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盛况,自林氏绣纺开业以来,还是第一次。
    林晖笑的两颊都有些酸,林立在一旁既替阿父高兴,又觉得阿父太辛苦。他昨日便请了假,好帮着阿父忙里忙外。
    前一阵绣纺的生意不好,勉励维持,林晖便减了些人手,凡事亲力亲为,忙不及了便叫两个郎君帮衬着。
    如今这短处便彰显出来了,不仅是绣纺内的杂务需要增添人手,这绣纺的绣娘也要增添许多,要不这么多的绣单怎么做的过来?
    林立递了块用凉水浸过的毛巾给林晖搽汗,林晖接过来,又递给了身旁一位正目不转睛地看着高等绣样的商贾。
    撅了撅嘴,林立心里不免有些抱怨,姑姑和表妹怎么也不来帮帮忙,他毕竟还小,心里想着,话里话外就带了出来。
    林晖瞪了他一眼,道:“你母亲和妹妹不也没有来么?你姑姑是我的妹妹,你以后舍得让玉瑶和你一般辛苦吗?”
    “做人不要只盯着自己鼻子底下那么一块,眼光太短浅了,要学会体谅别人的难处,你姑姑是官家夫人,姑父又升了官,她不顾体面来这里好吗?娇娥貌美,连你哥都不叫她来了,你就盯着那点事,真想操心绣纺的事,就向娇娥学学。你看她出的那些主意,不就把绣纺救活了吗?”
    林立耷拉着脑袋,他只是心疼阿父,才说了几句,阿父和哥哥一样维护表妹,阿母说的对,阿父心里只有姑姑一家,姑姑和娇娥做什么都是对的。
    见儿子心里不服,林晖忙于在各商贾之间周旋,也没有时间教子,只简短说了句:“不要只见到阿父的辛苦,你姑姑和娇娥能绣出这长安城独一份的绣样,也是花了很多心血的。做人要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若是像个女人一般计较只计较眼前得失,做不了大商贾。你以后要维护玉瑶,就像我维护你姑姑一般,女儿家娇嫩,过得好不易。”
    这句话让沮丧的林立精神一振,阿父这是期待他能成为大商贾吧,才这般要求。他挺直了身板,注意着林晖如何应对商贾们,过不了多久,也能像模像样地招待商贾们了,林晖见了,心中也宽慰不少。
    娇娥和林氏其实很想来,可是林晖和赵义的意见一致,都不同意林氏到东三市,免得被人唐突。至于娇娥,林天说除非表妹能想法子将脸遮挡起来,不让人见到才成,至于有什么事,交给他去做便是。
    赵义又建议在“赏绣会”当日举办宴会,既庆祝了生意,又顺便应了同僚们要吃酒庆祝的要求,传出去,总不会有人说他刚升了丞相征事便得意忘形。
    林晖非常赞成,让王氏和玉瑶也去赵家帮忙。
    听了哥哥和赵义的话,林氏留在家中准备晚上的宴会,而娇娥则气呼呼地窝在寝居里,和玉瑶两个嘀嘀咕咕打发时间。
    终于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林晖浑身的衣衫都湿透了,嗓子也有些嘶哑,又往京兆尹府赶,去看案情审理的情况。
    在这里,林晖又见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桑夫人一行从林氏绣纺出来后,见时辰还早,便去了京兆尹府看热闹,随同的还有各贵妇人派出来挑绣样的婆子们。
    东市长丞将云霸交给了京兆尹府中负责断罪决狱的决曹掾史。
    云霸说绣样是从外面买来的,决曹掾史让他说出在那里买的,从何人那里购买。他又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只等着僮奴去请了两位大后台来救。
    决曹掾史已经得了林天的招呼,不仅知道事情的始末,还要将此事审个底朝天。见云霸还等着两个后台来捞他,不由得失笑。
    严延年难道现在还敢出现在京兆尹府吗?
    原来的丞相征事,现在在少府做符节令,才上任几天,位置还没有坐热呢,又多少人盯着少府的肥差,他敢出头来打招呼吗?
    决曹掾史也不理云霸,将云氏绣纺和林氏绣纺的绣娘拘了几个来询问。
    这一问,云氏绣纺从林氏绣纺高价挖绣娘,绣样和林氏绣纺的相同,等等……都暴露出来了。
    旁边还有商人和东市长丞作证,云霸总是拿着绣样找林氏绣纺有来往的商户,许诺价格低于林氏绣纺绣品半成。
    云霸不出声,决曹掾史也可以给他顶一个扰乱价格、恶意破坏他人生意的罪名。
    看热闹的众人在那里你一言我一语地嘲讽着云氏绣纺的无耻,又称赞林氏绣纺机智,竟想了这么好的法子。又说林氏绣纺今日出的绣样,云氏拍马也赶不及,只能做这么没脸没皮的事。
    云霸的脸黑红一片,但还竭力支撑着。
    去搬救兵的僮奴赶到了京兆尹府,在人群外远远做了个手势,云霸见了沮丧地低下了头,知道这次难以逃脱,便打算学壁虎一般,短尾自救,以图来日。
    他便交代说这绣样的确是买的,不过是从林氏绣纺的绣娘手中买的。
    林氏绣纺所剩的绣娘已经没有几个,若是诬陷进去几个绣娘,也算是他对林氏绣纺的报复。
    决曹掾史却不上当,让绣娘们分别上来指认,那些是林晖提供给她们的绣样,答案都一样,并没有云氏绣纺偷来的绣样。
    云霸的心思昭然若揭,众人又开始谩骂。云霸惊慌失措,知道这次不被扒层皮不算完了。
    林家早有了怀疑,将绣样分成了几份,一份交给了绣娘,一份留在家中,还有一份林氏亲自保管。
    交给绣娘的那份,在他云氏绣纺中并未见到,也就是说绣娘中并没有出现背主之人。
    他云霸也没有林氏手中的那一份。
    突破口就在他云霸这里,他怎么交代,就意味着这事大概是个什么走向。
    可云霸该怎么选择?
    严延年接到云霸那边传来的信息,便知道他们掉入了林家设计的圈套,或者其中还有赵义的手笔。
    聪明人总是疑心较重的,只是最近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让严延年应接不暇,没有去怀疑赵义,眼下将女儿被吓病之事串起来这么一想,便深深地忌惮赵家起来。
    若这一切真是赵家和林家联手布的局,那么最终这把火必然要烧到他严延年身上。
    严大人岂能坐以待毙,主动招揽了往御史府送文书的活,出了丞相府,急急往家赶。
    此时他非常庆幸,在云氏绣纺入份子之前,三人便订了协议,谁也不能泄露出去,若是事发,则推到女人身上。一直以来,都是李氏和赵家的女人们来往,李氏去云氏绣纺看绣样。
    京兆尹府里,云霸已经扛不住了,改口承认这些绣样是他买通的赵家的小妾偷了绣样,这件事便能解释的通了。
    桑夫人等人大惊,赵家的后宅篱笆没扎紧,小妾们和外男有来往,赵夫人连小妾们都收拾不住,小妾们居然敢勾结外人和大妇娘家开的绣纺为敌,这也真是奇事一桩了。
    林晖赶到的时候,正碰到众人议论这事,不免有些着急,再这般折腾下去,赵家也难免也要成为笑柄了。
    可惜决曹掾史得了林家大郎的话,一心要把砂锅打破到底,怒问:“你胡说什么?赵家的小妾们怎么认识你的?”
    云霸又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只推说有隐情,反正这些绣样是赵家的小妾们给他的。
    决曹掾史索性又命人去拘了赵义、赵夫人和赵家的两个小妾来问。
    林晖急的在府门外跌了一跤,外甥女可没有说会扯到这么大的阵仗,又有些抱怨大郎,人在京兆尹府就不知道打点一下。
    林晖像个没头苍蝇般转悠,着急时,赵义已经从丞相府到了京兆尹府,得知家中的小妾和云霸有来往,偷大妇的绣样卖,也是一愣。
    他有些怀疑这事是林氏和舅哥商议好的,只瞒着他一个,可见林晖的样子,却不像作假。赵义怎么也想不到,这事娇娥也只告诉了舅舅一半。
    若是林晖知道这事会牵涉到林家的内宅,怎么也会拦着。
    可娇娥却早早指使了林天,让他打点决曹掾史,定要当众将林家内宅的内奸抓出来,免得又被赵义压了下去。
    林氏早有准备,娇娥和林天都说这事必须闹大,只有在京兆尹府理论个公道出来,才算完。她也憋了一口气很久,小妾们吃她的、花她的、还勾结外人来害她,难道就因为给赵义生了几个庶子庶女,便能逃过惩罚吗?
    赵义难道心里没有就怀疑吗?只是不愿意将事情揭破吧,见她不追究下去,便腆着脸当作不知道,还想叫她管教那些不敬主母的庶女们,简直是做梦。
    洛嬷嬷说这是官家夫人们该做的,日后赵义官越升越高,庶子庶女们过得好,对嫡子嫡女们来说也是臂膀。
    可她也要先为自己和儿女们讨个公道再说后话。
    京兆尹府的人一来传唤,林氏便带着阿里、夏婆子等人,和黄姬、丁姬一道来了京兆尹府。
    见哥哥和夫君都是一脸不愉,林氏只装作不知。
    “大人,你怎么也在这里?京兆尹府拘我们在这里又是做什么?”,林氏一脸疑问。
    赵义压了心头的无名火,看了夫人一眼,淡淡道:“舅哥说云氏绣纺今日和林氏绣纺打擂台,开了个“品绣会”,还派人来“赏绣会”来捣乱,偷盗林氏绣纺绣样之事已经败露。”
    林氏笑着点了点头:“那就好。”
    赵义又接着道:“可是京兆尹府又审出了,绣样是从赵家内宅里流出去的。”
    黄姬和丁姬听了,浑身一颤,本来今日被传到京兆尹府,便知道不好,可没有想到败露的这么快。
    “你们都进去吧,大人要问话了。”,府吏们催促着。
    决曹掾史让云霸指认,是从谁那里取得绣样。云霸对赵家内宅的女人们,一个都不认识,见黄姬年龄最大,看上去是个最老实也是个最不得宠的,便指了黄姬。
    黄姬一口咬定,她自进了赵家,能够出门的次数都少的可怜,赵家的内宅管的严的很,怎么能和云霸买卖绣样。她还有玉棠要顾及,这样私自和外男接触,偷卖主母绣样的罪名可担不起。
    见云霸咬住黄姬不放,丁姬的脸上立刻轻松了不少。
    决曹掾史又问云霸是如何和黄姬认识,得到对方的同意,又怎么传递信息时,云霸又答不上来,赵府的事情他一概不知,怎么捏造也捏不出来。
    事情便这样僵着了,赵义只觉在大堂上,被众人议论他家的家事,真是丢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去。
    黄姬在大堂上哀哀地哭,说她老实在后宅度日,敬重主母,不敢造次,不料到却有这等无妄之灾,只求大人做主。
    决曹掾史怒道:“看样子不动刑是不成了。来人给我打云霸十杖。”
    云霸被打得皮开肉绽,黄姬也吓得止住了哭声。
    这次云霸交代的快,绣样都是严夫人卖给他的,严夫人怎么从赵家的内宅得到绣样,他便不知了。
    ☆、第54章 攀扯
    严家出名了,顶风臭十里。
    严夫人被带到时,众人已经将严家最近的那点事都抖落完了。
    桑夫人素来是一张快嘴,旁边还有从严家阵营投诚过来,急于表现的耿夫人捧场,说的绘声绘色,材料俱全。
    各贵妇人派出来挑绣样的婆子们最喜收罗趣闻轶事,好回去说给主子听来解闷。
    一方爱讲,一方爱听,到把大堂弄得像是七大姑、八大姨聚会的场所般热闹。
    决曹掾史也不拦着,在堂上也听个乐呵。
    赵广汉眼下最讨厌严家的人,全京兆尹府都知道,这不用亲自动嘴,便能将严家搞臭,讨上官高兴的机会还真不多。
    赵义脸色绯红地站在林氏身侧,虽然众人是聊着严家的事,但今日之后,只怕赵家的事也要如此这般被拿出来说。一向要脸面的赵义,想到众人嘴中嘲谑的严家换成了赵家,便觉得如坐针毡。
    林氏知道赵义的心结,却并不想说什么,这会知道怕丢脸,早干什么去了。
    严夫人在众人肆无忌惮的嘲谑和急切的期盼中走进大堂,她一脸病容,形容枯槁,头顶上包着一张蓝色的帼巾,缓缓走入,有气无力地站在大堂中央,像是风一吹便要倒了般,以往的趾高气扬全都不见踪影。
    一众同僚夫人们都围坐着看热闹,李氏脸上并没有任何得尴尬或羞惭,这让林氏暗自称奇。
    李氏一向爱占便宜,爱面子,今日却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对决曹掾史来说,李氏这样的他见多了,不是自信能全身而退,便是已经认清形势,不再蹦跶。
    果然李氏爽快承认,这绣样是她从赵家拿出来给云霸的。
    她见云氏绣纺的生意不如林氏绣纺,便动了心思,和云霸一拍即合,趁着和赵家交好,从赵家内院将绣样偷出来,卖给云氏绣纺。
    桑夫人忍不住“呸”了一声,李氏自许在低级官吏夫人们的圈子里身份最高,日常话里话外都有些瞧不起这些小吏的夫人们,但是做出来的事比起市井无赖还不如。
    决曹掾史问道:“李氏,你做这事时可有帮手?”
    “有。”
    李氏在丁姬和黄姬僵硬的脸上扫了扫,答道:“禀大人,是黄姬。”
    丁姬高悬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转念一想,又怕黄姬将自己咬了出去,连忙保证:“姐姐,我会想法子给玉棠谋一个好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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