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了一句法号,道常道,“老衲对殿下说,人人都说到北平做藩王那是大赏,可北平府在北狄之边,常年风沙,地势凶险,看上去是为了戍边,实则上无异于流配。如此安置,定然会让全天下拥戴晋王殿下的老百姓心寒。”
    赵樽淡淡瞟了他一眼,放下茶盏。
    “大师这又是何苦?”
    “老衲之心,殿下应当明白,是为了天下苍生也。”
    两个人打哑谜似的说着,夏初七不是完全理解,可隐隐也听得出来,那道常和尚并非像方外之人一样,真的不染红尘。从上次锦城府普照寺的言论,再到他现在的言论来看,他似乎很想规劝赵樽问鼎那个至高无上的尊位。
    真是一个不消停的和尚呀!
    她琢磨着别人,没有想到,那老和尚扯了没有几句,居然又扯到了她的头上,而室内凝重的情绪,随着他的笑声儿,又变得清和了起来。
    “老衲以前说过,小施主为三奇贵人之相,看来果不其然啊。”
    三奇贵人……
    撇了撇嘴,她笑着打趣,“大师你算得不准啊,你不是说我既为男儿,就会孤苦一生吗?如今我得选了当朝驸马,那可是福星罩顶的命格啊?”
    道常老和尚摸着胡子,笑眯眯看向她。
    “然也,可小施主你并非男儿之身呀?”
    夏初七愣了一下,差点儿被口水呛住,仔细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衣装,她相信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这老和尚绝对不会看出来她的女儿身?
    这么说来……
    眼风儿扫了一下端坐在边儿上雍容尊贵的赵十九,她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儿,又抿嘴儿轻笑。
    “那大师也是算得不准。你说女子要是生成了三才贵格,那就是凤命,可我现在却做了驸马,怎么回事儿?再说,就算我不做驸马,离凤格也是远了又远吧?”
    那道常像是被问住了。
    看了她一眼,他目光稍稍一顿。
    “小施主可否报上生辰八字?”
    上回他就问过一次,可夏初七那个时候是不知道,后来遇到了李邈,别的事儿没有完全搞清楚,却是在上次过年酒祭时,把生辰八字给搞明白了。
    非常不巧,她的生辰竟然就是腊月初七,也就是说,那个在清岗县与赵樽河边儿喝酒,后来在河中“沐浴”的那一天,就是她的十五岁生辰。
    她笑眯眯地将生辰报与了那道常,没有想到,他一直平和的脸色,顿时便惊住了,语速也快了起来。
    “请问小施主,可有一个桃木镜?”
    桃木镜?
    与道常的目光对视一眼,夏初七突然想到了李邈的话。
    “在你十岁生辰,魏国公府邸来了一个化缘的和尚,他为你算了一命,具体说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不过却听得我娘说,他给了你一面桃木镜……”
    难道他就是那个化缘的和尚?
    不会这么巧吧?
    自从上次李邈说了桃木镜的典故之后,她怕被人识破了身份,就没有再随身携带它了,可听见道常这么一问,她还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是!”
    一见他点头,那道常突然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古怪地望向赵樽。
    “殿下……”
    他神色有异,可赵樽却相当平静。
    “大师有话可直说。”
    道常半阖上了眼睛,双手合十说了一句“阿弥陀佛”,才又道。
    “天意如此。殿下,天意不可违呀!”
    天意不可违?夏初七听得一头的雾水,正准备竖着耳朵听他俩细细解惑,可他们却谁也没有就此事再多说一个字。一转眼,便又扯到了旁的事情上,只是那道常眉目之间又多添了一些萧瑟,蹙得更紧了。
    “殿下寄放的那只鸽子,可以带回去了。”
    说罢,他朝禅房外头喊了一声儿。
    不多一会儿,先前那领路的小沙弥便拎了一个精巧的鸽笼进来。
    那鸽子白羽白眉白腰,颈部也是白毛,全部都是白,只有头顶上有一小撮灰绿色的绒毛,就像头顶戴了一个小皇冠似的,显得格外好看机灵,可不正是那只“小马”吗?
    赵樽淡定地看了那只鸽子一眼,望向她。
    “给你的,拿着。”
    “给我的?”
    这算送礼物吗?今儿来栖霞寺就为了送这只鸽子?想到小马,夏初七诧异了一下,又多添了疑惑。如果她没有记错,这一只应该是锦衣卫的信鸽,赵樽给它射了下来,她原以为有别有用处,可这位爷真就是不走寻常路,结果治好了伤拿给她当宠物养,有没有搞错?
    事实正是如此,赵樽没有回答她那一句没有技术含量的话,只慢悠悠向那道常和尚欠了欠身,便要告辞离去。
    “殿下慢走!”
    赵樽点头,临行前,又转头多了一言。
    “中和节,小王恭候大师的佳音。”
    “阿弥陀佛……”
    ……
    回城的马车上,夏初七托着腮帮,一直看着赵樽发愣。
    “爷,你与那老和尚说的话,我怎么不懂?”
    “你懂了,爷还是爷吗?”
    “……”
    翻了一个白眼儿,像他这么大男子主义的人,夏初七活了两辈子都是头一次见到。别瞧着他对她好,可他身上那一股子封建气息,浓得都快要掀车顶了。
    挑了挑眉头,她逗弄着鸟笼里的小马,不爽地说。
    “无聊,什么事儿都不告诉我。”
    静默了半晌儿,赵樽突然说。
    “阿七做事,又何尝告诉过本王?”
    赵樽很少在她的面前自称“本王”,一般来说,用这个称呼的时候,就是这位爷心里不舒坦了,要活生生与她拉开距离的意思。夏初七想了想,这话也没有什么不对,索性就装聋作哑,撩开车帘看车窗外不吭声儿了。
    她不回答,赵樽也没有多问。
    短暂的寂静了一会儿,马车便骑向了应天府的城门。
    看着那巍峨高耸的城楼,夏初七发了一下愣,突地见大门口骑过来数十骑,风驰电击一般,夹着马蹄声声,那高举的黑色旗幡在风中飞舞,上头赫然写着“锦衣亲军指挥使司”几个字儿,而那人群的簇拥之中,东方青玄一袭如红霞般美艳的飞鱼服,愣是一瞬间就亮瞎了她的眼。
    妖孽啊!
    无处何时见到,都是这么的骚包。
    可……
    她瞄了一眼脚下鸟笼子里的鸽子,耷拉下了眼皮儿。
    “殿下,大都督有事求见!”
    陈景的声音与他主子一样,仍是千年不变的无波无浪。
    不管遇到什么事儿,似乎都从来没有见他慌乱过。
    “嗯。”
    淡淡一个字,赵樽没有拒绝。
    今儿赵樽出行,仍是只带了十几名侍卫,可与那从城口口驰马出来的锦衣卫一比,在人数上虽少了许多,可是那份气势,即便是无法无天的锦衣卫,还是比不得,不得不恭谦地退到道路的两侧,齐刷刷地行礼。
    “殿下,好久不见了!”
    东方青玄出口的开场白,好像从来都是这么一句,温柔轻缓的声音,在他柔媚娇艳的身姿衬托下,听上去真的很容易让人误会,以为他真是想念了你许久,对见面也是非常的期待。
    可是,哪怕东方青玄长得极美,但京师王公贵族却人人都怕接到锦衣卫的投拜贴,一旦东方青玄上门,都代表了即将出事,或者已经出事儿。所以,用“瘟神”来形容这个美人儿,再是完美不可了。
    “大都督有何贵干?”
    赵樽声音不咸不淡,不算失礼,也不热络,永远一副愣是谁也走不近的疏离姿态,却是瞧得东方青玄狭长妖气的眸子一眯,轻声儿笑了起来。
    “听说殿下去了栖霞寺,见了道常法师。”
    “没错,又如何?”
    “听说殿下在道常法师处,拿了一只鸽子。”
    “没错。又如何?”
    “青玄养的一只信鸽,在清岗县失踪了,那是一只顶极的信鸽,竞翔能力非常强。青玄可是驯了许久才得,甚是心痛,不晓得殿下,可否把鸽子给青玄一观,看看是不是青玄的旧物?”
    冷冷牵了一下唇角,赵樽的动作弧度不大,可淡淡的举手投足之间,那一份雍容贵气却足以让周围人的神经都随他而牵动。
    “东方大人是想说,本王偷了你的鸽子?”
    东方青玄妖娆的面色一缓,笑了,“青玄不敢,只是期待是谁误拾了青玄的鸽子,能够还给青玄,以解日思夜想,几不能寐的苦处。”
    “日思夜想,几不能寐”几个字一入耳,夏初七心跳差点儿停了。
    这锦衣卫的眼线儿果然不简单,怪不得都说可以全面监视朝堂各大机构的动向,看来确实如此。不仅去栖霞寺带个鸽子会被他知道,就连她和赵绵泽在东宫里的对话,都被他晓得了。照这个情形看,大概哪一个王爷晚上睡在哪个小妾的房里,东方妖孽都一清二楚吧。
    她心下有些乱,可赵樽却是依旧面色无波,“东主大人真是长进了。如今朝堂之事多不胜举,你食君之禄,不想着替陛下分忧,却有闲心去找一只鸽子?”
    “让殿下见笑了!”
    东方青玄只笑,那柔和的语气里,满是机锋。可赵樽却没有什么别的反应,只淡淡抬了抬眼皮儿,问他。
    “东方大人的鸽子可有特征。”
    “青玄的是只白鸽,通体雪白,只有头顶上有一撮小小的灰绿色绒毛。”
    半眯了一下眼睛,赵樽瞥向夏初七。
    “阿七,把鸽笼提起来,给东方大人一观。”
    心里头一阵儿憋笑,夏初七得意洋洋的把鸟笼给拎了上来,在车窗口晃了一晃,笑眯眯地问,“东方大人,这个可是你家的鸽子?”
    东方青玄一怔,一双淡琥珀色的眼儿,顿时浅眯了起来。
    只见那只鸽子的身上,一片漆黑,头顶上的浅绿色羽冠,已经被人给剪了个干干净净,哪里还能认得出来是谁家的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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