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行动尚未开始,只见禅院的拱门前方,一个身影儿突地便窜了过来。
    “大都督,且慢!”
    众人的视线随即一转,纷纷看向了那个身着僧袍的老和尚。而严阵以待的锦衣卫,手中的绣春刀已然出鞘,寒芒毕露的等着东方青玄的下一道命令,随时都有可以再掀起另一阵的腥风血雨来。
    “道常大师,你这又是何意?”东方青玄笑着问,十分客气。
    “阿弥陀佛——”
    喊了一声法号,就在夏初七疑惑之时。只见那个据说道行高深,一直道骨仙风般存在着的老和尚双手合十,整个人如同与神灵通电了一般,口中念念有词。
    “前几日,天降百年不遇的大暴雨,昨日,千年湔江堰又突遇决堤,老衲感念苍生疾苦,夜不能寐,恐有上天的天机示警,特地参详了一夜先人们按易经八卦写著而成的《推背图》。”
    “哦?”东方青玄笑,“那道常大师可有所悟?”
    老和尚语气凝重,“东方都督自是知道,我大晏开国数十年来,吏政清明,当今圣上更是有雄武之略。可为何,会在此时突降天灾?有天灾,必有天道。这是世道常情。老衲虽然愚钝,却也按照《推背图》的指引得出了一个结论……”
    道常老和尚说到这儿,卖个关子,停了下来。
    而此时,因为这边儿的动静引来的老百姓也越来越多。只是碍于有那么多的锦衣卫压场,那些人只远远的看着,听着,并不敢走到禅院里头来。
    见那道常老和尚迟迟不语,东方青玄一笑,“大师但说无妨。”
    道常老和尚抬头望了下天,随即,双手合着十,扑嗵一声朝着京师的方向重重一跪。
    “既然大都督相问,老衲便冒着一死,为我大晏百姓的安康,斗胆实言相告。当年,得我主洪泰帝赏识,老衲被挑选入京随侍晋王爷,可有负我主所托,老衲念着这山河自在,独自跑到蜀中隐世于此,本不想再参与这红尘之事。可如今,天道示警,老衲却是不得不说了。还记得当初圣上即位之时,便立了谪长子为太子,天下太平,四海归心。可如今太子病笃,圣上按祖训有意立嫡长孙为储,本上祖制所训,但按照《推背图》上之警示,此乃我大晏王朝由盛转衰之先兆啊。”
    “大胆道常,一派胡言!”东方青玄面色一变,“来人!拿下这老和尚,一起送京法办。”
    “放肆!”赵樽冷声一喝,“东方大王真当本王是摆设不成?”
    话音刚刚落下,只见原本被锦衣卫完全包围着的禅院四周,不知何时开始,从房顶上,院门口,涌入了为数众多的金卫军,打头的几个,正是赵樽麾下最得力的十二名侍卫,一个个步伐干劲有力,披甲配刀,威威生风。不肖片刻,便把锦衣卫给围在了中间,在人数上,已经明显占了极大的优势。
    “大师,你继续说。”赵樽不看东方青玄,威严十足。
    “是,殿下。”道常老和尚得了口令,声音更加洪亮了几分,说得那叫一个声情并茂,而且,字字指向东方青玄,“敢问大都督。若说那《推背图》示警,是老衲一家之言,不足以采言。那如今蜀中连连暴雨,至使百姓受灾,还有年逾千年都未决的湔江堰水利,为何又会突然决堤毁坝?还有那鎏年古井之中,突然现于世间的千年石碑又做何解释?大都督啊,这便是上天的示警啊……”
    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但夏初七的心脏,一直被这老和尚弄得突突直跳。
    她总是觉得,这些事情,越发的诡异了。
    斜眸过去,她偷偷瞄了一眼赵樽。
    他却始终平淡如水,表情漠然,不露出分毫情绪。
    只听见道常和尚又徐徐说道,“大都督,从鎏年古井现世的石碑碑文来看,老衲突然悟得了天机……想我大晏朝,虽人才济济,可晋王殿下的文韬武略,那是有目共睹的。征漠北,踏南疆,不过短短数载时间,晋王爷的马蹄已经遍布了我大晏边陲,声名远播四海,其威,其德,其品,让敌寇破胆,让百姓称颂,让天下臣民拜服。再结合《推背图》之指引,老衲斗胆再出一言,原以项上人头作保,大晏王朝要海内河清,百姓安定,万邦咸服,君臣和睦,圣上必当立晋王殿下为储,方能匡扶社稷,解大晏国本动摇之危机,否则天下必当大乱也。”
    好一番言辞恳切的长篇大论。
    那词儿,那调子,唬得夏初七一愣一愣的。
    如果她不是出生在21世纪,估计还真就得相信,除了赵樽这么一个人,其他人都坐不得储君之位。要不然,那天上就要打惊雷,就要刮暴风,就要下暴雨,就要决堤涨洪水,说不定还会有地震,老百姓们也都活不下去了。除了赵樽那一根定海神针,谁都安定不了这大晏江山了。
    老实说,这原是她扑烂计划中的一环。
    可如今瞧这实施的程度,远比她当初的计划缜密了不知多少。每一个环节都丝丝入扣,甚至连暴雨、决堤、得道高僧、马千户的找茬儿,响箭的发出,一个又一个都在赵樽的算计之中。不多不少,就像那九连环似的,差一点都合不了,算得连一丝瑕疵都没有。她想,如果现在有人来告诉他,那个湔江堰的河堤,就是赵樽派人给弄毁的,她说不定也会去相信。当然,前提条件是,他俩没有共渡过那个被洪水冲击的生死难关。
    那边儿老和尚声音刚落。
    赵樽并未开口,东方青玄便“啪啪”拍起手来。
    “道常大师,您还是这么的……能言善道。真不愧圣上钦赐予你的法号了。”
    “阿弥陀佛——”
    道常老和尚高唱了一下佛号,随即起身合十。
    “出师家不打诳语,大都督切勿猜忌天机,引上天责罚。”
    东方青玄轻笑一声儿,微微眯了眯眼,唇角的笑容还未淡去,那整个禅院的里里外外,便已经响起了老百姓们的窃窃私语声儿,什么“只有晋王殿下才是真命天子啊”、“要是立了皇长孙为储,我等还有活路吗?”之类的言语,这让夏初七发现,就连这些老百姓出现的时机,就是那么的严丝合缝,实在太利于今后的传播了。
    接着,也不知道是在谁的煽动之下,一院子金卫军和和避洪灾的老百姓们,一个个“扑嗵扑嗵”,像往锅里下饺子一样的跪在了湿冷的地面上。
    “晋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请大都督感念天下苍生,将我等的民意上至天听……”
    铺天盖地的呐喊声,气势磅礡,带着吞山并河一样的惊人之态,喊得感天动地……
    这一出戏简直太精彩了。
    用一个词儿来形容,就是高潮迭起。
    夏初七一直将身子窝在赵樽的胳膊下头,瞧得那叫一个目不暇接,直到那东方妖孽一张美艳无双的脸沉下来,带着锦衣卫拂袖而去,她还没有从一个又一个的转折里回过神儿来。
    事情从开始,到结果,一直都只有一个赢家。
    东方青玄原本想要拿捏住赵樽,却被他轻松的摆了一道。
    谁胜谁负自有定论,已经用不着她来多说了。
    只一双微眯着的眼儿,落在赵樽的身上时,她心思越发复杂。
    静静的,冷冷的,不动声色的,走到哪里都会接受万民跪拜的,这便是他了。
    老实说,夏初七从来都不觉得自个儿是一个言辞匮乏的人,可此时,在此伏彼起的颂歌声里,她居然找不出一个准确的词儿来形容身边这个男子的贵气和魅力。
    不敢用“美”,那是亵渎。不敢用“帅”,那太肤浅。不敢用“俊”,那太普通。她不好用任何一个形容词来描述他。
    因为不管多么华丽的词,都担不起那么大的责任。
    “殿下……可要庇佑我等啊……”
    “殿下……”
    她的耳朵里,一直充斥着这些个词儿。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金卫军们动作利索的疏散了老百姓,并且将现场那些尸体鲜血都打扫干净了,她还默默地站在那里,提着那一把从赵樽的床边上拿来的剑。
    “小奴儿——”他熟悉低沉的声音突然传入耳朵,“还不舍得走?”
    夏初七抿了抿嘴角,扯出一个复杂的笑容来。
    “一直知道你厉害,却真没有想过你这么厉害,也怪不着我玩不过你了。其实你早就醒过来了吧?听着我和别人打架绕圈子,等着东方青玄来捉我,也等着关键的时候出来与我秀一下恩爱,再反将他一军。等着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那鎏年古井里的石碑,又早就计划来这丈人山才放响箭,引了他来,你却与道常和尚串好什么《推背图》,什么天机示警,什么庇佑苍生,全他娘的狗屁。都你一个人在玩儿人家呢?”
    赵樽蹙眉,动了动嘴皮,想说什么。
    可最终,他还是没有开口,只淡淡的看着她。
    夏初七轻呵一声儿,又俏皮的冲他竖了一下大拇指,“主子爷啊,你简直就是一个腹黑祖宗。当然,我这不是在损你,而是真真儿在夸你。你这样的人,活着没有对手,独孤求败,也挺没有意思的吧?所以觉得我还有几分可以逗弄的意思,便捉了来,放在掌中央,看着我蹦哒,对不对?嘶,想想啊,你不可能不在东方妖人的身边儿安插眼线吧?说来,我都有点儿怀疑了,是不是从东方青玄绑架我,你全都知道的?要不然,你又怎么会那么巧的出现在金沙村,从棺材里好心的救了我?”
    赵樽面无表情,“你说完了?”
    夏初七润了润喉咙,摊了下手,把剑丢给他,“完了。现在换你了,你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他一只手自然而然的拍了下她的脑袋,动作很亲昵,只出口的话,依旧那么令她生恨。
    “有啊。你那首诗,作得太烂。哪像什么千年碑文?简直就是一首乡下私塾童子的打油之作,鬼才会相信。”
    说罢,他扬长而去。
    “小奴儿,跟上——”
    看着他黑袍下秀挺颀长的身姿,夏初七扯了下身上他的披风,暗自骂咧。
    赵贱人,你妹儿的!
    她一辈子都没有写过诗,她容易么她?
    ☆、第048章 她来事了,事儿也来了!
    “蜂虿垂芒,其毒在尾。”
    打从在丈人山的禅院里亲眼目睹了赵樽如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控制住大局,再气定神闲的气走了东方青玄,又将天道、人道、天机、大局等串在一起进行了那一番完美的演出之后,夏初七心里头便一直在琢磨这个词儿的意思。
    那简直就是为赵贱人量身打造的。
    拜别了道常老和尚,一行人簇拥着晋王殿下从丈人山下来。
    山底下,早已备好了迎接殿下的马车。
    昨日山呼海啸般的洪流已经退下去了,可在这个满目疮痍遍地泥浆的地面儿上,停着一辆上了金釉一般的黑漆光鲜马车,还是显得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在山下的道路两边儿夹道欢送的老百姓们目光的注视下,作为传闻中晋王殿下“十分宠爱”的小奴儿,夏初七与晋王殿下一同登上了马车,上了回清岗县的泥泞官道。
    “你还真不怕人家说你好男风,有龙阳之癖?”
    帘子外头,挤满了看热闹和稀奇的百姓。
    而她的后头,却是那男人一直没有变化的平淡俊脸。
    “无妨。”他答。
    夏初七唇角一弯,笑了,“说得可真是实在。您确实无妨,可我有妨啊?爷,想我楚七好端端一个男人……哦,不,好端端一个姑娘,就这么被你给定了型,变成了殿下您的娈童,你都没有问过我的意见,也没有想过要给我点儿补偿。殿下,您觉着这个事儿,对我公平么?”
    赵樽定定看她,“不公平。”
    一听,夏初七乐呵了,“嘿,还算你有点儿良心,那你说说看要怎么补偿……”
    “楚七。”他打断她,眼风一扫,接着补充一句,“世间之事,从来都无公平可言。”
    “摆明了欺我?”夏初七眉梢挑得高高。
    “正是。爷是你的主子,你是爷的奴才,欺负你天经地义。”赵樽语气淡定,说完也不再看她,只凉凉地阖上眼,懒洋洋往那软垫上一靠,那龙章风姿的气质,愣是让人从心坎到脚板都能生出寒气儿来。
    话虽丑,理却端。
    夏初七心知他说得没错。
    别说这是皇权至上的封建王朝,便是她先前所处的那个世道,不也是如此么?权与势从来都是一个人可以睥睨众生的利器。尤其权利之巅上的那张镶了金刚钻的宝座,但凡是一个正常男人,甚至有些女人,都想要坐在那上头,感受那万万人之上的威严,写入史书,流传千古。
    更何况,像赵樽这样原本放眼天下,便已经是除了老皇帝之外谁都可以不放在心里的王爷?天下臣民都会匍匐在他的脚下,如果他愿意,依他的能力,有朝一日成为那天下第一人,俯瞰苍生也不是不可能。
    夏初七心里突地生出一丝奇妙的感觉来。
    如若有一天赵樽当真做了皇帝,他……会怎么对付她?
    移过脸,她望向他下巴处的冷硬棱角,想着盛世光景,轻轻喊了一声儿。
    “爷。”
    轻“嗯”一声,赵樽斜睨过来,“小奴儿心底可是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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