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缘坐在船上,一路晃晃荡荡,天气晴好,春日暖阳洒在身上,不但不解乏,反而叫人慵懒懈怠。
    “老丈,您这船,是往苏州府方向去么?”
    “正是,这位小师父也去苏州?”
    修缘点头,从此地到苏州,走水路不过半日多的工夫,此刻又是顺流而下,他心里抑制不住欢喜,又笑道:
    “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苏州府,这是头一回去看个朋友。”
    老汉虽然年逾六旬,力气却极大,撑着蒿一下一下,船行得又稳又快,修缘有心接过船桨,帮老汉搭把手,被他拒绝了:
    “年轻人,你坐好,这处风平浪静,老汉我使一把力,咱们也好早些到苏州,你千万别动,掉下去了我不捞你!”
    修缘只得笑着坐到船尾,这老汉手上拿着桨,不见使了多少力,却手臂生风,带得修缘耳边呼呼作响,那小船哪里是平常速度,就算三个壮汉同时在船上划桨,也不会有这般快。只见得岸边草木石堆都倏忽不见,被远远抛在后头,蓝天碧水,这般美妙景致,却像一幅幅巨大画卷,错过了这卷画,便再难回头,只有向前,不断看到新景致。
    修缘心中有数,中原武林处处有深藏不漏的高手,这老汉看似是个寻常撑船人,实则气力惊人,他不便打听,只是默默看沿岸风景。
    看着看着,心思就飘忽不定,一想到莲花生,修缘就浑身僵硬。这个人为什么将他丢在山上?当初做那些羞耻至极之事,究竟是他兴之所归,还是另有图谋?修缘希望以后再也遇不着他,但师门之仇,不共戴天,若真是他做的,修缘不顾这些牵扯,也要去找莲花生拼命。
    说来也怪,修缘清楚记得黄岐曾告诉他,若要解得鬼机子下在他身上的毒,须得莲花生与他做尽九回那不堪之事。修缘有一回惹恼了他,未以身吞服解药,那些天简直度日如年。而前后加起来,不过堪堪八回罢了,身上却并无异常,也不像之前那般对莲花生无比渴求,甚至内心连一丝波澜也没有,似又回复到当初在灵音寺念经诵佛时无欲无求的模样。
    修缘一边暗暗称奇,一边宽慰自己,世上奇门异术自然多,但黄岐的话也当不得真,或许只要三五回便够了,毒早已解,只是莲花生还未撑到第九回便腻了。
    修缘望着江面发呆,慢慢回过神来,便跟老汉说话打发时间。
    “小师父,听你口音,不像外地人,不是从嵩山少林来的?”
    修缘心中无时不刻未想到师门,情绪低落,但人在江湖,防人之心不可无,便编了个幌子,道:
    “我是这附近小寺的和尚,只因下山采办,便想着得空去会一会好友。”
    老汉哈哈大笑:
    “小寺少了那些繁文缛节,倒也自在!少林弟子哪能似你这般来去自如。小师父不知,前些日子,那江南有名的灵音寺,竟被灭门,连带四世家及天威镖局也未能逃脱。原本定在两日后的武林大会,又因为人命官司往后拖了半月,看来江湖要有一场大浩劫!”这话本应感慨万分,老汉却用稀松平常的语调说出来,听来说不出的怪异。
    修缘沉默,他不知今后去向,只想先找到秦大哥,他一向足智多谋,他爹在江湖上又德高望重,锄奸扶弱。现下看来,更多了江南四家遇难,这一宗悬案非同小可,众人齐心协力,一定能查明真凶。
    原本大半日的行程,两人说话间,居然一个多时辰便到了,老汉将船靠在岸边,修缘轻轻踩在绿草地上。
    这条河是秦远岫常跟他提起的,贯通南北的大河,那么聚贤庄应该不远了。
    13、第十三章
    修缘与老丈道别后,多方打听,终于站在聚贤庄门前。
    秦家是中原武林数一数二的大家族,聚贤庄又是江南群雄之首,因此门庭格外壮丽恢弘,左右各两只威武逼真的石狮子,三五人手持长枪严阵以待。
    修缘上前说明来意,家丁只道:
    “你认识我们二少爷?”
    修缘点头,却看家丁的样子,似乎半信半疑,又兼嫌弃他是个穷和尚,只草草回道:
    “老爷同大少爷、二少爷往宁波府去了,近日都不会归家。”
    说完便转身进了庭院,只留下门前那三五个活门神。
    修缘不得已,一个人走在苏州前街,正巧有人说书,围了一堆人。
    “众位看官可听好了,上一回咱们说到秦老爷子大战凌九重,你们可知道,这十多年,江湖上又出了个甚么人物?”
    众人皆摇头,那说书的捋了捋白胡子,拍着板子道:
    “众位有所不知,百来年前,不知从何处迁来个一等一的魔教,名曰天一教。天一教源自藏教分支,经数代洗礼,教众却大多汉化,不仅识文断字,历代教主研习四书五经兼中原佛法,吟诗作对,琴棋书画,竟样样精通,个个都是神仙般的人物!”
    修缘挤进人堆里细细聆听,一开始不禁称奇,在这人来人往的大道上,老先生竟然公开戏说天一教,却不怕被广布的教众报复听到后来忍不住笑了,这样的说法,倒像是为那莲花生及其先人开脱,难怪无人找他麻烦。
    虽然不辨真假,但耐不住心中好奇,便继续听下去。
    “然而上任教主刘恒名,如今算来也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八年前却已死了,当时正值壮年,你们道是何故?”
    众人纷纷猜测:
    “定是练了邪功,走火入魔而死!”
    “我看是被秦老爷子斩妖除魔,死在他老人家的剑下!”
    “或者有魔教教徒造反,趁乱杀了刘恒名?”
    那老先生笑着摇了摇头,喝一口大碗里的好酒,一一回应道:
    “刘恒名一向小心谨慎,就连独步天下的《惊和经》,也只敢练至第七重,再往上便高山仰止了。”
    人群里随即又有人问道:
    “为何?”
    “刘恒名怕死。这《惊和经》非常人可练,就算他这般武学奇才,练至顶重,损经动脉,虽内力无人可比,寿命却大减,恐活不过三十岁。尤其最后几年,一月当一年那般老去,才二十□的年纪,便如垂暮老翁,可怕之极。刘恒名日夜研习,一是以他那般过人资质,却只能练至第七重,二是他自己也明白,到了这里便是分水岭,再往上危险重重。”
    有人感叹:
    “魔教行事阴邪古怪,自古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刘恒名倒是小心!”
    老先生又道:
    “那秦老爷子逼得凌九重躲回望川宫闭关,自己却也受了重伤,不问江湖事,一切交与史盟主打理,自然跟刘恒名之死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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