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兴和娇娥下了车,见到于永和许嘉行辕门外,均是愣了一愣。
    “哥哥,这是许郎将,于郎将,均帮过我们的。”,娇娥施了一礼,连忙给大哥介绍。
    赵兴穿着儒生的袍服,带着白玉冠,整个人如同山中的泉水一般清明透彻。
    而娇娥则像是山泉旁边盛开的一枝红梅,夺人眼目。
    真是一张美丽的脸,这才多大点年纪,许嘉仔细瞧了瞧,心中暗暗赞叹,比上次瞧着又好看了几分,怨不得那古力如此疯狂。
    于永这两日打听了一些赵兴和古力相处的情况,怎么都觉得实际上是古力缠着赵兴,他这么个玉人般的外甥,可不能吃了亏。于永看了几眼林天,这个狡黠的童官,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计策在胸。
    林天也过来见了礼,他不知道于永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但心中大定,知道今日是吃不了亏的。
    “不知于大人和许大人在此何为?”,林天笑嘻嘻地递了话过来。
    “我们是来找大宛国的特使,想问问千里马的事。”
    “额,正好大宛国的古力找我们有事,不如一起登门拜访?”,林天将事情都揽上了身,毕竟身边还有个外人许嘉。
    “也好,我们也是贸然前来,并未递拜帖呢。”,于永嘴上说着,实际上一点也听不出自觉失礼来。
    许嘉见于永如此卖力,觉得于大哥为了看热闹也真是拼命,也点了点头。
    赵兴心里记着父亲被于廷尉打的仇,淡淡地站在一侧,并不多言。娇娥狐疑地看了看一脸热情的林天。
    林天知道表妹聪慧,讨好地笑了笑,众人一道敲了行辕的大门。
    古力在厅堂里等候的早不耐烦了,知道娇娥等人终于来了,便唤人带着他们进来。
    古力站在院中,见随着进来的还有于永和许嘉二人,心中先就不喜,再看娇娥带着一大堆的婆子和僮奴,更是怒火冲上了头顶。
    古力朝左右看了看,立即有几十个矫健的侍卫手持弓弩,将娇娥等人团团围住。
    于永和许嘉便将身边的宝剑拔了出来,气氛变得紧张。
    林天心中长叹了一声,早知道便和苗公递个暗号了。
    “古力,你这是做什么?”,娇娥问,“三日前不是你想方设法约我来大宛国行辕相见的吗?难道不是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而是要射杀我的吗?”
    “我倒不知你们大宛国有着强求不得,便要将人置之死地的习俗。”
    古力僵了僵,忙朝赵兴看去。
    娇娥叹了口气道:“看来古郎是要给我们摆鸿门宴了,只是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不应当牵涉无辜之人。”
    “何人无辜?”,古力勉强应了一句,气势有些下去。
    侍卫长怕古力又被这些汉人蒙骗,连忙劝道:“公主,莫要信汉人的嘴,那日将我们打出去,一点情面不留,汉人素来巧舌如簧,不要被他们骗了。”
    古力被提及那日,脸上无光,怒道:“不要再叫我公主,我心中有数。”
    “那汉人小郎君也是个狡猾的,竟然敢辜负……”
    “闭嘴。”
    娇娥等人见古力和侍卫长用大宛话越说越激动,互相看了看。
    侍卫长闭上了嘴,愤恨地瞪了赵兴一眼。
    等他们说完,娇娥又道:“古力,我虽然是个小娘子,也知道要讲理,你们大宛国也是要讲理的吧。”
    “请将于大人和许大人放走,他们上门求见是因为喜欢大宛国的千里马,这次来连自家的仆从都没有带。若是他们摆出仪仗,坐着驷马马车,带着上百的仆从,你这里这点人还够吗?”
    娇娥鄙视地瞧了瞧四周的侍卫,意思是古力,你这是在大汉的地面上做客呢,做人不要太嚣张,要讲理。
    许嘉意外地看了看娇娥,看来林天那日在大殿上说她擅长辩才,果然不虚。
    古力的脸上被说的一阵红一阵白的,她看了看人群中淡淡地站着的赵兴,将手一挥道:“你们都下去。”
    侍卫们将弓弩收了起来,分散开来。
    娇娥上前给古力施了一礼,道:“古力,我那日那般对你是被逼无奈。”
    古力哼了一声,又看了看如清泉一般的赵兴,道:“你被谁逼了?”
    “自然是你了,明知故问。”,娇娥也哼了一声。
    古力的两条眉毛倒立,一双蓝的眼睛像是要喷出火焰一般。
    许嘉怪叫了一声,道:“真没有料到大宛国便是这样接待客人的。”
    “不请自来,你是那门子客人?”,古力不再像往日一般摆出谦谦君子之态来周旋。
    于永上前来,施了一礼,道:“我们以为大宛国人像匈奴人一般好客,才来的。我曾经听说贵国有句出名的话,连三岁小儿都知道,叫做在家不会迎宾客,出门方知少主人。又听说若是有了不请自来的客人上门,大宛国人便要邀请上座,一起喝奶茶,吃羊肉。原来这些都是道听途说,眼见才为实。”
    古力的脸上青红交织,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压着怒意道:“于大人,我们大宛国还有句话,一千个朋友嫌少,一个敌人嫌多,谢谢您的提醒,是古力错了,我的朋友们请入座,请上座。”
    ☆、第106章 “情”字
    “哈哈,古郎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吗?和好人交朋友会心花怒放,和坏人交朋友会肝胆俱裂。”,于永大笑着迈进了厅堂,许嘉连忙跟上。
    “没想到于大人对我们大宛国知道的不少。”,古力的脸色好看了许多。
    玉面长身的于永浑身上下有着一种不羁的气质,古力难得有些欣赏,却对许嘉就没有那么客气了。
    许嘉长得像许家人一般,只能算得上是清秀。
    许家唯一一颗明珠便是许平君了,却也并无过人的美貌,只胜在娇憨二字,对了刘病己这个皇帝的眼,被当作心头宝。
    眼神略过许嘉,古力对着赵兴道:“你们也进来吧。”
    众人进了厅堂,依次坐下,都不说话。
    古力叫人上了于永说的奶茶,又吩咐侍从道:“去烤些我们大宛风味的羊肉来待客。”
    见于永用的坦然,许嘉也放松了许多,边吃边喝等着看热闹。
    古力看向娇娥道:“那日的事情,你还需和我说清楚。”
    赵兴闻声,对于永二人施了一礼,道:“两位大人,我们兄妹几人需要和古郎单独聊聊,不如……”
    “我们不急,就在这里喝着奶茶吃着烤肉等着,你们去聊吧。”,于永挥了挥袖子。
    赵兴看向古力,古力咬了咬牙,腮帮子边的肉鼓了鼓,平添了几分煞气。
    “这边请。”,古力将人带到偏厅,进了偏厅,古力撕去了勉强撑起来的和善,冷冷道:“赵娇娥,你今日最好能说得清楚,否则……。”
    娇娥淡淡道:“今日我们前来本就是要和你说个清楚的,若不然我也无法安心让大哥去西域。只不过没想到你那么性急,竟然等不到过完正旦,就去我舅舅家惹事,找晦气。”
    古力也知道那日迁怒于林家有些过分,脸上升起了淡淡的粉红。
    “那日我不该上林家的门打苍头,但是还不是被你气的,竟然不让我进尚德里。”,古力朝赵兴看去,赵兴背着手看着墙上画的飞天图,像是置身事外了。
    “我去尚德里找你大哥,你为何突然出来将我乱棒打走,我可是大宛国的公主,又何曾受过这样的不敬?你在大汉敢这样对待公主吗?这是不敬尊者的死罪。”
    古力见情郎不说话,气又上来了。
    娇娥笑道:“您是大宛国的公主,我们这样蓬门小户怎么能够高攀得起。若是我再不将你打走,日后我哥哥有了大难怎么办?身为公主当知道自身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什么,而您却不知道何为“谨言慎行”。”
    “你……”,古力气的跺了跺脚,娇娥好歹是情郎的妹子,她只想和情郎和好,不愿意节外生枝。
    古力鼓了鼓脸颊,像个包子,迟疑片刻道:“你哥哥会有什么大难?”
    娇娥并不回答,又问:“公主,您来大汉一趟,没有人知道您的身份,只当您是大宛国来的皇家子弟,特使还要让你三分。日后您打算和我哥哥怎么办呢?”
    古力张口欲言,娇娥听都不听,又道:“公主,您先别说话,好好想一想我说的话吧。”
    “若是公主要以大宛国为重,自然是要继承国王之位的,但我哥哥不可能背井离乡去做一个夫侍;我哥哥是赵家的嫡长子,所作所为不能辱没赵家祖先,他也不愿意离开自己的父母弟妹到异邦做一个孤魂野鬼,对我们大汉之人来说,最严重的刑罚也不过如此了。”
    “若是公主要离开大宛随我哥哥来大汉定居,我哥哥并非刘姓诸王,也非皇亲国戚之后,地位相差太大,即使愿意也无法娶一个异国公主为妻。”
    “昔年博望侯张骞出使西域十年才回来,曾经娶了匈奴妻子,生了两个儿子,被带回大汉。但此匈奴之妻也并不能成为正室,博望侯另有正室在大汉。”
    “即使赵家不在乎有个大宛国的公主正室,公主也要隐姓埋名在大汉做妻子,不能经常出门,要遵守大汉女子的闺训,要伺候翁姑,做妯娌的表率,还要教养子女。今后就不用再想骑马打猎,游荡寻乐这样的事情了。”
    古力的脸色越来越白,娇娥顿了片刻,偏厅内只听到炉火的噼啪声。
    娇娥又道:“公主,您现在不说话,是不是自己也难以拿定主意呢?若是如此,我那日做的就更没有错了。”
    “你即便是心悦我大哥,只想过得一日算一日的话,也请替我大哥想想。你这般行事,难免日后不会被人知道了去,曾经在太学和我大哥厮混在一起的古力是个公主。我大哥若只是个选上郎官的太学生还罢了,如今却被派到西域,今后无论做再多事,只怕也会被人翻出来这段过往,扣上通外的罪名,这不是将我们赵家放在火上烤吗?”
    “公主,颠倒个位置,您会相信大宛国中和大汉或者匈奴有私的大臣吗?你这样的心悦,我们赵家承受不起。今日的所作所为,埋下的都是族灭的罪名,与其这样,不如我赵娇娥便得罪您了,让众人都知道赵家和您曾经有隙,即使御史弹劾也不能就立即定下赵家的罪名。”
    赵兴听了娇娥这番话,心中大震。
    他只知道妹妹那日是被古力气极了,却没有想到妹妹是引火烧身,宁愿让旁人指责她的闺誉,也要将他摘出来。
    有这样的妹妹,何其有幸。
    娇娥见古力垂首不语,趁胜追击道:“您若是咽不下这口气,我们便陪着您闹好了。我并不希望大哥去西域,林家绣纺的生意即使不做到西域,我们也够花了。”
    林立在一旁点点头,惹祸精今日的表现让他很钦佩,林立有这个自信,即使林家绣纺不做西域的生意,也一样能在他手里赚的盆满钵满。
    “不管您在不在乎我大哥去西域,均请公主行事之余,考虑下旁人感受。看今日这个阵仗,想来我大哥一直闭口不提的那个月,过得一定很不舒畅吧。”
    “公主,您可知道,我大哥消失的那一个月,我母亲病的只有一口气了,父亲和母亲日日对着哭泣。我大哥并非是个贪图权势之人,也并不想从您那里得到什么好处。我们赵家不想求的太多,富贵固然好,但也要有那个命去享。”
    “娇娥素日曾经得到过公主的相助,心中不敢相忘,那日行事多有冒犯,请公主惩罚。”,娇娥说完这话,便深深对着古力施了一礼,并不起身。
    古力颓然地跪坐在地上,这样的话一条条地说出来,比耳光打在脸上还重。
    “兴哥,这是你心里想的话吗?我要亲耳听你说!”,迟疑片刻,魂魄勉强拉回来了的古力还是不甘心地问赵兴。
    只要赵兴迟疑一点点,方才娇娥说的话,她都可以当作没听见。
    只要赵兴愿意原谅她,即便是日日伏低做小都可以,她再也不会傻的和赵兴呕气。
    赵兴的嘴唇颤了颤,缓缓道:“古力,古力这个名字据说是西域女子最爱用的名字,意思是花朵。可是公主这朵花,赵兴很难养护。赵兴不是不知公主的深情厚谊,但即使日日面对,心中也还是觉得难以承载这样的厚爱。”
    古力的眼神慌乱,湛蓝的眼中都是泪水,那双眼睛更蓝,长长的睫毛扑闪着尽力不让泪水流下来。
    赵兴见状,心中不忍,他看了看伏在地上不起身的娇娥,垂下眼帘道:“公主也读过汉书,知道对于儒生而言,君君父父意味着什么。若是您打算让我弃了大汉留在大宛国,赵兴便成了没有君父的狂徒了。”
    “像李陵那般背弃大汉,在匈奴做一个王又有什么意思呢?他的家族没有了,在意的人全都被他牵连致死,而他也不过是在异乡等死而已。赵兴不想过这样的日子。”
    “……若是公主愿意和我一起开辟互市,实现心中所想,那娇娥说的话,您真得想一想。”
    “……扪心自问,您能抛开大宛,什么都不要了,安心像娇娥那般做个待嫁小娘子吗?”
    古力的泪水流了下来,这些都是她一直不敢想,最想要躲避的事实。
    赵兴狠心砍下了最后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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