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妇打扮的乐浪公主捂住了月牙的嘴。这座宫殿自贺夫人死后就空着,两人入宫为质,就安排给了她们母女居住,赫连明珠最熟悉的就是万泰殿,最近的也是万泰殿,当场就带领宫人杀进了这里。
    乐浪公主是经历过不少变故的,月牙儿也不是胆小的女孩,两人给赫连公主和宫人们提供了不少方便,又没有惊慌失措,两位经过战乱的女人不免惺惺相惜,此时见到赫连公主情不自禁之下在引火烧身,忍不住就有些担忧。
    也许是这担忧的眼神提醒了赫连明珠,后者像是跳虾一样跳出了贺穆兰的怀抱,向贺穆兰伸出手去:“把小皇子给我,将军追赶贼人要紧!”
    贺穆兰正觉得自己一个动作就会把这个小孩子的脖子给弄断了,连忙如蒙大赦地将软绵绵的小孩交给赫连明珠,往后退了一步。
    “敢问公主,我那表妹在何处?”
    问话的跟进来的宇文郎君,他问的是自己的表妹王慕云。
    先前太子安排王慕云和赫连公主照顾小皇子,赫连明珠和小皇子都在这里,那王慕云呢?
    贺穆兰这才想起王慕云不在,连忙用眼神询问。
    “我让她逃出去送信,应该是翻墙出去了……”
    赫连明珠捂着胸口,内疚地喃喃自语:“要知道你们来的这么快,我就不让她走了。如果她在这里……”
    “公主放心,我那表妹武艺高强,又心思缜密,不见得有事。”
    宇文家的压抑住心中的不安,连声追问:“敢问宫中,她往哪个方向去了?”
    “往南门去了!”
    “那就好,南门已经被我们攻破,现在是素和家把守南门。”
    宇文郎点了点头。
    “将军,我们先把小皇子护送出去吧!”
    贺穆兰心中叹了口气,虽然这并不是小皇子,之后虎贲军们也会知道那东宫里没有太子,但事情这样发展,全然不像是拓跋焘的风格。
    他的风格,应当是失踪回城后藏在宫中,等敌人杀入之后跳出来,得意洋洋地将所有人生擒活捉。
    又或者是叛贼气急败坏地搜到四处空空荡荡的宫室,出宫时被率领大军的拓跋焘围住……
    而此时,她却只能选择隐瞒到底。
    “好,我们走!”
    惊慌失措的刘洁在得到宫外有大批人马杀入的时候就选择了撤走,他的家财和家中的幼子、亲眷早已经通过各种方法出了城去,每个人都带了大量的财物。
    起事前,他早已经将自己的家财转移了大半,留下的没有多少,陪他一起起事的也都是扶不起的儿子。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也分不清是为了意气之争,还是舍不得权势,又或者是想要更进一步。
    他也曾经想过自立为帝,但先别说魏国那么多宗室会不会答应,就连他自己去占卜的结果,也全是不祥,只得打消了这个想法。
    刘洁身边的拓跋范面如金纸,抖的好像随时会摔下马去一般,刘洁在马上掐住窦太后的脖子,以窦太后为人质,轻易地冲过了所有的防守。
    然而事情远还没有结束,随着一声声号角,平城王宫的四门突然被重兵围住,远处也传来敲鼓之声,显然外城的城门提早打开了,就等着让外面勤王的军队赶紧入城。
    “刘洁,你放下手中的太后,我让你死个痛快!”
    骑着高头大马、身穿御甲的拓跋焘犹如从天而降一般驾马冲到北门之前,身后跟着的是已经一百多岁的老寿星罗结。
    他当然不是真的从天而降,宫中和宫外的人马早已经将宫城围了个水泄不透,他得到消息这些人想要从北门逃跑,立刻领着诸将往北城杀来,北城布有重兵,将这些人拦了片刻,正好截到。
    “陛下……”
    “天啊,是陛下……”
    许多跟着刘洁和宗室们一起造反的鲜卑军户看到了拓跋焘的身影,都惊慌失措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部落制度的残余让他们本能的认为应该向他们这位大可汗下跪,然而他们又大多是这些宗室和权贵们的私兵,属于他们的奴隶,他们的家人和一切都掌握在这些人的手里,这让他们左右为难,不知道该迈出哪一步。
    “陛下,事情到了这一步,我还会信您吗?”
    刘洁担心身后的宗室——尤其是拓跋范会动摇,大声笑道:“我若真将太后交给您,我是痛快死了,我的家人如何?我们真能活?”
    拓跋焘脸色难看,握着长刀恨声道:“怎么?你还想全身而退不成?”
    “不敢,陛下,比不得您运筹帷幄。”
    刘洁掐住窦太后的喉咙,阴测测一笑。
    罗结看到刘洁身后的拓跋范,忍不住大声怒骂:“拓跋范,你当年一念之错险些酿成大祸,我匆匆入宫为你请命,陛下方才留下你,你现在保住了你的荣华富贵,就做出这样猪狗不如的事情?我真恨那时进了宫去!”
    罗结活的时间比魏国立国还长,白鹭官是他一手创出来的,素和君是他的弟子,他经过的叛乱和各种战争比所有人想象的都多,是真正的“老不死”,如今虽不住在平城,但但凡有事都是驿马请教,白鹭官们也认大为“大首领”,此次的“一网打尽”之计便是罗结的计谋。
    所有皇子小时候在宫中都受这位“内官长”照顾,拓跋范更是一张脸又红又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陛下,请给我们让出一条路!”
    刘洁扯着太后,指着北门。
    “否则我就杀了她!”
    窦太后此时肯定恨不得干脆死了算了,无奈她全身被绑,口中被塞了东西,便是咬舌自尽也做不到,只能含恨摇头。
    ‘我明明让你跟着小皇子先走的啊,阿母……’拓跋焘心如刀割,‘你为何要留下来……’
    其实他不用想也知道,窦太后正是为了让刘洁等人都上当,拖延更多的时间,才以身犯险。
    如果刘洁冲进的是一个空荡荡的慈安宫,说不定当时就跑了。
    他率领大军从南城进入是需要时间的,闾毗的人手只能保证没有人能诈开城门,却拦不了这么多造反的宗室和国戚……
    “让他走!”
    拓跋焘看着刘洁。“但是我只能让你走,如果你要想我连这些造反的拓跋们一起放了,就算我现在救了太后,她恢复自由后也会羞愧自尽,所以我只能接受你一个人走。”
    刘洁在城中早有安排,只要逃出去就能接应,此时哪里管得了后面的宗室,听到拓跋焘的话,当即率先拍马扬鞭、一骑绝尘而去。
    拓跋焘率领的军殿部队眼睁睁看着刘洁裹挟着太后直冲宫门,但由于拓跋焘先前有言,谁也不敢拦他。
    直到这时,带着“小皇子”的贺穆兰和宇文部也匆匆赶到,看到贺穆兰来了,拓跋焘连“儿子”都不管,直指着北门叫了起来“花木兰,随我去追刘洁那厮!”
    能够后发先至追上刘洁那匹宝马的,只有大宛神驹,贺穆兰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大军围宫,拓跋焘神色慌张,又有宗室人马陷入包围,杀成一片血肉模糊,顿时不管不顾地先凑近拓跋焘的身边。
    这时候,护驾要紧!
    陈节带着贺穆兰的大红和越影进了宫,越影不给他骑,他驾的是大红,后来大红甩了陈节下马载起贺穆兰,越影就一直作为替马蓄养着马力。
    现在明显要的是速度而不是力量,贺穆兰换乘越影,打马狂奔,拓跋焘看面前的宗室人马败局已定,对罗结丢下一句“这里交给阿公了”,就立刻领着宿卫军向北门急追。
    越影还记得自己的兄弟,直追着最前方的高头大马疾跑,贺穆兰驾着马一眨眼间就与拓跋焘并驾齐驱,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
    问他为什么这么做?
    问他可达到了自己想要的目的?
    问他知不知道会死这么多人?
    他为君,己为臣,问这么多又有什么意义!
    千言万语,最后只汇成一句:“陛下可安好?”
    “安好!”拓跋焘言简意赅地回答,眼睛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前面刘洁的白马,生怕哪里来的流矢将他怀中的太后误伤了。
    路上有崔浩通知戒严的私兵以及巡逻的金吾卫前来阻拦,拓跋焘还会大声地嘶吼:“全部给我滚开!滚开!他怀里的是太后!”
    拓跋焘是真的担心窦太后会出事,他将她当做亲生母亲一般看待。
    他身后的宿卫军担心拓跋焘在混乱中被当成乱军给斩了,只能扯着嗓子大声叫着:
    “御驾在此!诸人退散!”
    “陛下回京,统统避让!”
    一阵大呼小叫之后,拓跋焘和贺穆兰的宝马渐渐追上了载着两个人的刘洁,拓跋焘看了看距离,突然开口问贺穆兰:“给你弓箭,你可射的死刘洁?”
    贺穆兰知道拓跋焘想要倚仗她过人的箭术,可马匹追的如此之急,颠簸不已,窦太后和刘洁身高差不多,她并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射死刘洁时不会致使他狗急跳墙杀了窦太后。
    如果直接射头,离得这么远,万一刘洁头一偏,死的就是窦太后。
    仔细眯着眼看了一会儿,贺穆兰摇了摇头。
    “除非他停下来,否则太后安全不能保证。”
    “我艹%……%¥##”拓跋焘气的骂出了一连串鲜卑旧语,尽是一些不堪入耳的脏话。
    贺穆兰心中也沉了沉,按照这样的情况,刘洁恐怕是真的要逃走了。
    两人一路追到西门,只见西门的门楼前杀成了一片,闾毗手持着武器和一伙不明身份的士卒杀的昏天黑地,城门半开半启,无数人在城门的绞盘边斗得你死我活……
    更可怕的是,原本就等在城门口附近想要出城的百姓都一窝蜂地往城外涌去,之前城门开启时就已经引起了大乱,现在眼看着柔然人都和魏国士卒杀起来了(百姓眼里是这样),一个个更是以为柔然人杀进了城,连忙扶老携幼地往外跑。
    闾毗原本就憋屈的肠子都青了,面前是武艺不俗的甲兵们,身后还有爱国的百姓是不是对他的手下敲冷棍,自以为帮了自己人,他连杀人的心都有。
    见到刘洁驾马来到,又带着窦太后,身后还有追赶的拓跋焘和贺穆兰,闾毗还有什么不知道的,立刻大叫了起来:“关起城门!关起城门!”
    “护我出城!太后在此!”
    刘洁用身体掩盖住塞了东西绑了身体的太后,大叫着往那个门口狂奔。
    一些百姓见到后面又有大军杀到,吓得赶快狂跑,也有不少人为刘洁让出道路,为他阻挡后面的闾毗手下,刘洁的马如同一阵风一样吹过了城门洞,贺穆兰和拓跋焘哪里敢追丢他?立刻忍住不舍使劲打马,紧追着疾奔而过!
    “快闪啊!别被马踩死了!”
    “天啊!谁来救救我们吧!连太后都逃了!”
    “那后面追的是谁啊啊啊啊!”
    闾毗手下看守绞盘的人与城门官们一起与私兵斗了半天,对方各个悍不畏死,有一个甲兵被连砍了十七八刀,硬是撑着没死,整个人扑在绞盘之上,一刀砍断了绳索。
    绳索既断,就再也关不起来了,刘洁带着窦太后奔出城外,径直朝着南山别宫而去。
    拓跋焘看到刘洁的方向,心中忍不住惊疑万分:“他去南山干什么!南山根本无法逃跑!”
    “陛下,我怀疑有诈,您带着宿卫军先回宫主持大局,我定将窦太后救回来!”
    “不,阿母为我涉险,我不能丢下她自己离开!”
    拓跋焘连连摇头。
    “刘洁的马跑不动了,一旦他的马慢下来,你就射他!”
    越影身上挂着弓箭,就在贺穆兰伸手可及的地方,拓跋焘将希望放在她百步穿杨的本事上,也实在是无奈之举。
    刘洁的马果然越跑越慢,等到了南山脚下时,早已经跑不动了,嘶鸣一声摔倒在地。
    拓跋焘和贺穆兰的马都不是长于奔袭,但毕竟比载着两个人狂奔的马要好的多,此时他们早已经把身后的宿卫甩了十几个马身,再见刘洁一把扛起窦太后就往南山别宫的入口走,更是怒目而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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