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日后若是想做大点的官,也需要好好筹划一番,既要替林氏绣纺也要替自己筹划。
    想到此,林天有些睡不着。
    他为自己的将来担忧,又为赵彭祖感到可惜。
    林天的骨子里是个商人,他和长安城很多人一样,对赵广汉奉为神明,但他并不认为神明就应当不顾自己的家,不顾儿女们的前程。各路神仙还需要凡人摆上三牲、鲜花蔬果来祭拜,赵广汉难道不应当适当地为妻儿们筹划一番吗。
    他决定帮一帮赵彭祖,即为了朋友,也是为了自己,赵彭祖这样的人发达了,也自然会提携自己。
    当赵义听到了林天的这些想法之后,欣赏地看着林天,道:“天哥,我还真没有看错你,你天生便是吃这碗饭的。”
    “只怕赵大人嫌我多事。”,林天低下头,道:“姑父,赵大人一向铁面无私,不收取贿赂……”
    赵义摇摇扇子,道:“无妨,无妨,经过这么几件事,赵大人也应当为家中儿郎考虑下了。赵大人一年之中连续两次遭遇官场风波,上一次差点就保不住这顶官帽了,就算有关内侯的爵位又如何,还不知道能不能传给儿子呢?越是高官越是很难全身而退,自古有云,伴君如伴虎……”
    “你若是能帮助赵家二郎有了前程,也算是结了个善缘了。”
    林天叹口气。
    赵义笑着道:“天哥,瞧我只看别人家的事看的清楚,自家的事情一片糊涂。”
    “姑父有什么难处,只要侄儿能帮得上忙的,只管吩咐便是。”,林天伶俐地接过话来。
    真是个机灵的,赵义心里越发喜欢这个侄儿,林天日益成材了,上次娇娥的事情也掩盖的好,若不然自家女儿的名声就要坏了。
    赵义便半吞半吐地将严延年欠了他的债,却没有讨回的事说了一遍。昨夜他可是烦躁的几乎一夜未睡,林氏虽然没有说什么,可他就是觉得林氏的眼神和动作里都带着轻视,他也不想再问娇娥,免得长了林氏母女的志气,灭了他这个家主的威风。
    正在一筹莫展之时,遇到林天来诚心求教,真是太好了。
    林天沉吟片刻,道:“姑父,何不将表妹叫来,一起商议。”
    “她一个小娘子懂什么来。”,赵义有些不情愿。
    “姑父,娇娥出了好几次好点子呢,她不是跟着姑父学习经史子集,想做杨夫人那般明理的女子吗?姑父可以好好考较她一二。”,林天看出姑父要面子,忙忙铺了个台阶。
    今日来,最想见的是娇娥呢,怎么能不想法子叫她出来。
    娇娥被阿父叫来之前,正在院子里陪着广哥玩耍。
    赵义打算八月节后,便将广哥送到小学去,广哥日日在家里学习《孝经》,算学,练字,以及一些基本的礼仪,为入学做准备。大表哥有了差事,更没有人陪着他玩了,有点时间便来黏糊着娇娥。
    想到这么小小的弟弟,便要入小学读书,娇娥颇有些不舍,前世弟弟顽劣,和她的感情也不深。李梅不仅防着他们姐弟亲密,而且还抬举着莽哥,打压着弟弟,让他越发不合赵义的心。
    现在想来,前世李梅怕是知道,莽哥是丁姬和严延年的骨肉吧,若是一直无子,也可将莽哥做个依仗。
    看到调皮的小玉郎对着自己撒娇,娇娥便不忍拒绝他的要求,广哥一日日懂事、聪慧起来,这让娇娥觉得像是在无人知晓的时候,赚了一大笔一般。
    看着脸红扑扑的两姐弟,林天的唇角偷偷扬了扬,娇娥脸红扑扑的时候也很好看,看着比前几日康健了许多。
    广哥扑过来,道:“大表哥,好几日未见你了,广哥都要去上小学了,以后都没有人陪你玩了。”
    林天失笑,觉得这个小表弟真的有趣,黏人的很,又爱撒娇,和娇娥好像。都说孩子像舅舅,若是娇娥日后生个像小表弟这般的小郎君,也很好。
    赵义清了清喉咙,广哥连忙垂下手,站在一边,静静地眨巴着眼睛听大人讲话。林天看他的做派,越发喜爱。
    “娇娥,你跟着为父学习经史子集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也来听听这件事该如何处置……”,赵义板着脸,将耿、桑两位大人回转来的话,说了一遍。
    林天和娇娥对视了一下,都强忍住笑,娇娥道:“阿父,女儿觉得,您应当指定耿少史去做这件事。”
    “说来听听。”
    “耿少史此人原来在严延年的那边,为了讨好您,自然要与严延年为敌。桑少史介入,会让耿少史觉得费心讨好您的机会被别人分享了,而且桑少史家中富裕,为人仁厚,对于严延年自然也不会穷追猛打,耿少史在桑少史面前也不好为难严延年,免得让人觉得他趋炎附势,为了往上爬不顾半点旧情……”
    林天听了点头,娇娥的人情世故方面越发有进益了。
    赵义不应声,只是摇着扇子。
    “阿父,女儿觉得一定要将那钱尽早要回来,严延年这般拖延,不会是为了稳住我们吧?他去了西域,我们总不能问严家一帮孩子要债,日后严延年若是平安归来,有了立身的资本,必然要来报复,严延年狡诈狠毒,不可小觑。”
    一语敲醒梦中人,赵义的扇子掉在了地上。
    林天连忙替姑父拾起,笑着道:“姑父,想不到娇娥还能看到这一层,想来她近日受姑父教导,进步良多。侄儿也想有这份机缘,能够受教一二。”
    赵义愣了愣神,看林天的表情又不像是作假,便接了这梯子道:“你若是有空,便也来我的书房和娇娥他们姐弟一起学学。”
    娇娥说这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前世这个时候也是冯大人去了西域,还立了战功,并从西域带回来了一匹千里马,让皇上龙颜大悦,想给此人封侯,结果被其他大臣拦下来了,但也做了秩俸二千石的光禄勋。
    严延年若是得了什么机缘,只怕……,前世严延年可是做到了秩俸二千石的河南郡太守,严母养了五个儿子,个个都是二千石的大官,被人称作为“万石之母”。
    娇娥觉得前景并不那么美好,严延年的能力过人,狡诈多谋,又心狠手辣,自家阿父是个什么样子,她心里清楚的很,没有别的选择,必须痛打落水狗。
    “阿父,女儿在东市上,看到来来往往的胡商,对我们大汉的丝绸和绣品爱不释手,又听说长安城的贵人们喜欢从西域传来的香料和宝马。去西域的使者们若是按例能携带这些东西,那更要将钱讨要回来,不能给严家半点机会。”,娇娥重新接起话茬。
    林天震了震,他自幼在东、西两市上打滚,怎么不知道西域的香料、宝石、马匹等物在长安城能卖个什么价钱,怎么不知道从西域来的胡商多么喜欢大汉的丝绸和绣品。
    他看着一脸坚决的娇娥,心尖尖颤了颤,那从小便柔弱的只会哭泣的娇娥,前几天还为了姑父一通痛骂,哭的眼皮子红肿,躲起来不愿意见自己的表妹,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尖锐起来,却又说的头头是道。
    林天转过头去望着赵义,看姑父怎么说。
    赵义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捏了捏唇角的八字胡,强笑道:“女儿说的甚是。”,又转过头去道:“天哥,你日后有空,也多学学大汉律令,这做官必须熟读律令,方能随机应变。有好处,有好处。”
    林天点头称是,看赵义脸上有些疲累,便牵着广哥的手告退了。
    两人有广哥作掩护,在亭子里聊天,倒也没有人看着,什么话都能说。
    看见林天稚嫩的脸上有了些老成之色,娇娥感慨道:“大表哥这才去了京兆尹府多久,就变化这么大,真是个历练人的地方。”
    林天的唇轻轻动了动,却又笑道:“我只想立个大功,你上次叫林立给我带信,我们打听了下,果然是一位叫做苗公的人推荐来的,此人在东西两市都有铺面,阔绰的很,风评也好,只不晓得和这些人有什么关系。”
    娇娥想起前世赵广汉死后,长安城里异常混乱,京畿地区的盗贼到处作乱,皇帝只好派了张敞来接任,张敞便明察暗访,捉住了盗首,将盗贼清了个干净,获得了皇帝的嘉奖,也做稳了京兆尹的位置。
    前世她被圈养在闺房,这些事都只听了个大概,那盗首据说却是个众人意想不到的人,赵义还感慨道:“大隐隐于市,盗亦有道。”
    “大隐隐于市,盗亦有道。”,娇娥不由自主地念出了那句话。
    林天仔细琢磨了那句话,笑着道:“表妹这话从那里听来的?”
    “不知道,也许是阿父随意说起,我就听到了。”,娇娥笑着道:“大表哥,怎么,随意两句话也对你查案有用吗?那你将来可得给我记一大功。”
    “我的不就是你的吗?”,林天心情大好,睐了娇娥一眼。
    “你的私房钱也是我的吗?”,娇娥顺着开起了玩笑,突然意识到这话有些轻佻了,脸刷地就红了。
    林天忍不住,拉了娇娥的手道:“想要私房钱?嗯?”
    娇娥将脸拧到一边,不答话,林天等了半响,才笑着道:“生什么气,阿父给我的钱都拿去请同僚喝酒去了。”
    “阿母怎么还不回来?”,娇娥顾左右而言他。
    “姑姑做什么去了?”,林天从善如流,顺着表妹的话,却只是不放手,娇娥的小手好软。
    “阿母今日去了廷尉府拜见廷尉夫人,那日丞相府的寿宴上,廷尉夫人便对阿母有好感,特意指了她案上的菜加给阿母。后来又经常去绣纺问起阿母。”,娇娥面上镇静,给林天解释着。
    话说完,却见着表哥愣愣地瞧着她,那双狭长的眼睛,像是要把她吸进去一般。
    “怎么了?”,娇娥心扑腾腾地跳个不停。
    “表妹,你何时变得这般聪慧了。”,林天突然转过话头,感叹着。
    虽然他之前一直说:“娇娥说的对。”,但那些都是些小事,大事上林天总是自有主意,娇娥像今日这般是非曲直看的分外透彻,真是少见,也更令人心折,让他什么都想和表妹说说。
    他的娇娥已经不知不觉的这么聪慧了。
    娇娥愣在那里不说话。
    “自打有了洛嬷嬷之后,娇娥一天一个模样,有时候我都担心……”
    “你担心什么?”
    “担心什么样的人才能配的上你。”,林天终于说出了梗在心中的话。
    看着娇娥那双清澈透底的深潭,上面飘着一层细细的雾,那粉嘟嘟的小嘴撅了起来,细瓷般的皮肤慢慢爬上红晕,一直红了下去,红到了耳根。
    林天很想伸手去摸一摸,却又怕唐突了她,笑着道:“娇娥,赠我一个香囊吧。”
    娇娥低下头去,时间好像停滞了一般,终于,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第66章 卖身
    娇娥和赵义都心中有事,并没有发现林氏与往常有什么不同。只有洛嬷嬷详细询问着林氏拜见廷尉夫人的情况。
    于夫人年轻时也是个美人,谈吐雅致,问了林氏自小到大的情况,两人之间的谈话随意而亲密,林氏性情爽直,遇上这样的官家夫人,便没有了戒心。
    只是林氏总觉得有人隐藏在某处看着自己,但若望去,却又发现不了什么,她有些怀疑是没有在贵人家中做过客,紧张过度了。
    两人只是聊天,于夫人并未提什么绣图的事,林氏在温暖之余又觉得忐忑,拜别时,于夫人又约林氏下次带着女儿一同前来。
    林氏摸不着头脑,难道于夫人瞧上了娇娥?
    于家没有婚配的只有小郎君于永了,虽然于永是二千石高官的儿子,但岁数却比娇娥大了许多,林氏有些忐忑,又有些拿不定主意。
    但是于夫人的邀请总不能拒绝,林氏只好笑眯眯的同意了,回家之后,便打量着娇娥,的确自己的女儿那里不好呢?被贵人看上也是可能的吧。
    双方的地位真的相差太远,若是女儿嫁进这样的高官家中,会不会受苦?
    当年自己嫁入赵家,也算是高攀了,其中滋味真是难尽,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女儿也要走这样的路吗?
    她又有些侥幸的想,女儿这般娇美聪慧,嫁到谁家都应该能得到长辈怜惜,夫君疼爱吧?
    洛嬷嬷听出了林氏话里话外的担忧,笑着道:“看来于夫人上次见了娇娥,很喜欢她,下次带着娇娥去长长见识也好,娇娥并不怎么与同龄小娘子交际,将来选婿上总会有些不便。长安城的夫人们都是带着女儿交际的,一来为了家中郎君选妻,二来也好让女儿在其他夫人和郎君们面前展示长处,好选得佳婿。”
    林氏点点头,自己一向不爱交际,上次为了正名,方举办了生辰宴,参加了丞相夫人的寿宴。后来又偃旗息鼓了,论起来,她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兴哥的婚事可以等到选上官及冠之后再论,女儿的婚事却应当好好开始寻摸着了。
    大汉的男女之防从七岁不同席开始,但到了年龄的小娘子和小郎君们却经常可以通过各种宴会见面宴饮,更可以在汜水节等节日上一起玩耍。若是瞧上了什么人,是可以回去向家长提及的,遇到开明的父亲,一般是会想尽办法实现女儿们的择偶要求的。
    高地位的小娘子瞧上的郎君即便是地位不高,疼爱女儿的父亲们也会想办法给佳婿们财物,有的还甚至会提升佳婿们的地位,只为了让女儿过得好。比方说开国的谋士陈平,不就因为娶了富商的女儿衣食无忧吗,老丈人不知贴了多少东西。反过来,女子一步登天的也不少。
    有开明的父母,也就有讲究等级的父母,毕竟最终婚事的决定权还是掌握在父母手中。讲究的世家大族会只局限与同氏之人通婚,也就是只与阶层相当的群体通婚,竹门对竹门,木门对木门。
    林氏忐忑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想让女儿嫁得好,又想让女儿过得好,生怕一个不小心,让女儿过得不好了,后悔一辈子。
    娇娥一心回味着和大表哥的甜蜜,想着做什么样子的香囊,又要问大表哥讨要什么礼物,那里知道母亲正在为她的婚事打主意呢。
    她近日完成了长公主要求的绣图,心里的事去了一半,剩下的心事便是严延年了。
    严延年是她的梦魇,上辈子阿父和严延年纠缠到死,其他家人也没有落到什么好下场,她一心想将严延年死死踩在脚下,才能放心。
    可严延年真的很难搞,无论是荣畜的事、云氏绣纺的事还是丁姬的事都没有将他困住,一次又一次地让他断尾求生,像只壁虎一般,有着顽强的生命力。
    她催着赵义又请了耿少史来,这次赵义也急了,半是威胁半是利诱地让耿大人一直紧咬严延年,要将这笔钱追回来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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