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出去了,好像是有什么大事,大家都去了。”
    沈寒香奇怪道:“大家?”
    “是啊,小侯爷带的那些人都去了,白大哥也跟着去了,福德小哥没去。”
    沈寒香下了地,草草吃过早饭,药没吃就换过男装想出门。
    福德却从外面进来,单膝跪地,求道:“夫人今日就呆在宅子里别出去了,算小的求您了。”
    沈寒香理了理袖口,“为什么不让出去?你们有事瞒着我,既然没人告诉我,我得自己闹明白。”
    福德犹豫地看她一眼,又飞快摇头,“不成,等小侯爷回来夫人自可以问他。”
    “这样罢。”轻轻松松坐下,沈寒香端起茶碗喝了口,幽幽地叹了口气,“你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我就不出去了,我要自己去查,不仅费事,还可能会遇上危险。昨晚那些人来者不善,没准我一出去就被盯上了,然后找个暗巷,宰了我可怎么好?”
    “就是就是。”福德不住点头。
    “所以你来告诉我。”沈寒香笃定地说。
    “啊?”福德猛然顿住头,察觉自己被绕了进去,连忙摆手,一只手捂住嘴,“不行不行,要是我说了白瑞会砍死我的!”
    “……”沈寒香作势起身。
    “等一下!”福德哭丧着脸,扯住了沈寒香的袍摆,“夫人不要为难小的了,小的只是个卑微的下人,每个月领点月钱打发日子,可怜可怜小的罢……”
    沈寒香抬起一只脚,无情地踹开狗腿子,抬脚就往外走。
    “不要……”
    夫人的脚步没有一点犹豫。
    福德咬住自己的手指,大义凛然地叫道,“好吧,我说。”
    转过身来的沈寒香笑眯眯地蹲在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脑袋,“你说。”
    “所以孟良清真的不是单纯带我出来游山玩水散心,他还身负圣上交办的差事,可是他为什么不和我说呢?”
    “少爷很少让人为他操心,尽管因为身体先天不足,府中上下都很担忧。但不可否认地是,他做出的决定绝大部分时候是可靠的,不入仕不入朝是为整个孟氏的保守打算。”福瑞向来少有忧愁的脸上也挂上不安,搓着手指说,“从前没有人需要也没有人敢要求他负担什么,侯爷更是护短得很,又或者说少爷从没有过什么非得到不可的,大部分时候少爷都听从老爷的安排,但凡对家族有利,他都是顺从的。这也是所谓孝道,尽管夫人……”福德飞快改口,坦诚地望向沈寒香,“姑娘或许不清楚要做到今天这样,少爷有多少妥协,他的身体每天都在巨大的负荷之中。但少爷高兴,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会尽全力去维护将来孟府的女主人。”
    沈寒香没说话,难言的震惊摄住她的心神,她的手指难以避免地僵硬在茶杯上。甚至没有留意在提到侯府中的大家长时,福德已改了对她的称呼。
    她抿了抿干燥的嘴唇,烦躁地挥了挥手,“我不是足不出户养在深闺人不识的官小姐,我想要的,并不是什么地位……”
    福德摇了摇头,苦笑道,“可那是少爷想给您的,他在践行自己的诺言。”
    他给过的诺言,好像并不多,孟良清认真的眼神在沈寒香心中惊起一阵猛跳。因为那人的身体太弱,她便没有太放在心上,有时候心意比行动更重要,用一句虚话去套,便是,你有这个心就够了。
    但这话多少有些失落和遗憾。
    孟良清……
    “他是不是去千绝山了,那本名单,就在千绝山中,对吗?”沈寒香猛地站起身,这次,她不顾福德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取过斗篷披在身上,挑了两柄短剑别在腰中,一捋颈中长发,挽在脑后。
    “近身搏斗我也不全是废的,不会拖后腿,你要是叫够了,赶紧随我去,咱们还有人么?”
    福德连滚带爬快步跟上,语速飞快,“皇上不让打草惊蛇,一切都在暗中进行。”
    “就剩下你了?”
    福德听出她话里的嫌弃,将胸脯一挺,“要不是我武艺出众机智非常,少爷怎么放心留我下来照顾姑娘!”
    沈寒香笑了,翻身上马,也不等福德了,猛地一鞭击在马屁股上,刚跑了没两步,陡然拨转的马头惊得福德座下大马一声长嘶撩起前蹄。
    福德平复着扑扑直跳的心,听见沈寒香的问话,“怎么走来着?”
    孟良清找的这所宅子门前甚是清静宽敞,福德绕过沈寒香的马,一面催马一面大叫,“小的马速快,沈姑娘可要仔细跟紧了!”
    即使白日照顶,天气依然寒冷,没走到一个时辰,沈寒香就发觉嗓子眼里烧得疼。
    她自觉不妙地以手背试了试额头。她在发烧。
    察觉到沈寒香的马速放慢,福德扭头大声问,“怎么了?累了吗?那边有个茶棚,不如先歇歇脚。”
    沈寒香点了点头,她出气发烫,下马时努力控制住双腿的虚浮,福德将两匹马都放去吃草,温茶上来,沈寒香正难受地闭着眼睛。
    福德坐下后,放眼四周,看见七八个青衫客,看着都像是江湖人,连忙垂下眼睛。
    “喝完茶我们就走,不知赶不赶得上晚上的婚宴。”
    沈寒香匆匆看了他一眼,知道福德不会乱说话,便道,“好。”眼角余光也瞥到另两桌围坐的人裹挟着肃杀之气,面色都有些不善。福德刻意压低着脸,沈寒香也把脸埋进碗里。
    福德嘴型在说,“昨天……”
    沈寒香便即会意,多半这些人里有昨晚和福德他们交过手的。就在沈寒香因为紧张而出了一背冷汗的时候,一个粗粝的男声说,“小二,收钱。”
    紧接着那些人就各自上马离去。
    沈寒香一口将还烫的茶灌入口中,那道滚烫的水线灼烧入腹,她压低声音问福德:“我们能绕道过去吗?”
    “小的知道一条捷径。”
    两人都想着那些青衫客多半是敌方援手,吃完茶即刻也离开茶棚。
    傍晚时候,山中炊烟四起,福德的马在一条浅浅的河边顿住了蹄,他的鞭子遥遥一指对岸,“到了,就在那座山上,半山里有一间小屋,住的是个猎户,一家三口,但武功都不弱。我们的人和他们交过手,那小孩个子矮小,最容易降低人戒心,使毒却厉害。”
    边说话,马蹄已涉过河滩,沈寒香认出山脚下拴着的那群马中有一匹是孟良清的。
    她摸了摸马头,山上树多,骑马显然不能上去,只得从树丛中穿过。
    福德在前开路,无奈又窘迫地说,“待会儿少爷发火,姑娘可千万帮我说几句。”
    “会的会的。”沈寒香安慰他,目光四处搜索张望,放眼望去都是深绿色不落叶的常青树木,有高有矮,杂乱无章。间或有野兔、野鸡窜过,看见人也不很害怕。
    “那家人是猎户?”沈寒香忽然问。
    “是。”
    “可我看这山里的小东西,都不怕人。”
    福德拽住沈寒香的手臂,让她能踏上上方一块突出的非人为的石梯,满头大汗道,“兴许只是为了伪装,才到此地不久,既然被人查到,恐怕如果不能拿到名单,他们又会换地方。”
    沈寒香其实不以为然,一本册子,销毁就是了,让人记住,岂不比写下来保险得多。
    “人才是最靠不住的,比不上白纸黑字。”福德一脚踏在下方,一脚发力,拽着沈寒香往上攀登。
    就在低烧和疲劳让沈寒香觉得很不舒服的时候,山中传来的打斗声让她强打起精神,福德立刻找地方隐蔽。
    急切地拨开面前杂乱的枝桠,从树叶缝隙之间窥出去,沈寒香听见福德放得很轻的声音,“看见白瑞了。”
    她也看见了,但在战得正激烈的二三十人中,她却没有找到孟良清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九十三
    骤然一道白光掠过天顶,巨大的雷声伴随黄豆大的雨滴砸在树叶上,枝桠不堪重负,纷纷在风雨里飘摇。
    沈寒香猛地起身,眼底蕴藏着难言的惊喜,在福德没来得及拽住她之前,她捞起裙子,大步跨出树丛,顺着山坡飞快跑了下去。
    “沈姑娘”三个字没能从嗓子里发出,福德神色复杂地望着那背影,将挪出去的半只脚步收回来。
    “你是个忠心耿耿的好奴才,跟着少爷也不少年了,若我说,少爷的病还有得治。”
    福德伏低了身,将头隐在树影之中。
    鼓噪在耳朵里的心跳声像一块要蹦出来的炭火,沈寒香边跑边躲,好在风雨声掩住她踩在树枝上发出的噼啪声,一截树枝在她脚底发出清脆的断裂声时,她几乎立刻趴在了地上。
    弄得胸前膝盖都是泥水,湿润的树叶贴着她的脸孔,她从缝隙里小心翼翼地望向那间屋前,打斗的声音越来越响,伴随着她逐渐靠近的步伐。
    约摸还有十数步时,沈寒香停了下来,趴在一丛矮树之后,等待着下一道闪电。
    她还需要确认,方才闪电时映在窗户纸上的,是不是有一个是孟良清。
    但孟良清身体孱弱,现在下去可以帮他一把,要是不下去……
    沈寒香又犹豫了起来。
    她的呼吸微微透着踌躇,手把短剑握得发烫,一双眼睛从黑暗中悄然窥看。
    大雨并未打断厮杀,谁都知道,只要放松警惕,随时都会丧命在对手刀下。正因为如此,才没人注意到沈寒香的藏身之处,树影微微晃动,众人都只以为是这场暴雨带来的耸动。
    很快,沈寒香绕到屋后,捕捉到壁上有一扇小窗,窗户大开,被风吹得摇摆。
    只要能移到窗边。
    灵活的手指摸到腰中系的一只皮囊,那是一支改小的弓弩,还是走关外时白瑞的杰作。因为缺乏驾驭兵器的能力,带着防身用,幸而带了。
    沈寒香咬着嘴皮,感觉到滚过头发之后滴落下的雨水带着温热,她暗暗将手指搭在机括上。
    黑洞洞的窗板被风拍打得咔咔作响。
    靠近窗户之后,不断有兵刃交接的声音传入耳中,夹杂着一声极轻微的呼痛声。
    沈寒香心头猛然一跳,麻痹感一点点腐蚀心脏。她几乎不能细想,猛地纵身爬上窗户,从窗口翻了进去。
    漆黑的屋内响起个阴沉的声音:“谁?”
    那脚步声不轻,沈寒香是从窗边的桌上滚下去的,此时藏在桌子底下,握弓弩的手心已被汗打湿,一旦射出,会发出不小的声音,必然要暴露藏身之地。
    在这之前,她得先找到孟良清。
    闪电又几次打破屋内的黑暗,然而都只是一瞬,她谁也看不见,甚至没有看见那个说话的人。
    置身山坡上时,这像一间小屋,而置身其中,沈寒香才发觉,其实也并不小,容纳二三十人不成问题。
    她轻轻打了个滚,等待下一次闪电的来临,目光投向一直没有巡视的南面。
    隐雷滚过天边。
    桌外的声音又低声咒骂了几句,发烧让沈寒香耳朵里像塞着两朵浸了水的棉花,听什么都不真切,只隐约判断出那声音是从西边传来,脚步声踱来踱去。
    狭隘的空气里夹杂着稻草、灰尘还有一股难言的潮湿霉味,这更坐实了她的猜想。根本没有人长期住在这里,千绝山是一座杳无人迹的青山才对,山中动物不常见到人,更没人捕猎,警惕性才会那么低。
    “看见你了,给老子出来,妈的……小兔崽子,看是你割了老子的头,还是老子割下你的两只耳朵,卤入味,就五斤白高粱!”
    这一次的闪电,千钧一发之际,沈寒香嗅到一股男人身上汗味混合着久不曾沐浴的熏人酒气时,已来不及了。
    男人正弯着庞大的身躯,与桌下的她对视。
    完了,她得杀人了。沈寒香绝望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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