知母亲!”安乐菁咬牙切齿,内心一阵悲凉,这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她堂堂侯府小姐,竟是被一个婢女如斯欺压!
    挽香得体的一笑,烟波一扫,看着安乐菁收拾的四五个箱笼。缓缓的说道:“侯爷方才有吩咐,小姐只消带几身换洗的衣物便可。”说罢,让人将整理好的箱笼摆回原处。
    安乐菁气血翻涌,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强咽下去。瞪着挽香的眸子,几乎要喷火,却又无可奈何!
    紧紧的攥着手心,让红莲给她收拾几身衣裳,转身出了内室,眼不见为净!
    怒气冲冲的坐在榻上,听着挽香指挥红莲:“庵庙清苦,这般华丽精致的衣裳不适合,带几身素净的衣裳。”
    “挽香姐姐,小姐大多都是色彩鲜艳的,剩下的是两身白裳,一身青裳。可已经收了好些年,大多是旧款式。”
    “庵庙都是统一淄衣,谁会看款式?穿得这样鲜艳,恐怕会冲撞了佛祖。”挽香训斥道。
    安乐菁一口白牙险些咬碎,简直欺人太甚!
    “小姐,侯爷说了,银钱就莫要多带,每月他会吩咐人送补给和银钱。”挽香将一个扁扁的包袱递给安乐菁,从袖中摸出一个荷包给安乐菁:“这是侯爷给小姐准备的。”
    安乐菁摸在手里,掂量一下,便知里头装着五两银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是要逼死她!一个侯府小姐,每月只有五两银钱!庵庙里都是素斋,母亲去了不过半个月,人便整整瘦了一大圈。
    不行!
    她不要坐以待毙。
    安乐菁心里有了主意,牵强的笑道:“烦请你告知爹爹,我尊听他的一切吩咐!”将包袱背在身上,啪的甩下帘子,坐上马车去往庵庙。
    而安乐菁的丫鬟红莲,在安乐菁走之后,拿着卖身契与银子,收拾简单的包袱,从后门离开。却被几个粗使婆子抓着,关进了柴房。
    粗使婆子将红莲身上的包袱给拿走了,红莲焦急的想要抢回来,却被粗使婆子抓着手臂,劈头盖脸扇了几耳光。哼道:“小贱货,竟敢趁着大小姐不在府中,偷窃卖身契逃跑!若不是夫人心善,定要押着你去见官!”用力将包袱夺过来,抱在怀中,凶神恶煞的说道:“再敢胡来,看老娘不扒了你一层皮!”
    红莲捂着脸,蜷缩在角落里,极为的害怕。苍白的脸上,五根红彤彤的指头,印在上面,看着格外的瘆人。
    粗使婆子淬了一口,将柴房门给锁了起来,兴匆匆的去了夫人屋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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