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不是巴厘岛。
    目光沿着天花板往下,最后停留在床头柜上的那张照片上,年约五十岁左右的妇人和穿着棒球服的少年的悠闲的靠在阳台栏杆上。
    这里不是巴厘岛,这里是纽约,这里是霍莲煾的家,她现在在霍莲煾的房间里。
    霍莲煾,霍莲煾!
    八年过去了。
    二十九岁的她用一把雕刻刀刺进了霍莲煾的身体里,从伤口里溢出的血让她头晕目眩。
    被刺到的人说她生病了。
    生病了?大约是吧,所以才会干出那么不理智的事情。
    但愿她没有把霍莲煾刺死才好,她并不想他死。
    不过,目前她所想需要确认的是,霍莲煾有没有死,在康桥的印象中那一刀刺得挺狠的,混蛋,不是让你不要来惹我吗?
    按照以前的那样过多好啊,隔着一个大洋,各不相干。
    下一秒,康桥就知道,不需要她去确认,霍莲煾应该没事,现在她的手里有着霍莲煾留下的字条。
    瞧瞧,他都在纸条上写了什么:如果不想周颂安出事的话,就乖乖呆在这里。
    会威胁人就说明人还没死。
    康桥死过一次,她知道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之前康桥听过那样一种说法,说死过一次的人通常会怕死,康桥觉得这种说法很对,那天中午她从医院醒来,她就再也没有动过再去死一次的念头。
    对于死亡她已经没有了好奇。
    那时,康桥在医院躺了两天,这两天里,她除了上洗手间哪里也没有去,就一个人躺在床上,不是睡觉就是发呆,关于和她一起被送到医院的另外一个人谁也没有提起,她也懒得问。
    第三天,康桥在医院花园散步时意外碰到来到医院探望因公受伤的员工的韩棕,然后开始了以下这么一段对话。
    “康桥,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食物中毒。”
    “你一个人吗?”
    “不是,我朋友几天前出院了,我比较严重,我让他们先去玩,我太懒了,我打算在这里呆几天之后再回去。”
    “你一个可以吗?”
    “当然。”
    第五天,医生告诉康桥她可以办理出院手续了,那个时候,康桥知道她没有理由再等下去了。
    那一刻康桥无比认同外婆对她的评价:康桥你可真是没出息。
    是啊,她从小就没出息心,里想着妈妈嘴里永远说没有,我没有在想妈妈。
    小时候没出息长大了也没出息,居然会担心仇人家的孩子:莲煾为什么忽然不见了,莲煾忽然不见了是不是遇到不好的事情?
    仇人家的儿子?这个称谓第一次跃上了她的心头,可一点也不陌生。
    其实,她老早以前在心里早就认定了,只是在得到霍莲煾的亲口承认之后”仇人家的儿子”就变得名正言顺了。
    霍莲煾是仇人家的儿子,一如她是霍莲煾心里是敌人家的女儿。
    打电话时,康桥和自己说,这只是一通确认仇人家的儿子是否安全的电话,可……当没有打通霍莲煾的手机时她心里慌乱极了。
    然后她找出了霍莲煾纽约家的电话。
    很快的电话打通了,接电话的人声音似曾相识,用不太流利的英文问着她想找谁,那个声音细细的,很温柔,也很有耐心的样子,第三遍询问时还没有听出一点生气的模样。
    那个声音第三遍询问时康桥知道了那是谁的声音。
    文秀请?为什么会是文秀请接的电话?为什么文秀请会在霍莲煾家里?
    心虚让她捏着嗓音,捏着嗓音问:请问能帮我叫一下霍莲煾吗?
    “恐怕不行,莲煾去见他外公了。”电话那边回答着。
    捏着嗓音装模作样的说着一句”打扰了”就挂断电话。
    挂断电话之后康桥开始发呆。
    霍莲煾既没有被绑架,也没有在街道被人莫名其妙捅了一刀,更没有被车撞死也没有忽然遭遇暴毙身亡。
    总之,这个人没有事。
    这个人只是在他口中号称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列车中临阵脱逃了,在他临阵脱逃时为了不让自己日后愧疚,他打了一通电话也把她从那趟列车中拉下来了,然后又在她醒来时介于面子问题和她撒谎了,慌称那通电话时酒店服务生打的。
    而在谎言被揭穿之后他从巴厘岛逃回了纽约。
    这个人把陪她死当成了类似于剪掉州长夫人宠物狗的金毛发、卢浮宫放烟雾。弹这样的恶作剧。
    到最后,这个人发现这个恶作剧会让他失去了这个花花世界,以及他霍家继承人的身份,然后,他开始慌张了。
    一切一切很好理解的。
    不是不爱,只是没有那么爱而已。
    只是没有那么爱罢了。
    那天,打完电话之后康桥和自己说:好了,你现在可以走了,可以离开这里了。
    可,事实上,她打完电话之后找了一处楼梯台阶,她坐在了楼梯台阶上。
    十分钟之后,康桥不知道为什么又再次拨打了霍莲煾纽约家的电话,这次接电话的不是文秀请。
    康桥猜,接电话的人也许就是霍莲煾偶尔会提起的“黛西阿姨”电话接通之后康桥又心虚了,心虚使得她不得不再捏着嗓音问那位刚刚接电话的女孩是谁。
    想必那位总是会接到类似于这样的电话,对霍莲煾有好感的姑娘们在自己心上人家里听到陌生年轻女孩的声音,自然会好奇而忐忑。
    回答的人声音干脆利索:
    “d。”
    康桥挂断电话,她想这下可以走了吧?于是,她从台阶上站了起来用很短的时间办理了出院手续。
    离开医院之后康桥回到了金巴兰。
    回到金巴兰之后康桥发现她兜里的钱连付一个月房租都不够,之后她给阿宝打电话。
    那个晚上她站在阿宝家门前,感觉自己就像是谁也不要的流浪狗,那天晚上她抱着给她开门的台湾姑娘哭得很彻底。
    一边哭一边诉说着:太亏了,他没有我爱他那么爱我,我以后不要再爱他了。
    住进阿宝家的第二天,康桥在街上看了一出蜡染剧,那是特属于巴厘岛类似于看图说故事的民间艺术,精通蜡染技术的民间艺人一边给游客表演蜡染一边给新鲜出炉的图像注解。
    蜡染剧讲述了在巴厘岛流传度很广的民间故事:
    很久以前,贫穷的青年在某天无意间见到富人家的玫瑰花园,看着美丽的玫瑰花青年心心里很喜欢,可他太穷了他没有肥沃的土壤资源,也没有钱买玫瑰花种子,他拥有的就只有父亲留给他的一块菜地。
    青年在别人的建议下找来了和玫瑰花相似度极高种植成本低的月季,好几个年头过去了,青年终于拥有了足够的财富去建立一座玫瑰花园。
    一年之后,青年面对这满园盛开的玫瑰花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得到快乐,再一年春天到来时,青年的玫瑰花园种植的是他之前菜地里的月季,面对这满园的月季花,青年笑容灿烂。
    这是一段关于月季取代玫瑰的故事,故事讲完了,游客们离开了,新的游客又聚集,艺人又开始讲。
    这个下午康桥听着艺人一遍遍的讲关于月季取代玫瑰的故事。
    夜幕降临时,沿着那些街道一条街一条街的走着,也许,住进霍莲煾家里的文秀请是温和的月季,而站在街上的她是带刺的玫瑰。
    脚走累了,康桥坐在街道的长椅上休息,然后她看到那对站在餐厅门口争吵的男女,说争吵好像也不全对,男的沉默着,都是女的在说,到了最后女的都不顾自己仪表了,她气愤的追问男的是不是喜欢男人。
    原来,那个可怜的男人也和她撒了差不多的谎,其实他来巴厘岛是参加游轮相亲会,住进医院的不是他的员工,而是他的相亲对象。
    走了过去,站在那男的身边,叫了一声“韩大哥。”
    叫完了“韩大哥”之后她朝着那女的说:“是我不好,是我惹韩大哥生气了,所以他才找你来气我的。”
    让康桥没有想到的是,就她的这一个解围会给她和韩棕带来了灵感,最后导致他们的闪电结婚。
    那时,康桥的脚真的很累,她剩下的钱不够付一个月房租。
    一眨眼,八年过去了,韩棕死了。
    尘封八年的往事也随着刺向霍莲煾的那一刀甚嚣尘上。
    有人打开房间门,康桥闭上了眼睛。
    进来的是简妮,简妮在她床前站了小会时间之后离开,小会时间之后康桥又晕晕沉沉的睡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睛时天已经黑了。
    晚餐期间,美国女人的表情神态、乃至唠嗑都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你生病了,卷心菜我少放了一半的盐。”“我平常很少做粥,但愿我今晚做的玉米粥能和你的胃口。”
    晚餐过后,康桥打开自己的房间门。
    房间里的摆设已经恢复得和之前一模一样,打开储物柜,三把雕刻刀剩下了两把,消失的那把雕刻刀在提醒着康桥,昨天晚上发生在这个房间的事情是确确实实的。
    那深深没入身体的雕刻刀,那不停滴落在地板上的红色血液,霍莲煾那张白得就像纸一样的脸,以及他最后说的那些话。
    “木头,你什么都好……”
    骤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霍莲煾的话,康桥狠狠的甩头,甩掉了霍莲煾盘踞在她脑海里的那些话。
    声响来自于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把手机打到她电话里的是周颂安。
    电话刚刚一接通康桥就听到来自于周颂安的那声“谢天谢地。”
    “谢天谢地,康桥,我终于联系到你了。”
    从到达纽约机场周颂安往康桥手机里打了数十通电话,她的电话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状况。
    “一觉醒来,我发现我的行李全都丢了。”周颂安在电话里语气无奈。
    在周颂安丢失的这些行李中也包括了他的护照身份证,还有康桥让他从国内可以证明她身份的一切证件。
    丢掉护照身份证的周颂安现在只能滞留机场中转站,庆幸的是他已经和大使馆的工作人员取得联系。
    说完他的窘况之后,周颂安忽然放低声音,说了一句:“康桥,我想见你。”
    心里一抖,迅速的,康桥想起了霍莲煾留给她的字条。
    现在她的声音无须装:“颂安,我生病了。”
    她真的在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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