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一声儿通传,这老皇帝的人已经迈入青棠院了。
    一个封建王朝最大掌权人的威严到底如何,夏初七只在演视剧中见过。这几日她也曾想过在中和节上见到这个传说中能文能武能征善战睿智通达的天子之时,该做何想法。可这老皇帝冷不丁就突然驾临了晋王府,给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她才晓得,事到临头,其实什么想法都没有。
    迎难而上,也不得不上!
    青棠院里里外外的丫头长随和侍卫们,个个都是机敏的人,得了信儿,一个个唯恐落于人后,像那饺子下锅似的,一路跪俯在地,诚惶诚恐地山呼万岁。
    夏初七随了众人一同接驾,这一回也跪得十分利索。
    口呼“万岁”,再一听耳边“万岁”声声,耳朵震得发麻之余,心里也一阵阵悸动发麻。
    天子,天子,果然名不虚闻。
    她跪在地上,没有抬头,也没有听到那老皇帝喊“平身”,只觉耳边儿一阵衣袍飘飘,脚步声声,等她再抬头时,却见那老皇帝已经带了崔英达径直穿过跪拜的人群,直接往青棠院内室而去。
    很显然,赵梓月的事儿,老皇帝都知道了。
    他的火气也大发了!
    沉寂了一下,夏初七在赵樽的眼神示视下,一起规规矩矩地随后跟了上去,一同进入了赵梓月的屋子。
    先前为了能让赵梓月好好安睡,房里的灯火并不明亮。可如今万岁爷来了,侍婢们又重新在烛台上多燃了几支烛火。一时间,屋内光线大亮,映得老皇帝面色更加阴霾,而在那床幔之后,鬓发松散静静躺着的赵梓月,面色也越发显得苍白了起来。
    “女儿……”
    这是夏初七听见洪泰帝的第一句话。
    声音很柔软,很慈祥,很是心痛。他没有唤赵梓月的名字,只是一句平常父亲常唤的“女儿”两个字,就让他走下了神坛,与普通父亲在见到自己死活不定的女儿时,情绪并无半分的差别。
    也再一次佐证了,赵梓月确实深得圣宠。
    毕竟对于天家皇帝来说,他最不缺的就是儿女,几十个孩子,若都这么爱,那哪里爱得过来?如今漏夜换了常服过来,原因只有一个……真是极爱赵梓月的。
    洪泰帝握住赵梓月的手,低声说了一会儿鼓励和安慰的话,才长长地叹了一声,肩膀微微一动,人便慢悠悠地转过了身来。
    一转头,他面色便断然沉下,冷冰冰的眼神儿一扫,室内便安静得落针可闻。而他平静无波的声音,却如同最为尖利的刀子,直接扎向了夏初七。
    “楚七!”
    都不需要人引荐,他就认出了她来。
    也是,在这个屋子里,就她一个“男人”。
    微微怔了一下,夏初七走上前去,跪到,“臣楚七参见皇上。”
    洪泰帝就坐在赵梓月的床沿儿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看了片刻,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似是再难隐藏那一份为女痛心的情绪,原本平静的声音,突地又有一些激动起来。
    “朕把女儿许配给你,可是屈了你了?”
    “公主殿下天姿国色,温良恭美,臣不屈。”低着头,夏初七将这几个字咬得很是清晰,表情恭敬,可语气却是不卑不亢。
    “好。那朕来问你,你既然不敢,为何要加害朕的女儿?”
    “臣从未有想过要伤害公主……”
    夏初七徐徐出声儿,可声音未落,那老皇帝却倏地怒了。
    “还敢狡辩?!你未有加害,那朕的女儿为何会躺在这里,迟迟不醒?”
    这不是不讲理么?夏初七心里咕噜着,可又不得不承认,老皇帝他是天子,还真就有不讲理的权力。默默地抬起头来,她咬了咬牙,不得不顺着老皇帝的话头说,半句都不敢提“不愿”。
    “臣得配公主,那是祖上荣光,臣求之不得,只是世事难以预料,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情,臣惶恐,却也确实冤枉……”
    洪泰帝沉下脸来,缓缓地问。
    “这么说,你是心甘情愿做驸马的?”
    头皮有些发麻,夏初七垂着眸子,一字一字的咬。
    “臣心甘情愿。”
    “好,既然你心甘情愿,那……”洪泰帝冷眼瞧着她,一双老眼里带了一抹复杂的情绪,有恨,有怨,有怨,还有威严,那些情绪生生揉合在了一起,陡增了几分寒意。停顿了一下,不等夏初七咂摸出他话里的滋味儿来,却听他突然别过脸去,低喝了一声。
    “崔英达!”
    “奴才在——”那随侍的老太监躬着身子就过来了。
    那洪泰帝就像早就已经打定了主意或者为她安排了结局似的,情绪平和下来,打量着夏初七,半眯着的厚厚眼睑下,眼睛射出来的全是杀气,冷冷的,一点情感色彩都无。
    “呈上来!”
    “是,陛下。”崔英达一个极懂事儿极为揣摩圣意的奴才,跟随在洪泰帝身边儿时日不短了,都不需要他再多吩咐,挥了挥拂尘,一个身装内侍圆领常服的小太监便端着一个鎏金的托盘上来了。
    托盘底,垫了一层软软的红绸丝布,上面放了一个白玉般晶莹的酒壶,酒壶的旁边儿上一个通体玉质的酒杯,酒杯里已经盛好了酒液,与那精工鎏金的托盘与点辍,如同白玉落红,看上去煞是好看。
    “这酒,是朕赏你的。”
    什么?!洪泰帝一语即出,夏初七脑袋上就像着了一记闷雷。顿时觉得气血不涌,如今当场被人给判了死刑一般,快要透不过气儿来了。
    一个“赏”字外加一杯“酒”,从皇帝的嘴里说出来,那意味儿自然是不同的。而夏初七以前看过太多赐毒酒赐白绫的桥段了,对于这个事儿也不算太稀奇。可唯一稀奇的是,第一回见到老皇帝,他便要赐她一死?他不管他大儿子和小女儿的死活了?
    余光扫视着他,她不敢断定这皇帝心中真实的想法。
    心脏“怦怦”上演着混乱的节奏,她正揣摩着圣意想着怎么回答,肩膀上却被人安抚地拍了一下。她抬头,见到的是赵樽一双深不见底却让人无比安心的眼睛。
    诡异的,她冲他笑了一下。
    都要被赐毒酒了,她也不晓得为什么要笑。
    也许是他能在他爹的面前替自个儿出头,算是感激吧。
    赵樽用眼神儿阻止了她,却没有与她说话,只是端正地跪在了她的身边。
    “父皇,梓月住在儿臣的府中,出了这等事情,如果父皇一定要问责的话,儿臣首当其冲,应当喝下这杯酒。”
    洪泰帝看了他一眼,那脸色早就已经平静了下来,也没有人能够揣测得出他到底什么心情。
    “老十九,你这是在威胁朕?”
    “儿臣不敢!”赵樽侧眸看了夏初七一眼,又道,“儿臣只是不想让事态扩大,有损梓月的声名。而且梓月喜欢驸马,若等她醒来,得知父皇杀了她的驸马,让她又该如何自处?”
    “喜欢他?”洪泰帝重重哼了一声,“不要以为朕不知道这丫头存的是什么心思?要不是为了你这个做哥哥的,她又何至于此?事到如今,老十九,你还要护着这个人吗?”
    他斜扫着夏初七,满眼都是恼意。
    赵樽却是没有抬头,只是将怀里的东西呈了出来。
    “这是梓月手写,请父皇过目。”
    崔英达看了老皇帝一眼,躬着身子走过来,将赵樽手上那一封赵梓月的“遗书”,呈递给了老皇帝。
    薄薄的一条纸,短短的几行字,确实是赵梓月的亲笔手书。那老皇帝不过看了两行,眼圈已然红透,双手颤抖不已,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却更多添了几分凛冽之色。
    “好。”
    像是先平复了一下心情,他才又看向夏初七,继续道,“算你好命。既然梓月和老十九都为你求情,那朕今日就再给你指一条路。”
    被他森冷冷的声音一激,夏初七只觉得膝盖酸软,垂下了头去。
    “多谢陛下,请陛下明示!”
    “你与朕赌一局。”慢悠悠的,洪泰帝说。
    赌一局?
    她以为自个儿听岔了,“嗖”地一下抬起头来。
    可洪泰帝的眼神却告诉她,没错儿,这个老皇帝说不准儿就真是一个赌鬼出身的,确确实实是要在这么一个“杀人”的庄重时刻,随随便便说出要与她赌上一局的话来。
    她惊诧不已,那老皇帝却情绪平稳,接着说,“一局定赌赢。你若赢得了朕,朕不仅饶了你,还会继续让你做朕的驸马爷。你若是输了,这一杯酒,就必须喝下去,谁来求情也没有用。”
    夏初七总算听明白了。
    原来老皇帝说的赌上一局,是指的下棋,也就是围棋。
    可她这个人虽然多才多艺,会玩对对碰,会玩飞车,会斗地主,会打麻将,会血战到底,也会玩剑网三乃至魔兽世界,却偏偏不会下棋,象棋都不会,更不要说围棋这样高大上的东西。
    老皇帝就算不知道她不会下棋,还能不知道她下不过他吗?扯淡!
    说来说去,还不是变相地要她的命?
    深深俯身一拜,她心里叹着气,语气还算平静。
    “回禀陛下,臣不会下棋。”
    洪泰帝果然没有意外,收回视线,也不再看她。
    “崔英达!”
    又喊了一声儿崔英达,那奴才一得授意,恭敬地应了一声儿“是”,便接过太小监手上的托盘,上得前来,准备亲自“侍候”她喝酒了。
    “驸马爷,请吧?”
    手心紧攥着,夏初七心脏突突直跳,从一开始的平静自信到现在酒都快要递到嘴边儿了,不得不有些慌乱了起来。
    她大仇未报,男人未得,难道要死在一杯毒酒之手?
    咬了咬嘴角,她脑子飞快地转动着,正寻思该怎么措辞,才能在不得罪老皇帝的情况下,委婉的用太子爷和赵梓月的病势来要胁他妥协,就听得见赵樽低低地喝了一声儿。
    “慢!”
    她心下陡然一惊,生怕他为了自己当场与皇帝翻脸,把事情惹大发了,赶紧地侧眸过去,想给他递上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儿。然而,赵樽却没有看她,只目光深邃地望向了洪泰帝。
    “父皇,驸马她不会下棋,人尽皆知。”
    “那就怨不得朕了。”洪泰帝仍是不肯松口,“老十九,你不必为他求情。”
    赵樽抿了下唇,“儿臣可以教她。”
    “教她?”洪泰帝冷哼一声,“那得教到什么时候?你有教的闲心,朕却无等的耐心。”
    “只需半个时辰!”
    赵樽冷静出口的声音,没有把洪泰帝给震住,却是把夏初七给吓得三魂六魄都飘走了一半。天老爷,半个时辰,她估计能学会下棋都难,更不要说赢得了面前这头,哦不,这个老皇帝了。
    这么荒唐的请求,她想那老皇帝帝也不可以会同意。
    然而,万万想不到,老皇帝只是静静地看了一会他的儿子,那一张经了风霜打了褶皱的老脸儿,表情却是慢慢的松缓了下来,波澜不惊地摆了摆手,让崔英达端着托盘退下了,才神色复杂地问赵樽。
    “老十九,你都想好了?”
    “儿臣想好了。”赵樽喉头动了一下,对上他的视线。
    “好!那朕就允你一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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