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穆兰心中一片冰凉地丢下手中的石锁,发现自己力气至少缩水了三分之一。
    为什么会这样?
    是因为她死了一次吗?
    她还想要活下去,想要打败柔然人,想要见到拓跋焘,想要从这鬼地方回到至少没那么糟糕的时间段去……
    贺穆兰心乱如麻。
    .
    不久后,新兵大比开始了。
    贺穆兰力气虽然缩水,可那一身武艺却丝毫没有变差,只是死亡前的经历对她的影响太大,让她这一次表现的既没有花木兰一开始那么差,也没有自己前一次那么出彩。
    对方都是新兵,大比时的拼命再怎么严酷,都没有她后来经历的战场万分之一可怕。就算之前那罗浑那招招冲着要害下手的辛辣,在蠕蠕人那种真正的残忍面前,都算是小儿科一般的招式。
    可是贺穆兰丝毫提不起干劲。
    她再强有什么用呢?再来一次,说不定还是不敢举刀,也不能射准,让别人去中军吧,她去右军里练练,免得拖累别人……
    这样的贺穆兰中规中矩的使用着自己的武艺,让许多关注她的人失望了起来。
    “没有锐气了,而且出招一点也不干脆。”尉迟夸吕皱着眉头,“畏首畏尾,心中有疑,这种人进不了我们中军。”
    “看起来似乎有什么心事……”校场另一侧观战的王将军和夏鸿说道:“之前我见过他和别人动手,那时候还意气风发,张狂至极。这才没多少日子,倒像是受了什么打击一般。”
    “是不是吃了什么亏?军中一山还比一山高,各个都是数代从军人家出身,有点压箱底的本事也不奇怪。”这样的情况夏鸿见的多了,“心志这般脆弱,若是来了我们右军,怕是要被那些刺头儿折腾死。”
    右军虽然公认的好出头,可是因为杂胡和各种没什么见识的人也多,所以情况并不比其他两军好到哪里去。一言不合打到你死我活的也有不少。
    刑军里处理的最多的兵卒,还真不是中军和左军,恰恰是右军。是以夏鸿才有此一虑。
    王将军却没那么悲观。
    “年轻人吗,心性不稳也是正常的。多磨练磨练就好了。”
    “希望吧。”
    .
    “花木兰,你到底是怎么搞的!”持枪而刺的吐罗大蛮猛地收回长枪,恶狠狠地咒骂道:“你是瞧不起老子还是怎么回事?要打就打,谁要你让?”
    妈的!该戳眼睛的时候不戳眼睛,他要去挡要害的时候又突然收手,若不是知道这花木兰是个男的,他都要觉得他是不是爱慕自己!
    哪有这种事关前程的比武这么放水的!
    若是哪个将军看了去,以为他是故意让自己,自己的名声就丢完了!
    “我没让……”贺穆兰脸色一白,一抖枪花,“继续比过!”
    “你这样老子怎么打?老子赢了比输了还难受!”吐罗大蛮竖着长枪在马上继续大骂:“老子第一天在你手上连三招都没过,现在跟你来回都几十个回合了!你要戳就戳,要劈就劈,刺一半收回来是做什么?老子是泥人做的?纸扎的?这木头枪头一捣就死了?”
    “我……”
    “你你你个蛋球!跟个娘们似地,看着就不爽!”
    吐罗大蛮竖着长枪对着贺穆兰一指,“老子出来就是当兵的,沙场比试和战场厮杀没什么区别。就算是老子被你一枪捅死了,那也是老子的命,你再这般,日后老子还怎么做人?”
    “命吗?”
    贺穆兰握紧了手中的枪。
    “就算是被敌人杀了,也不后悔?”
    “像咱们这样投身军中之人,哪个不是把头提在裤腰带上活?今天头还在我头上,明天就挂在别人裤腰带上了。你现在不敢戳,那些蠕蠕人戳的可欢快!你现在收手就是在害我!”
    吐罗大蛮啐道:
    “咄!休要啰嗦,来战!”
    已经有了觉悟吗?
    不需要别人故意相让,也不需要别人同情可怜,甚至连这些情绪都不要去想。来军中就是打仗的,杀人或被杀,早就已经是注定的事情。
    魏国的鲜卑人是如此想的,那北面的柔然人呢?
    杀与被杀,是没有意义的事情吗?
    贺穆兰心中的阴霾似乎减弱了不少,她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明白啥?”
    “明白你既要战,我就与你一战!”
    她是贺穆兰,不是花木兰。
    她学不了花木兰的谨小慎微,也理解不了花木兰因为家国破灭而对柔然人的仇恨,可她有眼睛可以看,有耳朵可以听,有心去思考。
    贺穆兰举枪连刺,将吐罗大蛮挑下马去。
    ‘不明白的东西,就去找明白的去学。’
    贺穆兰横枪立马,看着面色已成猪肝色的吐罗大蛮微笑。
    ‘还在迷茫的东西,就去再面对一次。’
    “笑笑笑,笑个蛋球!叫你不要留手真不留手,老子还怎么做人!”吐罗大蛮小声自言自语了一句,站起身牵着马就走。
    “吐罗兄弟……”
    吐罗大蛮意外地顿住脚步,回头看她。
    ‘叫老子作甚?你要敢笑话老子,老子晚上就找兄弟趁你睡着了揍你一顿!’
    贺穆兰一手握抢,一手抱拳,肃然一拜。
    “多谢你的指点。”
    “什么指点?这小子神神叨叨的……”
    吐罗大蛮不自在的落荒而逃。
    由于贺穆兰心中去了一个心病,在接下来的比武中也不再想着什么中军、死活、名次、武艺,她只把自己当成贺穆兰,而不是花木兰,一个不小心被丢进了时空的缝隙里,顶替了别人的身份,在一千五百年前的军营里打拼的穿越之人。
    花木兰的经历与她毫不适用,花木兰最出色是心性,而她最拿得出手的是几千年时光铸就的见识,除此以外,她没有什么比花木兰更了不起。
    但她可以学,可以看,可以问。
    破除心障的贺穆兰势如破竹,一改之前的不死不活,连挑七八人,直接对上了这一战的对手——那罗浑。
    她没有遇见阿单志奇,想来他在这之前已经落败,并没有得到上一次他的那种好成绩。
    那罗浑是个披发鲜卑,一头黑发散乱的用绳索扎在脑后,露出一张精致的脸庞来。他的五官和狄叶飞的那种秀美精致不同,散发出的都是冰冷的寒气。
    他的眼睛细长,嘴唇薄而色淡,几乎面无表情,看着贺穆兰的时候,眼神里全是被人挡了前路的那种厌恶和恨意。
    上一战时,贺穆兰被他狠辣的招式逼得左右为难,差点不知如何应对,后来是一记险而又险的回马枪,这才让他中了计,被扫于马下。
    这一次,那罗浑的那种煞气根本算不得什么,就连他阴狠如毒蛇一般的招式在贺穆兰眼里都成了一种拙劣的模仿。
    因为她永远都忘不了阿单志奇从敌人身后捅进去救她的那一枪,就算是再怎么憨厚宽容的男人,其本性中都有残忍毒辣的一面,而且在战场中会无限放大。
    已经窥得一角的贺穆兰不再会被这样的那罗浑吓到,可是她还是很好奇。
    “你我明明第一次相见,为何你招招如此毒辣?”
    贺穆兰游刃有余地闪过那罗浑的木枪,用手中的木枪格开他的刺击。
    “我那氏的枪,就是这样的枪。”
    那罗浑不咸不淡地开口,一招又递到她的眼前。
    贺穆兰点了点头。
    “原来你的招式就是这样,不是你为人毒辣。”
    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突然手中用力七分,直接将长枪当做棍棒使,势大力沉地压了下去。
    那罗浑只觉得举着长枪的双手已经麻木,双臂也支撑的极为痛楚。他的喉咙里发出咯咯咯的声音,觉得自己已经到了胀裂的边缘。
    “你……你之前竟是……”
    竟是让我吗?
    “不是,我之前在找破你枪法的法子,后来想起来,是我想岔了。”贺穆兰想起自己死之前又找弓箭,又举长刀,却没想到战场上拼杀,自然是……
    “我既然力气大,一力降十会就是!”
    啪!
    木棍当中断裂,拼命抵挡的那罗浑一口鲜血喷出,“呃啊”一声栽下马去。
    ‘我练的杀气,果然在高手面前一点用都没有吗?”
    那罗浑不甘地咬了咬牙。
    贺穆兰收回只剩半截的木枪,将它掷于马下。
    她杀不了人,见不得同火死,也害怕万马奔腾,人人厮杀的场面……
    可是她已经站在这里了。
    贺穆兰听着校场上如雷般的喝彩声,看着新兵们或沮丧、或敬佩、或不屑一顾的眼神。
    她看着人群中已经落败的新兵互相搀扶着安慰,也想起出征前在空地上揍弟弟犹如揍一条狗一般的兄长,在铁匠铺里互赠遗言的挚友……
    这是个如此真实的世界,每个人都在努力求生。
    只能打,不敢下手杀人的她,到底该如何找出一条活路?
    她还要慢慢去学。
    “贺穆兰,三军之中,你去哪里?”
    主持新兵比试的点校官紧张的望着她。先前中军和右军的将军都和她说了一大通,可她举目四顾,似乎没有听进去。
    我要去学。
    我是披着“英雄”皮的普通人,自然是跟普通人学。
    “我去右军。”
    贺穆兰望着面前的王副将,行了个军礼:“在下经验不足,想先在右军锻炼一番心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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