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樽先前的四个字,再次入耳。
    她不经意侧过头,与坐在几步开外的赵樽四目相对。
    只一撞,她又收了回来。
    似乎突然之间,这个救治的意识变得不完全为了傻子了。
    她发现……如果真的不成,自个儿实在有负于赵樽的信任。
    “继续……”
    “再来……”
    随着夏初七越发变冷的命令声,静静有了人开始了低低的叹气。
    如此反复,时间过得实在太慢。
    大家都在等待一个结果,或者说都在等待她什么时候会站起来宣布失败。可谁也没有想到,大约就过两顿饭的工夫,只见那原本不会再动弹的莺歌,突然间喉咙呛了一下。
    “放手,都放开她。”夏初七缓过气儿,轻声命令。
    慢悠悠的,莺歌睁开了眼睛。
    “哗……”
    “这个楚小郎真是个有本事的。”
    “死人还魂了!”
    这样的抢救在这个时代,用“还魂”这两个神奇的词儿来形容实在不过分。就在众人不可思议的惊叹声里,夏初七长长叹了一口气,心脏“怦怦”跳动着,第一时间望向赵樽。
    他也静静的看过来。
    也不知道,谁的心跳得更快。
    微微眯了下眼睛,赵樽声音凉凉的问,“莺歌,你老实道来,为何会来傻子的屋子?”
    那莺歌一张脸刷白着,看着屋子里的情况,几乎回不过神儿来了。在赵樽又一次发问之后,她才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嘴唇剧烈地颤抖了几下,有气无力地将那一只苍白的手,指向了不敢抬头的傻子。
    “他……”
    一个字刚出口,她突然又一次瞪大了眼睛,嘴里如同小狗一般弱弱的“尔”了一声儿,唇角便喷出一口鲜血来,一双眼睛大大的睁开着,她的身子颤抖着,手脚挣扎着乱蹬几下,脑袋一偏,便再次死了过去。
    “莺歌!”
    夏初七一只手飞快地掐住她的人中穴,一只手指搭在了她的脉上。可此时的她心脉已无,无论怎么抢救都再没有用了,真真儿死得妥妥当当的。
    这样的结果,让夏初七震惊不已。
    很显然,莺歌不仅仅被人闷死,而且在闷死之前还被人下过毒。可为什么有人下了毒还要去闷她呢?是先闷死还是先下毒?想要毒死她的人和想要闷死她的人,到底是一人,还是分别不同的两个人?
    一个个疑问在脑子里生成。
    可她不是法医,除非对尸体进行解剖。要不然,根本无法准确判断莺歌死亡的真正原因。
    此情形,一波三折。
    一个个围观的人都躁动了起来,可却没有人敢多说什么。
    毕竟场上有几位爷在,谁又敢去叽歪?
    “死人果然开口说话了。”东方青玄笑得十分妩媚好看,“可死人也再一次指证了凶手。晋王殿下,依本座看,也不必再审了吧?来人啦,把那傻子拿下。”
    “东方大人急什么?”
    一直懒洋洋坐在边儿上的赵樽,黑眸略略沉了一下,面色平静地掸了掸黑色衣袍的袖口,没有看向别人,只是看着夏初七,慢吞吞地问。
    “如何死的?”
    “不好准备判断,除非解剖。”夏初七实话实说。
    解剖这个词儿,在时人听起来还是很新鲜的。在夏初七又仔细解释了一遍,所谓解剖就是把尸体剖开做进一步的查检之后,好多人都倒吸了一口气。
    古人都怕死无全尸,也遵从死者为大这样的理念。
    虽然这个莺歌只是一个婢女,可却是没有人赞同这样的举措。
    看着她一双快要渗出水儿来的眼睛,赵樽眸子凉了凉,很突然的,缓缓转过头去,看向了一直没有开过口的宁王赵析。
    “三哥,你意下如何?是为弟的家事,还是该由锦衣卫督办?”
    在他冷冷的目光注视下,赵析却是踌躇了,一双眼睛挪了开去,眼见又扫了一眼东方青玄,再次掩下那一抹惊艳的神色后,笑容满面的说,“十九弟,为了一名奴婢,实在不必要。”
    他说得这个“奴婢”,指的自然不是死掉的莺歌。
    而是指的夏初七。
    赵樽面无表情,只看他时的目光,略略深邃了几分。
    “三哥有要维护的东西,我自然也有。”
    赵析面色明显一变,“那十九弟以为该如何处置?”
    目光从赵析的脸上收了回来,赵樽眉头一蹙,缓缓说,“死了一个婢女而已,郑二宝,备一张草席,差人拉出去埋了便是。那傻子为人老实忠厚,是断断做不出这等事情来的,此事,便了结了吧。”
    一句话不轻不重,却是落地有声。
    而且不是商量,而是肯定。
    夏初七心里其实并不甘愿。因为这个样子,事实上不能完全证明傻子的清白。可她也心知,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根本就没有办法去证明些什么,就算找了仵作来,也不是每个都是《洗冤录》里的宋慈,更没有那么多的狄仁杰,大多数人都是看人脸色行事的。
    只要傻子没有事便好。
    她原以为东方青玄或者宁王会出声阻止。
    可是却万万没有想到,赵樽此话一出,那两个人却是都笑了。
    赵析直接认同,“十九弟所言极是。”
    东方青玄却是似笑非笑,“既然晋王殿下和宁王殿下都认为是家事,青玄自是不便再插手。”
    一袭红袍掠过。
    东方青玄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
    突然得夏初七更加觉得莫名其妙,眼风儿扫到月毓早已平静的脸色,有点儿不服气了,也不知道怎么的,她就是觉得月毓有问题“爷,这样草草了结,我家傻子的公道如何说?”
    赵樽慢吞吞地站起身来,冲她摊开手,“过来。”
    夏初七尴尬了一下,走过去,抬头,望着他,“怎么?”
    原以为他会有什么吩咐,不曾想,他却只是抬起手来,随意的正了正她头顶上的罗帽,淡淡地说,“这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夏初七面色僵硬了一下,咬着下唇,憋屈得心肝抽抽。
    很快,便有人用草席裹了莺歌的尸身抬了出去,看到那情形,同样作为“奴婢”的她,稍稍觉得悲哀了一下,心里的疑惑却久久落不下去。
    她先把傻子托付给了梅子,拦住赵樽在院子里,待他屏退了身边儿的人之后,才亮着一双大眼睛,若有所思的问他,“你是不是知道是谁干的?”
    “此事,不可再议。”
    “……”为什么?
    她心下纠结不已,却在看见赵樽一张面无表情的冷脸时,没有把话问出来。但赵樽便是赵樽,只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想了想,多解释了一句,“她死得越简单,越好。”
    越简单越好?
    夏初七眯了眯眼睛。
    仔细一回想,那莺歌回转过来后所指的方向,除了傻子之外……似乎还有宁王赵析?心猛地跳了一下,她突然间明白过来了。
    不是莺歌死得简单才好,而是所有人都希望她死的这么简单。
    那么,莺歌便是宁王安排在赵樽身边儿的人?
    结果却因了那撒谎之药,她便死了?
    可那月毓她又慌个什么劲儿?下毒与闷死,两种不同的死法,难道都是宁王赵析一个人干的?
    她闷着脑袋不吭声儿,赵樽却是拍了拍她的头顶。
    “安抚下傻子,爷有事出去一趟。”
    说罢他转身便要走。
    夏初七一急之下,伸手就抓住了他的袖子。
    “哎,你什么时候回来?”
    其实她这么一问完全是因了对这件事儿不甘心,可一句话问出了口,那感觉好像就有点变了味儿。赵樽他是王爷,他是主子爷,他想什么时候回来,哪里轮得到她一个仆役去过问?而且仔细一品,那感觉,却像一个小妻子在问她的丈夫什么时候回家一样。
    悻悻然地放开了手,她耳尖有些发烫。
    “我只是,还是觉得这事不妥。行了,你有事先去忙。”
    赵樽静静地看她片刻,低下头,轻声说,“老实点,等着我,嗯?”
    “……”
    “不行?”
    “好……”
    见鬼!说完她差点咬到舌头,怎么能那么他的听话?
    夏初七往常最讨厌像个女儿家一样忸忸怩怩了,可事情真正落到自家身上了,她才发现,原先吹牛逼时说过的很多话,其实都是口是心非,外面表现得再汉子的姑娘,里头都长了一颗女人的心肝儿。
    垂下头来,她恨不得缝上自个儿的嘴巴。
    可赵樽已然听见了,唇角似有似无的勾了勾,用轻得只有她才能听得见的声音说,“回头我有东西给你,等着。我走了。”
    他似乎真有急事儿,动作利索地转身,走得十分匆忙。
    看着他的背影穿过院子里的酸枣树,夏初七一个人愣在原地,觉得空气里似乎还有着他身上那十分好闻的香味儿,装点着她奇奇怪怪的心思。
    而他临走前的最后一句话,也让她心里敲起了小鼓。
    他会有什么东西给她?
    还有,他说的是“我有东西给你”,不是本王,也不是爷,而是一个平等的“我”字儿,这让夏初七十分的舒心,说不出来那种心脏胡乱跳动的感觉,只觉得耳根子一直在发烫。
    良久,她吁了一口气,拍了拍脸。
    不要傻了。
    人家一个封建王爷,哄女人那手段可不是厉害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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