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觉得她肯定是看花眼了,魅王出府便是要铺地毯,坐的椅子要垫着柔软的狐皮,吃喝用具都是自己特制的。从不曾碰别的物件,生怕玷污了那高贵高洁,养尊处优的手。
    这一回竟是碰了郡主的头,且要吃外边他不屑看的棉花糖。
    饶是如此,仍旧按捺下心底的如浪潮翻涌的情绪,赶忙去买棉花糖。
    水清漪去了花厅,既然父王已经同意了解除婚约,她便也不用有所顾忌。走进花厅,看着闭目养神的陈子冲,脸上的笑意敛去,在他对面落座。
    陈子冲并不是真的睡了,而是在理顺心里绕成一团麻线的思绪。听到细碎的脚步声靠近,他便知道是水清漪来了。缓缓的睁开眼,看着她动作优雅的斟茶,缓缓的垂下长如蝶翼的眼睫,望着茶杯里的金汤,微微含笑道:“陈公子等久了。”
    陈子冲温和的说道:“不妨事,我唐突了。”
    水清漪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未达眼底,便尽数敛去:“今日在顾府的事,我们心中都有了底细,你既然选择了安小姐,我便也不能强嫁给你。父王方才与我深谈了,我只有成人之美了。你不能再辜负安小姐,人言可畏,宁远侯日后如何在朝堂立足?”
    “清儿……”陈子冲心中忐忑不安,想要说一些话,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不能让你为难。”水清漪善解人意。
    陈子冲嘴里发苦,一直苦到了心里。哑然道:“清儿,你我皆知安小姐她不可能嫁给我为妻,她只是你能拒绝我的一个理由。”
    “她不能嫁给你为妻,你又为何许诺她?耽搁一个姑娘最好的年华?若你从始至终未曾想过娶她,那么便是你人品有问题。父王之所以同意我嫁给你为妻,看重的便是你对我的那份心意。而今,你为了旁的女子将我弃之不顾,与我父王的衷心相驳。况且,我也不知你在一旁对哪些女子胡乱承诺终生大事。这一点……足以可见你不是能托付之人。”水清漪捡着陈子冲话里的漏洞,虽然是她要退了亲事,可陈家人心术不正,她自然不能担了恶名!
    陈子冲语塞,他想要解释不是她所想的那样,可话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毕竟,他的确承诺过安乐菁,他会娶她!
    “陈公子若是一个有担当的男子,早在你承诺了安小姐之时,便该向我父王退了亲事。那时我不知下落,父王自然不会强求了你。可你又是怎么做的?陈家担了好名声,苦等我那么些年,可背地里,却又做的是什么事?”水清漪义正言辞,咄咄逼人道。
    陈子冲脸色涨红,他也不知怎得就犯浑,答应要娶安乐菁。这会子闹得难以收场的地步!
    “当时我将她从荷塘救上来,她又哭又闹,说是损坏了闺誉……”说到这里,陈子冲住了嘴。的确,如水清漪所说,他这是品德问题。安抚安乐菁有许多种法子,而不是给了口头承诺,又不去兑现。
    水清漪似笑非笑的看着陈子冲,挑了挑眉梢,仿若在说怎得不继续说下去?
    陈子冲轻咳了一声,他们的对话,对他来此的目地不利。便采取迂回的方式说道:“清儿,你腹中的胎儿日渐大了,咱们若是不成亲,只怕不好遮掩,这样对你的名声不好。”
    水清漪也有顾虑,可她早已安排好了去路。便对陈子冲道:“他们都知我是成婚的人,即使有孕在身,也合情合理。”
    陈子冲木然的看着她,良久,才问出心底的答案道:“你宁愿孩子出声没有父亲,也不愿嫁给我?”
    “你本来就不是他的父亲。”水清漪面无表情,眼底凝结寒霜,只怕她嫁进陈家,她的孩子不知会受怎样的苦难。
    陈子冲觉得他就是来找气受的,脸色微微变了变,语气尽量温和的说道:“安小姐那边我会处理好,你安心待嫁便是,我这就回去让母亲来商定日期。”
    水清漪看着他装聋卖哑,不愿退婚,也不再给他好颜色:“陈公子慢走,我便不送了。皇后娘娘那边,我会亲自交代。”说罢,水清漪转身便离开,不再理会陈子冲。
    陈子冲被水清漪给激怒了,上前几步,攥着水清漪的手腕,将她猛地一拽,甩在廊柱上,情绪激动的说道:“你对我难道没有一点情谊,哪怕一点?”他为她做了那么多,为何她就感受不到?
    陈子冲目光尖锐如刺,低吼道:“我母亲她已经知错,难道就当真不可原谅?还是让她亲自给你赔礼道歉?”
    水清漪翦水秋瞳的眸子里,平静无波,淡淡的说道:“你想的太多了,我们不过不合适。我对你只有感激之情,却也不足以让我为此嫁给你!”淡漠的拂开他抵制他的手,手中的娟帕擦拭他碰触的地方,仿佛有脏东西一般,霎时刺激到了陈子冲:“脏?”
    水清漪淡淡的蹙眉:“我不习惯旁人的碰触。”水清漪直视着他道:“还有,陈公子请自重!”
    自重?
    陈子冲扯住她的衣襟,指着她的脖颈道:“我自重?我可有轻薄你?还是你已经被夜锦迷了眼,才会如此算计,让我解除婚约?”陈子冲额角青筋鼓动,冷笑道:“水清漪,你休想!你听好了,只要我陈子冲还活着,你休想要嫁给他!”
    他不信命运,绕开了一圈,长孙华锦不但阴魂不散,且改名换姓的守在她的身边。水清漪看着长孙华锦的目光是厌恶的,他不相信水清漪会再次爱上长孙华锦!
    水清漪眼底迸发出寒光,拍落了他的手,冷声道:“你若想死,我也不拦着。”
    陈子冲脸色变了变,知水清漪说的是真的,以他的力量的确敌不过摄政王府。水清漪若是要退亲,摄政王同意了,他手段强硬也拼不过龙珏、龙幽!
    蓦地,陈子冲记起了书房里压着的纸条,掩在袖中的手抚摸了一下藏着的玉戒。转而去寻龙珏,希望能够如纸上所言,龙珏念在玉戒的情分上,不会那么解除婚约。
    ☆、第十五章 复苏
    摄政王端坐在书房内,如雕塑一般,始终保持着一个动作。目光凝视着手中的画像,眷念的摩挲着上面的人儿,冷厉的菱角柔软了下来,眸光温柔缱倦。
    龙魂站在一旁,看着主子眸子里流露出的哀伤,心中不忍。
    当听到王妃极有活下来的可能后,主子整个人都比往日要精神焕发。
    可,终究是梦碎了!
    而就在这时,门外的仆从敲门进来,通报道:“摄政王,陈公子求见。”
    “不见。”龙珏从回忆中抽回思绪,深深的看了画像一眼,动作利落而轻柔的将画像卷起来,束之高阁。
    龙魂一怔,主子往日都是放在青花瓷画缸中。而今,他藏了起来,这是……心中虽然疑惑,龙魂却没有说出口。
    仆从不一会儿,又进来传话:“摄政王,陈公子说他有要事相禀。”
    龙珏眸光淡扫龙魂一眼。
    龙魂心领神会,出去了会见陈子冲。
    陈子冲见是龙魂,心里咯噔了一下,摄政王这是不愿意见他!眸子里掩不住的失望,却什么也没有说,摸着玉戒,疏淡的说道:“我有一件贵重之物,亲手交给你们摄政王。”陈子冲眸子里闪过一抹坚定,无论如何,他都要见一见龙珏,错过这一次的机会,他知晓,便永远的错过了水清漪。
    龙魂看着陈子冲眼底的慎重,心想莫不是当真有重要的事情?今日宫中的事情,他也全都知晓,难道是来谈婚约的事情?
    这样想着,却也没有立即进去替他传话,而是不卑不亢的说道:“陈公子,摄政王有要事在身。从宫中回来,便一直没有出书房。你有何事说与属下,属下再转告摄政王。”
    陈子冲抿紧唇瓣,目光迫人的盯着龙魂,道:“此事务必要亲自见到王爷才能说。”
    龙魂没辙,转而进了书房。片刻,打开门,请陈子冲入内。
    陈子冲进去,拱手作揖行了一礼。目光落在龙魂的身上,龙魂得到龙珏的示意,出了书房将门扉合上。
    嘭——
    书房内只剩下二人,陈子冲从袖中摸出一枚玉戒道:“摄政王,这是陈府祖传的玉戒。”说罢,睨了龙珏一眼,打量着他的神色,见他面无表情,无动于衷的端坐在太师椅上。陈子冲心中没有了底,难道是戏弄他的,这一回赌错了?
    “王爷,这是母亲为福安郡主准备,本想今日给她,谁知我与她之间有误会,便将此物交给您,劳烦您转交给她。”陈子冲咬牙赌了,这是他最后的机会。若是这玉戒当真有玄机,龙珏便会思量一二。
    龙珏的目光落在了摆在书案上的玉戒上,目光幽邃,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这个戒指,对他的诱惑无非是大的。即使梦碎,他依旧想要尝试。
    伸手将玉戒指拿在手里,入手温润细腻,隐隐有一丝的暖意。龙珏对着白光仔细检查,看它可有玄妙之处。
    蓦地,打算扳转上面消遣的祖母绿,却被陈子冲制止:“这是陈府的祖传玉戒,若是出看差错,母亲恐怕会追究。”
    陈子冲话中之意,龙珏岂会不明白,无非是说若是戒指有了破损,这门亲事便不是想退便能退的。
    啪嗒!
    龙珏将玉戒扔在书案上,淡淡的说道:“皇命难为,皇后娘娘下了最后的通牒。这门亲事,怕是不成了。”
    陈子冲心一沉,龙珏这显然是借口。
    他不想做的事情,即使是皇上都不能强加于他,更何况是皇后?
    “摄政王……”陈子冲紧了紧拳头,目光发直的盯着玉戒,心里突然升腾着一股子无力。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不能做的也做了,水清漪却是铁了心不想嫁给他!
    眼底骤然闪过一抹狠唳,不行!他断然不能功亏一篑!
    陈子冲心知所说无意,便拿着玉戒离开了摄政王府,沉郁的回了陈府。
    而在府邸等了他半天的胡姨娘,忙端茶倒水,娇柔的说道:“爷可是有烦心事?”
    陈子冲骤然听到小妾的声音,心里掩不住的厌恶,莫不是因着他突然纳妾,水清漪的态度才这般的刚绝?
    胡姨娘见陈子冲陷入了沉思,一双软弱无骨的素手搭上他的肩膀,娇嗔的说道:“妾身给爷松松筋骨,新进学的手法……”话音未落,她的手便被陈子冲拂落。
    胡姨娘心中一沉,陈子冲待她素来温和,他们是表亲,小时候曾一起做过玩伴。成婚之后,也不见他将她当成妾侍看待,毕竟自己是他的第一个女人。
    “表哥。”胡姨娘嗓音带着颤,小心翼翼的唤道。
    陈子冲心中一阵厌烦,到底是不该迁怒她。握着她莹白细腻的手,敷衍的说道:“今日忙碌,不太顺心,累了。”
    胡姨娘笑颜如花,重新攀上陈子冲,整个人坐在他的腿上,依偎在他的怀中。双手如藤蔓般攀附而上,噘着红唇道:“爷有烦恼的事儿,可以说出来,妾身可以给您解忧。当年,您可是说过妾身是您的解语花。”
    陈子冲看着眼前放大的娇颜,却想到那一张永远清冷没有表情的绝美容颜。不禁一叹,伸手将胡姨娘推开,漫不经心的询问道:“你平时都做什么消遣?我若惹你生气了,怎样你便会原谅我?”
    胡姨娘惊愕的瞪大了美眸,惊喜来的太快,胡姨娘险些没有被冲昏了头脑。陈子冲这是怕惹她生气,适才闷闷不乐?想到此,胡姨娘来了精神,靠在陈子冲的胸膛,双手圈着他的腰身道:“我呀,只要爷能软声软语的哄上两句,妾身便再也无法生气。”
    陈子冲眸子里闪过一抹失望,她不是水清漪。
    那个女人,简直就是铁石心肠!
    不得不说,陈子冲他嫉妒长孙华锦。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让水清漪痴心相付。而他无论付出多少,都得不到水清漪一个笑颜。倏然,陈子冲想到长孙华锦后院并无侍妾,莫不是因此,水清漪才会如此果决的拒绝?倘若是如此,陈子冲轻叹了一声,他不该听信母亲的话,纳胡姨娘进门。
    “若……无论我做什么,都无法得到你的原谅。那该如何?”陈子冲喉咙发紧,有些害怕听到胡姨娘的回答,却又很想知道,极为的矛盾。
    胡姨娘微微一怔,敛去了脸上的笑颜。眸光闪烁,心中已经猜到了什么。凄苦的一笑:“若当真到了这个地步,即使爷自戕(qiang)在妾的面前,妾也不会多看一眼。”
    陈子冲的心宛如浸泡在冰雪里,凉了半截。
    “不过,爷永远不会做出愧对燕儿的事,对不对?”胡姨娘落寞的重新靠在陈子冲的怀中,目光闪过一抹暗芒,若陈子冲真的敢做出令她不可原谅的事情,那么……便一起痛吧!
    陈子冲得到了答案,拍了拍胡姨娘的肩膀:“去备热水。”
    胡姨娘眼底闪过一抹亮光,这是要留下来了?
    ……
    翌日
    胡姨娘装扮好,便拿着拜帖,去了摄政王府拜访水清漪。
    她是个明白人,无论她甘不甘心,陈子冲都不会将她扶正,会娶一个对他有帮助的大家族贵女。所以,她早在陈家下聘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只想在她们进门的时候,率先产下长子,这样她的地位便稳固了。
    若是与安小姐相比,她比较喜欢水清漪。她虽然性子冷清,却不是一个善于主动找茬的人。而安小姐却不同,她心思多,就算自己安分守己的呆在偏院里,恐怕安小姐也会想法子来找茬。
    正是因此,胡姨娘便打算做陈子冲的说客。
    将拜帖递给了门仆,牢他通传一声。
    水清漪拿到拜帖的时候,诧异的挑眉,陈子冲的妾侍来寻她?谁的命令?
    落霞瞅了一眼,冷笑道:“这陈公子也是个有趣的,他来行不通,竟是让他的小妾来。”当真是厚颜无耻!亏得以前她还以为陈子冲是个好。
    水清漪笑而不语。
    “郡主,您该不会要把她请进府?”落霞嘟囔了一句,不过是个小妾罢了。见了是抬举,不见也是本份。
    水清漪颔首,她倒想看看陈子冲的妾侍来见她有何要事!
    胡姨娘本来没有想过水清漪会那么轻易的请她进来,倒有些受宠若惊。毕竟,在这帝京有身份的人,都是瞧不起小妾。而在外边走动的妾侍,不是受宠的人,便是有身份的,两样她一个也不是。
    拘谨的拉着衣角,看着含烟笑了笑。
    含烟也回了一个笑,领着胡姨娘进了屋子。
    水清漪看着不自然的站在她面前的人,身姿娇小,生的花容月貌的胡姨娘。请她在一旁落座,浅浅的饮了几口红枣参茶,并未开口打破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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