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叹了一声,眼底闪过一抹悲凉。镇国公府的气数,怕是要尽了。如今有母亲在,还能镇压住江氏和乔正国,待母亲百年归寿之后,还有谁能管住?
    ……
    这日晌午,二房老爷水守义突然从江南回来,一进府就去找老夫人谈话,最后被老夫人怒赶了出来。
    水清漪寻思着二老爷自她重生这些时日来,便动身去了江南,一直不曾回来。如今一回来就惹怒了老夫人,是因为在任上出了事,还是为了侯爷的爵位?
    绣橘将打听来的消息,说给了水清漪听:“二老爷来京中有几日了,一直住在别院里,没有回府。好像是说二夫人吊着一口气,死了他还要为二夫人守孝,他夫人的位置就会空着浪费了。所以要将二夫人挪开,要娶新夫人。”
    “简直是荒唐!他这是停妻再娶,犯罪的事。老夫人岂能不怒?”水清漪也是不赞同,二老爷再娶,若是家世低也就罢,若与户部尚书一般的要职,对他们很不利!
    “可不是?老夫人大骂二老爷糊涂呢!”绣橘不以为然的撇嘴,老夫人这是怕惹怒了王亥呢!
    水清漪心中却不安,没等她深想,老夫人院子里来人请他们过去。
    水清漪心想老夫人这是妥协了!要老夫人舍弃了户部尚书,必定女方家世不低于户部尚书。
    敛下心思,到了老夫人的院子,几房人都到了。二老爷一身藏青色袍子,身材高瘦,透着几分儒雅。眉宇间间敛着几分笑,如沐春风。
    水清漪站到大夫人的身旁,随后,三夫人与三老爷到了。
    三老爷眉清目秀,上了年纪,多了几分沉稳。一身灰白色的袍子,透着几分书卷气,温文尔雅。
    三夫人冲水清漪含笑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人数到齐了,老夫人开门见山的说:“老二媳妇病重,也就剩下一口气。当初莲儿也是如此,送到寺庙,得菩萨的庇护倒是痊愈了。我与老二商量了一下,死马当成活马医,将老儿媳妇也送到寺庙去。”
    闻言,水清漪不禁勾唇,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这样不但可以堵住户部尚书的嘴,又能在路上颠簸着,要了二夫人的命。等消息传来,恐怕二老爷已经将人娶进门!
    倘若户部尚书的人来问起,老夫人定会说二夫人命数尽了,怨不得人。
    没有人出声,老夫人继续说道:“为了老儿媳妇好,我决定让老二娶妻,给她冲冲喜。”
    水远琪第一个不答应:“祖母,您要看着父亲糊涂?母亲都还尚在,如何娶亲?聘娶一个良妾,倒是可以考虑。”
    “对方的身世不低,怎么能屈居你母亲下面?我这些都考虑好了,你母亲出去养病,就将名份先给摘了。寄在菩萨的名头下,这样身家清白一些,指不定病就好得快。”老夫人不冷不热的说道,语气却是不容置喙。
    “可是……”水远琪正要反驳,被老夫人摆手道:“这对你也有好处,你都马上十四,却是年纪最小的侯爷。若没有人撑腰,你能够将侯府发展下去?”
    水远琪语塞,低垂了头。
    大老爷羡慕的看向水守义,心思也活络了起来。询问道:“二弟相中了哪家的小姐?”
    老夫人端着茶水浅抿了一口,润了润喉,才清着嗓子说道:“相府嫡小姐。”
    众人一惊,相府嫡小姐?相府只有一个嫡小姐,就是声名狼藉的权夜雪!
    水清漪惊愕,权夜雪即使声名败坏,可以她父亲的地位,不至于沦落到给人做继妻。而她偏生答应了!心思飞转,水清漪隐约觉得权夜雪嫁到侯府,是因为她!
    “母亲,这断然不行。以她的声誉,怕是会累及侯府!”三夫人立即做出决定。
    老夫人耻笑:“你都经商了,侯府还差一个人被指点?”此事就这么定了!
    三夫人丝毫不恼,却没有再出声。
    倒是三老爷不悦了,凉凉的出声道:“既然是为了这事,我们没有任何的意见。而我也有一件事要说,明日三房会搬出侯府,自立门户。”
    三夫人显然吃惊不小,似乎没有料到他打算这么早就搬出去。
    三房在老夫人眼底,那就是眼中刺,肉中钉。若非必要,不会请他们到场,不过是一个庶子罢了。爽利的点头道:“也好,明日就让茱萸带人帮你们搬东西。”
    三夫人垂眸,老夫人怎么会这么好心?恐怕是防着他们带走侯府的物件吧?
    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抹讥诮的笑。转瞬便敛去,抬头说道:“多谢母亲。”顿了顿,环顾着众人说道:“无事,我们便退下了。”说罢,与三老爷相谐着离开。
    水清漪望着三夫人脸上淡淡舒展的笑容,隐有幸福,心里有些羡煞。却也知,这样的幸福,她是如何也求不来。
    “老二媳妇在病中,也不好大办。今日夜里就命人送到国寺,新媳妇在明早抬进门。你们都尽早起来,吃一杯茶认个脸即可。”老夫人心里看中的是相府的权势,但是权夜雪这样的身份,怎得能大办,让人瞧了侯府的笑话?
    ……
    水清漪回到院子里,牧兰已经将孟府的府医给抓了来,看着被五花大绑,昏厥在地上的人,冷清道:“问出了什么?”
    “迟了一步,舌头被割了。”牧兰用脚抬起府医的头,嘴巴微张,满嘴的血污。
    水清漪蹙眉,看着他的手道:“让他写。”
    “不愿意交代。”牧兰为难的说道,又怕杀了断掉线索。
    水清漪若有所思的看着府医,被牧兰逼供,都能咬牙不招,看来对方手中握有他的把柄。眸光微闪道:“将墨汁拿来。”
    绣橘心里头疑惑,却也动身去拿墨汁。
    水清漪将墨汁放在地上,带着手套,拿着府医的右手,正要沾墨汁。忽而一顿,中指并没有老茧。拿起左手,中指虎口都布有茧子。唇瓣掠过一抹冷笑,抓着他的食指与中指沾了墨汁,在纸上胡乱写了几个字,让牧兰秘密将他挂到城门上。
    天色微微亮,牧兰浑身带着冷气进来道:“小姐,人被看守城门的侍卫也接下来运走了。”
    水清漪摆了摆手:“不用理会。”
    梳妆好,便去了前厅。不一会儿,挂在门口的爆竹响起,二老爷便从门口牵着一身大红色喜服的权夜雪进来。
    简单的拜了天地,二老爷在大厅里掀开头盖。权夜雪一张素颜出现在众人的视野,清美妍丽的容颜即使不施粉黛,依旧美丽动人。嘴角含着一抹娇俏羞涩的浅笑,跪在蒲团上给老夫人请安:“媳妇给母亲请安。”
    老夫人脸上堆满了笑意,端着茶饮了一口,将准备好的一套头面放在托盘上。
    权夜雪笑吟吟的磕了几个响头,走到大夫人的身旁,递了茶水。
    大夫人亦是送了一副赤金头面。
    权夜雪收下,看着水清漪目光盈盈,闪烁着异样的微光。从袖中拿出一个红封,递给水清漪:“侄女,这是二婶娘给你的见面礼。”
    “二婶娘,日后都是一家人。二叔在江南任职,孤苦一人无人照料。你我是旧识,知晓你的为人。定会与二叔一同共赴江南,好给侯府添丁。”水清漪也不介意,不就是一个称呼?
    权夜雪面色不变,娇羞的垂目不语。眉眼微转,含情脉脉的看了二老爷一眼,低声说道:“侄女怕是不知,你二叔如今任职期满,要调回京中。听闻江南风景极好,倒是可惜了,没有那个眼福。”
    水清漪知道,权夜雪是来宣战了!恐怕她已经知道陷害她的人,不是孟津。如此处置孟津,也不过是迁怒罢了。
    既然如此,她便接招。
    两人面上和和气气,暗地里却是过了几招。
    “这样也好,在府中有了喜事有人照应。”水清漪目光落在权夜雪的身上,望着水远琪道:“二叔样貌清隽,先二夫人不差,琪儿的容貌适才很出色。可二婶娘的相貌比先二夫人更胜,不知生下的孩子像谁?真是个好福气。”
    权夜雪心中恨极,面上却不露分毫。水清漪这贱人在暗示她生出个父不详的野种!句句不离王氏,也在时刻提醒她权夜雪是个继室!
    “侄女说笑了,女孩儿自然是像老爷多一些,男孩儿当然是像我。”权夜雪淡定自如的拆招。
    “瞧我糊涂的,孩子自然是像他父亲。”一番刀光剑影,水清漪不与权夜雪纠缠,看向二老爷说道:“侄女恭喜二叔梅开二度。”
    水守义面色微变,尴尬的点头。
    老夫人却突然开口道:“你二叔成婚,作为侄女,你可有准备礼品?”
    水清漪自然知道老夫人想要的是她交出府中中馈,浅笑的说道:“祖母,孙女早已备好。只是见到二婶娘给的礼品,不好拿出手罢了。如今您提起,我想要藏着倒也显得小气。”说罢,从绣橘手中拿出一个楠木盒,递给了权夜雪:“小小心意,二婶娘莫要嫌弃才是。”
    权夜雪掩袖一笑,水眸里迸发出的一抹光华,仿佛破云而出的暖阳,似要将人给看化了:“我初初入府,侄女便给出难题了。为免日后侄女说我贪墨了你的礼物,在外说你给的东西入不得眼,还是现在拿出来带上,免得你宣排我。”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只玉色晶莹的镯子,拿出来戴在纤细的手腕上。
    老夫人满意的颔首,倒也没有丢了侯府的脸。“你们先回新房,不叨扰你们了。”一挥手,斥退了众人。
    水清漪走了几步,顿住脚步,回头恰好对上权夜雪阴沉沉的目光。见到她,展颜一笑,仿佛之前看到那被满目阴霾的权夜雪是一个错觉。
    水清漪回到屋子里,面色凝重,孟菲儿的事情是权夜雪做的!莫寅也脱不了关系!
    那么,他们二人是什么身份?
    莫寅的目地就是要套出她是不是永盛坊的东家?所以才布了这个局?若不是她在权夜雪身上闻到了她下在府医身上的香料,恐怕也联想不到是权夜雪!
    或许,莫寅现在不是权夜雪的人。而是已经投靠了权家?
    那么三王爷那边呢?
    老夫人的寿宴上,莫明言对三王爷的态度,并不像是敷衍做戏。难不成是莫明言在给三王爷办事,莫寅已经暗中偷偷成了权家的人?
    “绣橘,备车。”水清漪摸出李亦尘给她的令牌,匆匆的去了三王爷府。不管她现在对三王爷有多少疑问,抛开这一切,他对她始终是有恩情。既然看出了莫家的端倪,怎么着都要知会他。别到时候莫寅出卖了他!
    因为手中有令牌,水清漪一路畅通无阻,寻到了后院。管家见过水清漪一次,当即说道:“王爷在书房。”
    水清漪颔首,去了书房。敲了几下门推开,踏入的脚步霎时一滞,立即关上门出来。脸色由红转白又转成了青色。
    紧紧的咬着唇瓣,平定急促跳动的心。身后的门扉打开,萧珮右手抓紧衣襟,满面通红的站在门口。看着水清漪转过身来,神色复杂,隐隐透着一丝羞愧。
    水清漪目光掠过萧珮红肿的唇瓣,落在她脖子上的一点暗红上,不知道该说什么打破这尴尬紧张的气氛。毕竟她云英未嫁,李亦尘与她没有婚约,两个人做出这样的事,被她给撞破都是会难为情。
    “珮儿,你……”水清漪斟酌着开口,避开这敏感的话题。想到方才她推开门的那一幕,萧珮的衣衫散落,滑至腰际。李亦尘的衣裳铺散了一地,二人交叠在一起。若没有她这个意外,怕是不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
    忽而间,记起了寿宴上萧珮突然转变的态度,莫不是她因着李亦尘对她有了芥蒂?
    萧珮心思复杂,她是真心喜欢水清漪,视她为亲人。可李亦尘的出现,对她是有芥蒂,但是理好情绪芥蒂也消散了,只是过不去心里的那关,才会迟迟没有见她。谁知今日……今日却……
    “我是自愿的,清儿,你什么也别问、别管。这都是我自己的决定!”萧珮拉着水清漪的手,哀求的说道。
    水清漪不知道该说什么,至少今日见到的李亦尘,颠覆了在她心目中的印象。或许,在小渔村见到的,只是李亦尘的表象。倘若当真是正人君子,断然会给萧珮一个名份。
    “他如何说?”水清漪像是看到了当初的自己,但是当初的自己没有萧珮果敢。
    萧珮苦涩的一笑,摇了摇头,回头深深的看了一眼书房。加重了语气道:“我与他算是一场孽缘,纠缠深到我已经没法割舍。即使是这样,我都甘之如饴。清儿,我觉得这样都不像我了,可就是控制不住。我知道他喜欢的是你,应该要远远的离开他才是,可依旧可耻的缠绕在他的身旁。你是不是很讨厌,厌恶我?我也讨厌。可爱一个人的滋味,求而不得,他会是你的毒,让你疯狂的不再是自己。就像你当年对待甄文泽一样!”
    “求求你,这件事不要告诉祖母,不要告诉他们!”萧珮眉宇间的英气爽利,被愁怨给取代。
    看着这样的萧珮,水清漪别开了头。她又何尝不是?拍了拍她的手背,算是应允了。只是萧珮眼底的偏执,令她担忧。
    萧珮紧紧的抱着水清漪,紧紧的,凑在她的耳畔说道:“我从来没有因为他喜欢你,而对你生怨。对不起。”
    水清漪知道她为何事说对不起,安抚的拍着她的背脊。
    萧珮松开了水清漪,踏上屋顶,飞掠离开。
    水清漪紧了紧手指,后退了一步,打算离开。手腕却被蚕丝缠住,轮椅滚轮声渐渐的传来,在她身后停了下来。
    李亦尘依旧穿上了衣裳,墨色锦袍一丝不苟,宽大的袖摆遮住金丝楠木扶手,铺散在地上,露出半截苍白的手指。
    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打破这沉寂。
    终于,水清漪缓缓的转身,开口道:“玉哥哥在衣儿的心中,是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一个很好的夫婿。所以,不会辜负了对他一往情深的女子。”
    李亦尘目光沉静,眼角不再堆积着笑容,而是一片冰冷之意:“那么,你呢。”
    “你若不娶珮儿,便莫要招惹轻薄了她,这样与一个卑劣的小人有何区别?”水清漪丢下这一句话,转身走下台阶,背对着他道:“你小心莫寅!”
    李亦尘目光深沉,幽暗冰冷得似乎裹着一层碎冰。直直的盯着水清漪的背影,在她消失的一刹那,开口道:“我招惹的……从来就只有你。”
    水清漪突然觉得很冷,在她心目中那温暖如阳光的玉哥哥,原来,也是如此的卑劣。或许,与他相隔了一个时空,面对这样的他,也没有多么的难以接受与失望。亦或是,他的身份与出现,让她对他潜意识的产生了防备。因此,见到这样的一幕,也不觉难过。
    可是,他这一句话,将萧珮置于何地?
    突然间,很心痛萧珮。爱上这样看似温柔好相处实则是一个无情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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