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相珲的信里写得洋洋得意:“她那时候对我十分不好,每次见面都是横着眼睛,似乎我十分碍眼,现儿总算不要与她住在一处了。”
    起先骆府分家的时候,相宜原以为高家会来人接骆相珲与骆相勤,可没想到高家那边却没有动静。黄娘子叹着气道:“这宗法礼教,讲究的是个从父,虽然母亲过世,可父亲还在,即便祖母犯下过失,外祖家又如何能插手?”
    相宜默然,自己不过是与骆慎行扯破了脸面,还花了些银子才得了自由身,可高家却没什么理由出面去接骆相珲与骆相勤,父亲还活得好好的,怎么能提这要求来?况且骆慎行是知府衙门里的推官,若是打官司要将外孙接回来,知府大人是绝不会断给他们的,这也就只能由着自己的外孙依旧留在骆家了。
    骆慎行春风得意了大半年,终于栽掉了,骆相珲欢欢喜喜的回了外祖家,回到广陵听了些事儿,心里顿悟,赶紧写信给相宜来报告这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我觉得很是纳闷,怎么这般快就东窗事发了,回来才晓得原来那是我外祖家做下的手脚。”骆相珲的字里行间透露出一种得意来:“我原先都在想,外祖父外祖母怎么就不管我与弟弟了,没想到他们是在暗地里关注着我们。”
    根据骆相珲的说法,高百万暗中找了自己在郏县的一个朋友,让他花银子买通知县衙门里的知事,专门搜罗整理骆慎行的各种受贿劣迹。那知事在原来县太爷底下还能得些细碎银子,骆慎行一来,什么好处都不给他们,全被吞吃了,知事心中有怨,只想将骆慎行挤走就好,得了那笔银子,当下十分用心,将骆慎行的一举一动都记录下来。
    高家得了这记载,十分高兴,又花重金将这份记载呈送到京城里边去,没想到刑部很是重视,当即就派人下来,将骆慎行抓去了京城。
    “我听外祖父说,皇上最近就在抓这贪腐的事儿。”骆相珲的欢喜从字里行间全透了出来:“他抓到京城以后,肯定没什么好果子吃,肯定是回不了广陵啦。”
    相宜微微一笑,将信压了下来,骆相珲也想得太轻巧了些,这里头若是没有杨老夫人得手笔,谁又会对一个贪腐的知县这般关注?还竟然押解上京城去刑部受审?这里边,定然还有些名堂,肯定是不想节外生枝,索性押到京城去。
    这边谭知府倒是干净利落,得了刑部的那信之后,没几日便判了下来,钱沐阳谋害外甥女未遂,十年苦役,不得减免,那个李大头,却只得了五年监禁,另外张贴布告,敦促同伙投案,若能自首,自然可轻判,若还是负隅,一经抓捕,重重量刑。
    这个结果也算是让相宜出了心中一口恶气,钱沐阳是罪有应得,判了十年苦役也遂了贺氏的心愿。那日在公堂上,相宜见着贺氏抱着钱沐阳在痛哭,钱沐阳嘴唇皮子直打颤,一脸害怕的神色,只怕是他想着自己要过十年暗无天日的生活,心里头害怕。
    这结局算是再好也不过了,贺氏总算能攒下些银子,到时候表兄妹们的亲事也能风风光光了。相宜接过连翘送过来的一个金橘子,动手剥开皮,腾腾的热气便升了起来,等着那热气散了,这才咬住那金橘子,一口一口慢慢的吞了下去,酸酸甜甜,真是好滋味。
    黄娘子拿着相宜的字看了个不歇:“相宜的字,越发的好看了些,再几年,只怕是能胜过我了。”
    “娘子实在是夸奖得厉害,如何能够。”相宜笑着看了黄娘子一眼:“我要想练到娘子那境地,只怕还要十年才成。”
    “长江后浪推前浪,这个谁又说得定。”黄娘子将相宜临好的字放下,又拿起放在一旁的那几张纸看了看:“相宜,你真的准备整饬城北那个茶园了?”
    相宜点了点头:“是。”
    因着出了钱沐阳派人劫持她的事情,谭知府将城北茶园那个周老爷捉了起来,好一顿审问,周老爷只觉得自己实在背时,怎么就跟这案件扯到一处了,他连连喊冤,最后没得法子只能到相宜这边来求情:“骆小姐,我若是与这案件有一星半点关系,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你帮我向谭知府去说说,我真的跟这事情没干系!”见相宜不开口,他哭丧着脸道:“那茶园我也不要多了银子,就按一亩二十两银子来算,怎么样?”
    谭知府讨好卖乖,又替相宜压了二两银子一亩,最后城北那个茶园作价一万八千两,当即银货两讫,在公堂上顺便将字据立下,周老爷一脸心疼,可又怕被卷到这官司里去,自己讨不了好还要附带着判几年苦役就糟糕了。
    权当花钱消灾罢,周老爷叹了口气,也不过是少了两千银子——茶园差不多也就二十两一亩,自己那时候说三十两,不过是想欺负骆小姐年纪小不懂行情,再说看她那翠叶茶庄赚钱,想着她拿银子出来也容易,这才狮子大开口,没想到兜兜转转,自己竟然连个市价都没捞上。
    得了这个茶园,相宜只觉得自己的背都忽然直了些,她写信告诉杨老夫人这事情,希望她能开春以后派几个帮手过来。相宜心中拿定了主意,她这一年要吃住睡都在茶园呆着,怎么样也要将茶园管理得像模像样。
    只是她写信出去的时候有些晚,到了年关驿站便停了,到今日还没见着杨老夫人那边的回信。方嫂与秦妈妈都安慰她道:“我们家老夫人是最最肯帮忙的,姑娘你放心,她都管了你这么多事儿了,这种小事如何能不管。”
    相宜听了心中安定了几分,赶紧让秦妈妈安排人手去茶园那边收拾出屋子来:“我今年就在茶园与城南轮流住。”
    “姑娘,你怎么能住到茶园去?”连翘有些担心:“那里肯定比较艰苦,茶园里还能有什么好地方住不成?”
    相宜坚定的摇了摇头:“不,我要去。”
    不管有多苦,她怎么也得稳扎稳打的将这茶园办好。做一桩事情就要尽心去做,方才能成一桩事情,若是只顾着轻松,不亲自去体会,只怕是万事不成。
    前世的自己只会窝在后院,眼皮子浅到只见着一堵墙,今生自己得了机会走出来,便要多去体会一下生活,总得将身上那小家子气给去掉——相宜心中微微一痛,她还记得容大奶奶那时候说过的话——只不过她说得没错,自己那时候可不就是小家子气?
    见相宜似乎已经下定决心,旁人也不多说,秦妈妈赶紧派人过茶园去收拾屋子,尕拉尔知道了这事,自告奋勇要跟着一起过去:“骆小姐,我力气大,去干活是最好不过的了。”
    还没等相宜开口,方嫂便点了点头:“尕拉尔,你去罢,为姑娘去将那边的屋子修缮好,明年好过去住。”
    她的目光落在了相宜身上,心中有几分赞许,姑娘这才是能当大事的人呢。
    暖黄的灯光照在相宜脸上,散发着柔和的光,她的肌肤就如那温润的羊脂玉般,一点点的发出了异样精致的光彩。元宝领将她的脖子衬得纤细而颀长,领口边上绣的重重叠叠的缠枝芙蓉花,可却不及她入花朵般的脸孔。
    骆家的这位小姐,离开了广陵府以后,心情舒畅,真是越发的美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逢佳节牵肠挂肚
    厚厚的夹棉门帘微微在晃动,上边绣着的牡丹花十分富贵,绿叶里托出了红彤彤的花朵,重重的花瓣里藏着隐隐约约的脉络,似乎伸手就能将它们扯出来一般。
    门口站着一个打门帘的小丫头,搓了搓手,瞧着嘉懋只是笑:“大少爷,怎么不进去呢?”
    嘉懋望了望那门帘,最终还是抬起脚来。
    容大奶奶与容大爷正在屋子里头说话,见嘉懋进来,脸上全是笑:“嘉懋,你这是怎么了?为何脸色沉沉,不大高兴?”
    “母亲,今年怎么就不回广陵去了?”嘉懋坐了下来,心情有些紧张,想听着母亲回复,又怕她直接拒绝,只能假装镇定,弹了弹衣裳上的雪花末子,眼睛却落在自己的宝蓝色锦袍上,那蓝色缎面不断的改着颜色,上边有着云纹,就如在流动一般,这锦袍是三婶娘做的,手艺可真是好。
    “今年还回去作甚?”容大奶奶望着嘉懋直乐:“现在你二舅舅一家都不在广陵住了,那府中只剩几十个下人在打理园子,未必我还要给那些下人去拜年不成?”
    嘉懋有些不服气:“母亲不是说只有回了广陵心里头才舒服些?现儿外祖母一家都不在广陵了,你回去刚刚好随便怎么着,这样还不好?”
    “哟哟哟,瞧瞧你。”容大奶奶望着容大爷只是笑:“你瞧瞧你儿子,比我这个做母亲的还着急回娘家去呢。”
    容大爷呵呵的笑了起来:“嘉懋是与外祖母亲近,还和宝柱最相得,下回咱们去京城找他们便是,今年广陵就不去了。”望着嘉懋那带着失望神色的脸孔,容大爷安抚他:“怎么了?难道是觉得少了二舅舅的吉利钱心中不高兴?你最近替金玉坊画了不少好图样,父亲奖你一百两银子,如何?”
    “父亲,你还将我当小孩子看。”嘉懋有些无奈,不过依旧还是伸出手来:“一百两就一百两,我也不嫌少。”
    容大奶奶在一旁咬着牙齿吃吃的笑:“一百两还少?你就画了十来张图样,还得让那些师傅帮忙改才合用!”
    嘉懋心中有些不快,旁人个个都赞他画的首饰样子好看,只有母亲总在说这里不对那里不对,到现在还说给他一百两银子太多了。他沉了沉脸,耷拉着眉头道:“母亲,那十多款首饰,赚的银子只怕上了好几千,才给我一百两,难道还多了?”
    容大爷将银票放到了嘉懋手中,顺便摸了摸他的脑袋:“怎么与你母亲说话?即便你画得再好,也该谦逊些。你母亲也没说错,你本来就在金玉坊里拿了分成银子,现儿我再给你一百两可是另外加的,看在今年不去广陵你少了吉利钱的份上!”
    嘉懋闷闷不乐,捏着那一百两的银票就往外边走,容大爷喊了一声:“嘉懋,过了年你就十岁了,都是半大的人了,可要稳重些,做什么事情可千万再不能意气用事,知道否?”
    “父亲,我知道了。”嘉懋回头望了容大爷一眼,有些无奈,父亲什么话都听母亲的,这些分明都是母亲的话,哪里是父亲想说的?走到外边,见着白茫茫的一片,嘉懋心中有些怅然,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身上披着青莲色的斗篷,站在那里就如一支清秀的荷花。
    他想去华阳见她,只是没有借口。
    嘉懋有几分苦恼,若是去了广陵,有宝柱一道作伴,两人就可以不顾母亲的阻止,一口气跑到华阳去,可现在却没得这个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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