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高车人的“圣物”,如今却变成了了“凶器”。哪怕这是能给他们带来胜利之人,但他毕竟不是高车族人,而只是魏国来的使者。
    魏国骑兵天下无双,魏国善于进攻,可他们没想到,在魏国长大的高车人,居然也能这般善于防守。
    这是什么样的妖孽?长得漂亮也就算了,会算计人心,能联络右贤王庇护沿途的族人,却是魏国的使者……
    狄叶飞可不管他们怎么想,见此番果然奏效,顿时兴奋地一挥拳。
    “大善!等他们往回退时,再命令弓箭手出击,继续射他们!”
    这些高车人已经是拴在魏国战车上的同盟,如今围困之危已解,顿时一个个清醒过来。
    此时哪里是想这些的时候,能赢就行!
    现在他们一个人都没死,却已经让柔然人折损了这么多人马。如果能再……
    “只需用弓箭射退他们,射退就立刻回返,不许让族中儿郎出战。”
    狄叶飞见这些人一副热血上涌的样子,立刻泼了他们一盆冷水。
    “为什么?阿其火,我们只要趁胜追击,就能把他们全部都……”
    “因为山间弥漫毒气,等到了中午,阳光一烤,热气就往上熏,只有到山上开阔之处才能幸免。你们现在追击,就算能杀了他们,也回不来了,而且还有可能被拼死逃命的柔然人反过来围住……”
    斛律光斗见年轻一辈没有一个能沉得住气的,心中叹息不已。
    他的大儿子倒算的上人才,但他出于父亲的私心,如今已经让他护着族中老幼南下去投奔魏国的将军了,否则留在这里,倒是能学不少东西。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有这狄叶飞的成就。
    斛律族长毕竟德高望重,他一解释,这些高车勇士也不疑有他,立刻穿上特质的皮靴,裹上沾湿的布巾,握着弓箭就尖啸着冲下山去。
    看着高车善射的年轻人追着迅速撤退的柔然人屁股后面狂射的样子,狄叶飞微微露出一个微笑,待视线扫过他如今的义兄,这位斛律族长时,他心中忍不住道了声“惭愧”。
    他不许高车部族的勇士趁胜追击,毒气却是小事,因为只要赢了,便可在山下暂避,等毒气散尽再回返。他不许高车勇士们追击,却是因为他早已经把高车部族的青壮都当成了自己的部将,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折损。
    马上花木兰就要来这里,他想让火长看到高车部族毫发无损的样子,而不是拼杀过后的两败俱伤。既然他们注定要领着高车人打向王庭,那他就不允许自己有一场败绩,否则他们的威名就要大打折扣。
    花木兰已经立下了以一千骑兵生擒鬼方的傲人功绩,他还在“张骞第二”的道路上奔走,即使日后回返大魏,世人传送的也是他的机智和出使手段,又有谁能记得住他也是能征善战之人?
    他虽走了这样的路子,却依然还想和旧日同火并肩而战,走上建功立业的路子,而不是成为鸿胪寺里的一位使臣,从此靠着自己的容貌奔走于列国之间。
    崔浩大人那样的人,几百年也未必出一个。更何况自己连字都不认识,除了高车,去其他国家出使,断没有做主使的资格。
    他必须要让世人都看见他的本事,不弱于花木兰的本事!
    他可是花木兰的同火,是曾经因为能力而被分到黑营一火的勇士,应当拥有足以和同火比肩的能力才是!
    狄叶飞知道花木兰不看重名声,也没有野心,否则不会甘做“玄衣木兰”的贱役。但他身为高车和西域人的杂胡混血,长得又如同女人,受尽冷眼,却是比花木兰更看重“名”这种东西。
    至于野心嘛……
    他回头看了看那些跃跃欲战的高车勇士们,按住自己的心口,想要压抑住自己那正要喷薄而出的炙热。
    尔绵辛大败,便会点齐周边能动用的一切人马来找回场子,抚平这奇耻大辱。到时候这些高车勇士,才算是真正有了用武之地。
    他们高车人受尽柔然欺压,需要有一场大战堂堂正正的证明自己的能力。否则即使归附了大魏,鲜卑人也只会认为他们是当年弱到只能仓惶逃走,沦为奴隶的弱族。
    弱族是得不到尊重的。汉人以智慧和强大的治国能力得到了所有鲜卑人的尊敬,那高车人呢?
    工匠?游牧民族的工匠,根本无法抵得上汉人的能工巧匠。
    力士?和奴隶又有什么区别?
    头脑?权谋和朝堂这种东西,如今鲜卑人和汉人平分秋色,哪里还有高车人染指的地方?
    所以,无论是为了自己的前程,还是为了高车人未来在大魏的地位和重要性,他们都必须立下赫赫的功绩。
    这是他们唯一能博得出身的法子。
    在那之前,哪怕有一丝危险,一丝战败的可能,他都不能去冒险。
    他不能让他和高车人留下任何“诟病”。
    为了让高车部族在魏国有不输给汉人地位的未来,为了让高车人不沦为卢水胡、白龙胡那样地位低下的杂胡,他要拼尽全力。
    哪怕算计族人、算计自己,都在所不辞。
    若说解救回自己的同族,让敕勒川响起敕勒人的赞歌,让敕勒川里天穹庐前歌舞从此不再断绝,是他的信念的话。
    那高车人必须堂堂正正大胜一回,赢得让世人瞩目的功绩……
    ——便是他的野心。
    ☆、第225章 与谁共享
    尔绵辛从跟随吴提以来,从未遭受过这般的奇耻大辱!
    不过是一些如同牛马畜生一般的属族,竟然也逼得他的大军损失了三分之一的人马。
    若不是入口狭窄,大军难以通过的话,后面留下镇守的大军可能都要遭殃。
    先头部队损失惨重,山中还不知道有多少高车人,他们此番冒险上山,竟是连高车人的毛都没有摸到一根!
    昔日在左贤王帐下时,人人都拿他和鬼方作比较,虽然许多人嘴上不说,其实心里都认为他不如鬼方。他渴望战功来证明自己,可吴提对鬼方的信任甚至超过对自己的叔父匹黎先,但凡有大战、有重要之事,都是鬼方出战,自己做副将。
    鬼方是出身贫贱,但吴提信任他,把自己母族的表妹嫁给了他,又赐给他部落和牛羊,早已不是昔日马奴的身份。尔绵辛辛辛苦苦熬到鬼方终于死在魏国人手上,又恰逢魏国大军压境,王庭需要高车人护卫,派出他来召集高车的人马……
    只要他点召了这些人,以后岂不是都是他的部下?
    结果高车人全跑到山上去了,誓死坚守也不愿意投降,更别说交出自己的人马。
    尔绵辛被这样的结果气的起了一嘴泡,他几乎都能听到王庭之中那些嘲笑他的低贱之人,会笑话他怎么连一件容易的差事都办砸了。
    更可怕的是,他出来之前信誓旦旦一定会带着高车人回来,大檀可汗可不似左贤王,他若没有带着高车人回去,又逢柔然多事之秋,能不能还有命活下来都成问题!
    一时间,尔绵辛感觉喉间一甜,气急败坏地问身边的副将:“我让你出发去找的援军呢?右贤王的人马有没有消息?其他几个部族呢?”
    “去右贤王领地的人倒是回来了,说是没有右贤王的命令,他们不能出战。其他几个部族有些说会借我们兵马,但王庭现在也要人,所以每个部族只能出五百人……”
    “五百人能做什么?就算八个部族都出五百人也没有多少!”他愣了愣,转身问一个随从:“八个五百人是多少?”
    那随从数了数手指,苦着脸摇头。
    “你呢?八个部族都出五百人是多少?”
    尔绵辛又问一个可怜的随从。
    帐下一个副将实在看不过去,开口道:“尔绵将军,两个五百是一千,所以是四千人啊。”
    “四千,四千怎么够!我这次光奴隶就带了两千,他们居然只给我这么点人,是打发贱族吗?”
    尔绵辛气的挥鞭猛抽大地,“竖起左贤王的王旗了没有?告诉他们是我尔绵部借人了没有?”
    那几个副将都点了点头,心中却不以为然。
    尔绵部在东部为尊,又是左贤王的人,可西边确大多是右贤王的领地。
    西边水草不丰,实力又弱,所以许多东部的部落主看不上西部的已经是常事,平时看不上人家,现在又像是老大似的上门借人,能借给他五百人,都算是看在左贤王以后可能称汗的份儿上了。
    柔然现在正在和大魏作战,人人都在仓皇的或往中央的王庭逃窜,或往北面的东部敕勒撤走,在这西边的金山下能借到四千兵马,已经不容易了!
    “那人马呢?人马都在哪儿?”
    尔绵辛之前还以为自己会大胜,所以没指望他们的人马,只想着有备不时之需才去借人。
    如今一看,高车人软硬不吃,除了硬打下来让他们看看厉害,根本没有任何路子可走。
    “约好明日一定会到的!”
    尔绵辛的部下刚刚因为大败而回,烧伤烫伤毒伤无数人而士气大跌到惨不忍睹的地步,老天爷却还像是惩罚尔绵辛不够一般,又派出使者彻底吓傻了他们。
    “将军,将军,南边出现一支魏国队伍!人数约有四五千!”
    追赶牧民而逃回来的柔然骑兵们立刻冲到主将面前,七嘴八舌地禀报着路上的见闻。
    “好多魏国骑兵,朝着北面来了!”
    “打着猛虎的旗帜,为首之将是个年轻人!”
    “一见面就把我们冲散了,还把高车人的牛羊抢了!”
    一群人吵吵的尔绵辛心中怒气更胜,拿起鞭子没头没脸地就对他们一顿猛抽:“好好说话!一个人说!你们想吵死老子我不成?”
    这些原本就是溃兵,给贺穆兰的队伍吓破了胆子,一个还算镇定的说了南边出现四五千精兵的消息,并且把自己怎么发现了牛羊,那附近可能还有高车人的事情都说的清清楚楚。
    “怎么办?我们是不是南下抢些高车人的牛羊回去算了?”
    一个副将愁眉苦脸到脸上都是褶子,“等魏国的骑兵一到,山上的高车人要是趁乱和他们联合,我们说不定一点人都不剩了!”
    “不可南下,万一正好碰上那些鲜卑人,后面又有高车人夹击,正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另一个副将猛地摇头。“我看,那些牛羊不能要,我们大军出击却被高车人打败,回去一定会受责罚,若是带着牛羊,他们说不定以为我们是为了抢这些东西而输的……”
    “就这么撤了,岂不是便宜了这些高车人?”尔绵辛咬牙切齿。“我就这么败给高车人,以后不要在柔然立足了!”
    “将军,我觉得倒不必这么忧虑。不是出现了一支鲜卑人的骑兵吗?我们正好可以回去禀报,就说我们去金山的途中遇见大队鲜卑人马,力不能敌,所以只能铩羽而归……”
    一个将军突然语出惊人。
    “败于鲜卑人之手,总好似败于贱族之手上。鲜卑人能征善战,我们再把人马数字说多一些,就说金山已经被鲜卑人包围,就算大汗再不讲情面,也不会责怪我们的。”
    此次魏国大军来袭,沿路踏破大量的部族,西线听说也有鲜卑人的兵马,若是半路知道高车人在这里会盟而遇上,也是寻常。
    能对上鲜卑大部兵马还带了三分之二的人回来,已经算是了不起的战绩了。
    “这……这不是作假吗?”
    一群将领和部落主纷纷四顾,见每个人脸上都有疑色,顿时心中不安。
    “若是给左贤王和大汗知道了……”
    “不会有人知道的!告诉所有儿郎全部闭嘴,否则回去之后,也只有死路一条,他们会知道轻重的!”
    一位部落主立刻插话。
    “我觉得可行。趁着魏人还没到,赶紧离开!”
    “那……那我们借来的兵马怎么办?是不是要去给他们报个讯?”
    约好明天就到,万一到了以后看见大批魏国骑兵,岂不是都要枉死。
    “为何要给他们报讯?”尔绵辛狞笑了起来,“他们看不起我们,只借我们这么点兵马,等魏国人杀了他们,大汗就知道这里确实是有魏人,不是我们的托词。”
    “他们来这里,才叫来的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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