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事儿,夏初七可没有告诉过她。
    不过瞧着她将自个儿从头到脚打量的眼神儿,心下也已经了然了几分。
    “你什么意思?”
    嘲讽的冲她一笑,李邈得了这个回答,情绪波动大了起来。
    “我叫李邈,你真的不识得我?”
    大概猜到又是前身惹的事儿,夏初七笑了笑,眉梢轻谩的挑开。
    “你李邈很有名气么?我应该识得?”
    李邈微微一闭眼,“不识我没关系。那前魏国公夏廷赣,你可识得?”
    前魏国公?
    这个好像她真在哪儿听到过。
    对,梅子讲过的段子里。
    夏初七原本挂着的嘲讽脸,缓和了下来,她一眨不眨地盯着李邈。
    “喂,姐妹儿,你到底想说什么?”
    “看来,你真是什么事都不记得了。”
    房间里头,烛火的光线很暗,在烛火的跳跃中,李邈的脸色也暗了几分,阴沉沉地盯着她,语气里带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凉气。
    “你身上的桃木镜,会告诉你答案。”
    “桃木镜?”夏初七微微愣了一下神,调整着不太均匀的呼吸,从怀里将那个她视着宝贝的东西掏了出来,在李邈的面前晃了晃,挑衅地翘着唇角,“诶,姑娘我今儿还就告诉你了,这面镜子是我的,我本人的,与谁都没有关系。”
    “是你的啊,原就是你的,我没说不是你的。”
    李邈浅眯一下眸子,显然误会了她的意思,可夏初七也无从与她去解释。只觉得她那眸子和白日里见到时完全不同。当然,她自己也是一样,再没有了先前与她嬉戏时的吊儿郎当,语气也不见半分痞性。
    “行了,李邈。你究竟想告诉我什么,不如一次性说完?”
    “这面桃木镜,确实是你的随身之物,在你十岁生日那年,前魏国公的府邸里,来了一个化缘的和尚,他为你算了一命,具体说了些什么我也不知道。不过却听我娘说,他给了你一面桃木镜,后来我找你玩耍的时候,也是见过这面镜子的,我不会弄错。”
    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夏初七有些不敢相信。
    在她前世的最后一眼,见到的便是这面桃木雕花小镜了。
    所以说,当她穿越过来,在怀里摸萦到镜子的时候,几乎想都没有想过,镜子本身就是属于原主儿的东西,只是凭了那熟悉的直觉,下意识的就以为是从占色那儿抢来的那面,是那面镜子带着她穿越了时空,来到了这个坑爹的大晏王朝。
    可她哪里会想到……
    原来这个镜子,本来就是放在原主儿怀里的。
    夏初七的表情变幻莫测,李邈看着她,轻笑了一声,眼圈儿红了。
    “现在可相信我的话了?夏楚,我花了快要两年的时间,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你。可你真是长变了许多,我原也不太敢相认了。所以今日在街上,我偷拿顾阿娇的钱袋,本就是为了引你过来试探一下,直到今儿下午,我亲眼见你拿出了桃木镜,才敢确定就是你……”
    听着她压抑了悲伤的声音,夏初七狐疑,“你又是谁?”
    “我是你表姐,李邈。你的母亲是我的姑母。我的父亲是你的亲舅舅,也是当朝的驸马都尉李长嗣。我的祖父是韩国公李成仁,我的母亲是临安公主,在两年前那次逆谋大案中,李府与夏府一并受到株连,除我爹娘因是公主驸马的身份免于一死之外,我们李家阖府八十余口人……”
    说到此处,李邈哽咽了一下,眼圈似乎更红了,有些说不下去。
    夏初七也不催她,只静静的看着她。
    缓过那股子气儿,才听见她接着道,“阖府八十余口全部罹难,而我的爹娘也在家人不幸遭难后的几个月里,相继离世,只余下了我一个人。”
    “表姐?”
    这样的惨案听了,夏初七的眼圈儿不由也是一热。
    “实在对不住您了,我真的不记得了,通通都不记得。”
    李邈自嘲的一笑,吸了吸鼻子,压抑住就要滚出来的泪水。
    “没有关系,你看着你的桃木镜,我来提醒你。”
    那天晚上,天上还是那一轮长了毛的月亮……
    夏初七在油灯下面,听了一个老长老长的故事。
    在李邈时而呜咽,时而悲痛,时而愤怒的低诉声中,她的脑子里不停掠过一个又一个残缺的片段。那刽子手高高举起的大刀,那从口中喷出的烈酒,那漫天飘舞的含冤雪花,那鲜血流成了小溪的刑场,那高呼着“斩”字的冷酷,那濒临死亡前的一阵阵悲鸣和呜咽,那细小的针尖醮了墨汁,刺在她额头上时,比插进更加疼痛的心脏,还有那个男人看上去温和其实却满带狠意的眼睛。
    一个又一个片段,撕心裂肺一般席卷了她的情绪。
    有一滴眼泪,掉在她面前的桌子上。
    那是她的。
    她怎么会听哭了?
    一年多以前,当那个叫夏楚的女子,一路逃亡到锦城府,走投无路之时,站在那苍鹰山上,往下面跳的时候,大概她就已经彻底死心了吧?
    她记不住原来的名字,没有了原来的记忆,只是想要忘记那一场刻骨铭心的灾难,想要忘记那一个曾经让她痛不欲生的男人——那个文雅英俊,温润如玉,那个她始终盼着能多看她一眼,盼着有一天将与他白头偕老的男人。她选择了逃避,忘记了仇恨,也选择了忘记过往的一切,结果成了一个说话都不太明白的结巴小村姑。
    可命运就是这么的神奇。
    该有的轮回,谁也跑不掉——
    一个人默默的含着冤屈走了,另一个人却被命运之神一脚踹来了。
    老长老长的一些故事,得讲许久许久……
    一直到天亮的时候,李邈才口干舌燥的停了下来。
    慢慢的,她拿过那把镜刀,塞在了夏初七的手里。
    “表妹,把它收好。”
    夏初七冲她一笑,慢吞吞的揣入了怀里。
    “一把刀子起不了什么作用,得借刀啊。”
    她知道,对于她们强大的仇人来说,一个人的力量太过渺小,两个人的力量加在一起,也无异于汪洋大海中的一滴水,如何能掀得起风浪,又如何能覆得了大船?
    ☆、第062章 亲一次,给十两。
    与李邈夜谈了一晚,夏初七精神头还算不错。兴许是穿越来到这个时代这么久,终于找到了一种归宿感,哪怕是一种变态的、鲜血的、杀戮的归宿感,可也算脚踏在了实处。
    晓得了自个儿是什么人,应该办什么样的事儿。
    对于正常的人生来说,这便是目标。
    外头晨光已显,原本李邈是让她再补个眠才收拾上路的,可她心里像长了一堆堆野草,却是再也睡不得了。推开客栈的窗户,看了下外头人声鼎沸的热闹街景,她便匆匆洗漱完,开始归置自个儿的行李和那张脸。
    女人都爱美,夏初七也不例外。
    可她如今爱美和急欲改头换脸的心情,比之前世有过之而无不及。
    “还痛吗?”
    李邈问,她指的是夏初七额头上那个还翻着红嫩肉的疤痕。
    “不痛了。”
    完全不痛当然是假的,只如今外面那层黑疤掉了,里头露出来的小嫩肉,鲜红鲜红的,瞧上去红红的一大坨,上面还有不规则的细细纹路,正是那个墨刺的“贱”字给她带来的。只不过她上回在玉皇阁里撞过床柱又用针尖给挑过之后,已经完全模糊得看不清原样了,自然不会有人认出来那个字。
    手指抹了药膏摁在额头上,她瞧着自个儿突然愣了下。
    昨儿晚上,那人是怎么亲得下来的?
    要不是喝醉眼朦胧,那就是真不嫌弃她?哎,那得是真爱了。
    她脑补着,又忍不住笑了。
    大概被她笑瘆了,李邈奇怪地问,“夏楚——”
    “叫我楚七。”
    不等她的话说完,夏初七就扭头过去,打断了她。
    “那个名字,如今不太适合让人听见。”
    “你说得对。”李邈如今对她的看法,与之小时候的相处,完全不同了。依旧是记忆中那样的五官,甚至比她记忆中的颜色还差上了几分,可一身青布衣衫,布鞋布带的她,就是与记忆中的夏楚气质完全不一样。看着没什么正形儿,却是个有大主意的人,性子远不如夏楚那么软弱。
    “楚七,你如何习得医术,又会做火器的?”
    对着镜子仔细抹着额头,夏初七瞄了下李邈疑惑的眼,眯了眯眼睛,便又翘起了唇角来。
    “你如何又会有了这身武艺,我也不知道。”
    李邈愣了下,被她这样一提醒,似是了然了,“也是,你我姐妹二人,算算已有快四年未见了,这凄风苦雨的四年里,自然是各自都有了不同的境遇。我变了,你也变了。”停顿一下,她突然一叹,“楚七,但愿我姐妹二人同心,能报得血海深仇。”
    “急不得。”
    夏初七笑眯眯的,回眸看了她一眼。
    “表姐,不要见天拉着个冰块脸,人生得及时行乐才好。不管处于何种境况,你若不能开怀,天则见不得你开怀,你若时时都笑得开怀,便没有任何事情再能扰了你的心。学着我,从今儿起,你也多笑笑。”
    李邈现年已十八,比夏初七还大了三岁。
    在她看来,她自个儿已经是个成熟的老姑娘了。可按夏初七的年纪观念,她其实也不过仅仅只是一个黄毛小丫头而已。又哪里见得她那副老气横秋的样子,似乎比真正的老姑娘还要活得心塞?
    “笑?”
    李邈僵硬着脸,扯了扯嘴巴。
    “自打两年前起,我已不知该如何笑才好了。”
    夏初七斜剜了她一眼,狡黠地伸手到她的腋下,挠了挠。
    “笑一个。来,美人儿,给大爷我笑一个。”
    李邈吃不住她的搔弄,躲来躲去,那脸上硬是被她搞得扭曲得不行。
    “楚七,要不是你确实是夏楚,我可不敢相认了。”
    “呵呵呵,那是自然,人生得意须尽欢,来了仇人才好杀得欢,懂也不懂?表姐。”
    与她调侃了两句,见那李邈虽然不笑,却再也不摆那张苦大仇深的青水脸了,夏初七这才饶了她,继续在额头上的伤口涂抹和按摩,喃喃道,“这就好了嘛,苦再大,在心里,仇再深,掖肚里。人嘛,还得乐呵点儿。”
    这种瘢痕膏是她用白附子和白芷等中药自制的,加了一些胡粉在里头,可以清散面部的色斑,还有助于皮肤瘢痕的剥脱。但是,效果好不好暂时不知道,却有一点特别不好,这药涂在那刚刚长出来的瘢痕嫩肉上时,钻心的痛。
    果然,良药不仅苦口,也会痛身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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