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徐氏携马氏、林氏跟从沈平庆等在门外,沈寒香对沈母印象十分模糊,沈平庆在她十五岁上,正是下肢瘫痪的时候,沈母因这个信儿,身子也不好,遂每年不过只言片语来问沈平庆的信。
    至于她二姐,是林氏所出,只成亲时见过,后来也便没见过,更无从谈亲近。
    这会小厮在马车下摆了脚踏,先不见沈母下来,只见个穿红着绿,脸蛋娇怯,身段细柳般的姐儿先自另一侧由人搀下来,再由她将沈母扶下车。
    沈母拍了拍她的手,沈寒香站在马氏身后,隐约见着她的祖母,是个精瘦的老妇人,眼神却犀利,将众人都打量一番,方且问:“林氏是哪个?”
    徐氏自将林氏推出,那林氏尴尬得很,给沈母请安。
    沈母约略看得一眼,点头。
    又瞧见沈平庆牵着的个哥儿,严肃的脸上这才挂了点笑,朝旁道,“把给哥儿的东西拿来。”
    沈寒香这才见得,侍奉沈母的姐儿与林氏有几分挂相,便是她二姐了。拿来的一串念珠,已半新不旧。马氏这个儿子还小,才得七岁,念珠挂不住,沈母枯瘦的手捏着她腕子,多盘一圈,这才勉强挂住。
    珠子看着黑中略透着紫,油光脂润,沈寒香又去窥众人脸色,唯独徐氏脸色不大好看。沈平庆只说了句,“娘太紧着他,怕压不住福。”说着便去摘。
    沈母捏着沈平庆的手,拍了拍,就叫沈寒香的二姐扶她进去,旁的人沈母便也没问一声。
    马氏跟在林氏后头,沈柳德在外头等着搬东西,见沈寒香过来,忙挥手赶道,“先进去!”
    “不少我一个。”沈寒香笑道,过来看沈母带的东西,一时间珠光烂灼,比现沈府有的还华贵几分。
    “这又是什么稀罕物?方才奶奶给弟弟也拿了串。”
    沈柳德赶忙把手腕子捂住,尴尬道:“等回屋我也得摘了它,看着没个稀奇的,方才路上二妹给我说了,才知道来历了不得!平时戴着磕磕碰碰,坏了才要坏大事。”
    沈寒香越发觉得稀奇了,尚且没问,沈柳德便推她先进去,悄悄说了句:“祖母耳聪目明着,进城前歇脚,来个偷马贼,偏奶奶一个人听了出来,叫去抓来处置。赶紧去!不然怕捉你来处置!”
    后一句已说笑,沈寒香这才先进去,沈柳德搬完东西,跟进去时满面发愁。没别的,因前夜沈平庆说沈母过生就在这月底,要忙着待客,怕半个月都找不着空出去了。李珺那头约着他往南边去一趟,快马来回,赚点小钱。才答应的,又不知怎么推得掉。
    且这事万不能叫沈平庆知道,藏钱倒是小事,不过又要被数落不好好念书云云。又来了个祖母,怕祖母也要问出路,客来客往少不得俗事缠身,旁的都别想做了。至于出去斗鸡走狗耍玩吃酒的事,一应更要推了。
    作者有话要说:  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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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姐
    沈母入府来,沈平庆叫摆筵席,待着老夫人吃。沈寒香与沈柳德说话,进去得晚,便从门边偷溜进去,只想没人瞧见她最好。
    谁知还没来得及坐,就被叫了住:“这是香儿了吧?”
    马氏未及回话,便听沈母道,“过来,叫祖母好生看看。”
    沈寒香对沈母印象极模糊,沈母一手边坐着沈平庆,另一手边自是徐氏,听这话,徐氏强笑道,“来。”遂起身让沈寒香过去坐,姨娘们纷纷挪坐,令徐氏坐在马氏前头。
    一圆桌,沈平庆、徐氏,并三个姨太太,沈平庆本还收了两个妾室,年纪小,打发下去坐着不在此桌。徐氏身旁给沈柳德留着座,沈柳德进来时坐下不在话下。
    沈母拉着沈寒香的手,好一番亲切打量,一时摸头发,夸赞发色好,又细细摸她的手,沈母皮肤粗糙冷硬,沈寒香只垂目虚应,全不知这祖母心里作什么念想。
    吃过饭,沈平庆与徐氏带着沈母在院子里逛,因院子置办得大,倒也能逛好一会子。天气又和暖,徐氏命沈柳德出去叫个戏班来唱,定在午后。
    姨太太们则纷纷回屋更衣歇息,唯独林氏分别多年的二姐在跟前陪着,林氏刚换过衣,就过马氏这边屋里坐着,吃了几口茶,不悦道,“这才回来,也不得闲来陪着说话。”
    马氏自不敢搭这话。
    林氏瞧她低眉顺眼的样子,心里看不上,把茶盅一放,便说:“老夫人一启程,妍儿便捎了信来。”
    马氏心不在焉。
    “倒和三姐儿有些干系,咱们这些人虽说不上话,你少不得该听上两句,不然将来你知道了,要怪我不早些同你讲。”
    马氏一听同沈寒香有关,才回了神。这时沈寒香还带着沈柳容在后院里同马氏这里的丫鬟们闹着玩,屋里就留下个唤作南雁的丫头伺候。
    马氏因叫她出去拿果子,屋里没别人了,马氏才问:“怎么同姐儿有干系?”
    林氏冷笑道,“老太太无事不登三宝殿,也是咱们老爷才好说话。要从老爷的女儿里挑一个赶趟去巴结人,妍儿养在老太太膝下,她舍不得。”说到这儿,林氏免不得得意,又道,“妍儿最是个孝顺慈善的,虽养在老太太那里,总也记挂三姐儿,她们两个小的时候玩闹,总归记得。”
    林氏弯弯绕绕说了这许多,马氏因问,“到底是什么事?想送个女儿出去做什么?若是去哪里高就,也不妨。”
    林氏眯着眼,捋袖子冷冷道,“是高就便就罢了。咱们老太太当年什么大世面没见过,后来吃不消馋谤才落得今日这不上不下的地步。便是我们林家,现也不比这里差。”要在徐氏处说这话,必要讨一顿好骂,但林氏倒不怕马氏,且只得二人,就马氏想出去说,她死咬着不认就是了。再说也是为着马氏的女儿通口气,马氏也不是不知好歹的。
    林氏觑她脸色,免了她着急,又道,“老太太那会儿,咱们家的世交,底下的孙儿辈,问沈家要个女儿去兑当初空口白话说的亲事了。”
    “既是世家,门户定当般配,要是户好人家……”马氏话未说完,林氏立马截断,冷嘲道:“要是户好人家,我也不拦着,肯定给妍儿留着,老太太也不存舍不舍得一说。”
    马氏蹙眉。
    “那家的独孙,是个瘸脚的拐子,怎么着的不知道,只听说已三十二三,前头已死了个孙媳妇。道怎么死的?”林氏压低声,神神秘秘来说,“被那拐子酗酒后,一铁杖把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脑壳都捣破了。合家上下没人去拦的,净惯着他。”
    林氏说得绘声绘色,活似自己亲眼所见。
    马氏不作声听着,脸色却吓得有些发白。端茶时洒在了衣服上,叫人进来。南雁知道两个姨奶奶要说话,本来端了果子,就在外头候着。这时进来给马氏收拾,马氏忙止住她,“不用擦,等会换过罢。”
    林氏话已说完,见马氏这样子,知她须缓缓劲,想一想怎么办,索性起来辞去。马氏也不劝她吃东西了,林氏一出去,她便浑身泄劲地歪在床上。
    “奶奶好歹起来换衣裳,这么着凉了可怎么好。”南雁说话间,已去取马氏的衣裳。
    过来马氏还在躺着,眼也未眯上,愁容满面,愈发衬得她面色苍白。南雁扶她起来解扣子,一面向说,“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奶奶别憋在心里,生了哥儿这些年身子越发不好,才腊月时来的大夫不是说了,叫奶奶什么事都得说出来的好。”
    马氏蹙着眉,有气无力地伸手穿衣,她浑身便似无骨一般,寻常日子出去逛半日回来就要在床上倦个半日。
    “等姐儿进来再说罢。”马氏看一眼桌上的果子,叫南雁拿出去与沈寒香姐弟吃,自在炕上呆了半日。
    沈柳德早饭后便出去找班子了,找的是过年才来唱过的名“凤来”的班子。
    班主迎出来时,沈柳德正在井栏底下坐着喝茶,等他来。是熟人,原来卜鸿前些年出了点事,很使了些银子,从芳满院出来。后竟销声匿迹了几年,遍梦溪县的熟客,远些京里着迷他身段的戏迷来找,皆寻不到人。
    到得再出山,就不唱花旦,改做班主。但一路走来,身段风流,仍似当初。不过年长了些,眉眼间多世俗兼倦怠。
    沈柳德说明来意,卜鸿笑答应了,说过会子就去安排。
    沈柳德仍揣着手不走,卜鸿因问他什么事。
    “珺哥儿叫我拿这个来与你。”沈柳德自袖中抽出一卷信纸来。
    卜鸿一愣,接下,嘴上却冷嘲了句,“当断不断。”将信纸收了,又道,“我是连个正经信封都不值的。”
    沈柳德含糊几句,只作要告辞,转出内院去,走外头檐廊底下过,听见个人在吊嗓子,那咿咿呀呀声,不似寻常戏子声音宛转莺啼,反粗噶得很。转眼去看,却不是个小子,那人头发,衣服,俱作武生装扮。却又粉面含春,面若桃花,兼只着一身单薄白衣,一条腿扳过肩头,身段看来,是个姑娘无疑。
    她也看见沈柳德了,却无半点娇羞,又换一条腿,边练柔功,边练嗓。
    沈柳德再耽搁不得时辰,先去李家,叫门房告李珺一声说信已带到,门也没进,就回沈家。正在马上穿街过巷,忽闻锣鼓喧天,又身遭百姓皆自朝东跑,沈柳德一时好奇,遂把马给底下人牵着,跟去看两眼热闹。
    用过午饭,沈寒香这边屋里同沈柳容捉迷藏,沈柳容回回藏在马氏一个堆放冬衣的大箱子里。
    沈寒香装作在屋内找了一圈,才牵着沈柳容一脚压在箱盖缝边的衣角,说道,“在这儿呢!都看见你了,还不出来?”
    箱子里传出个闷闷的声音——
    “不在这里。姐姐去别处。”
    “……”沈寒香把盖子一掀,抱着沈柳容出来,沈柳容就咯咯笑个不停。
    沈柳德自外头进来,见他姐弟正笑闹,便道,“什么好玩的,不叫我。”他出去一趟,喘得不行,四处找帕子擦脸。
    沈寒香叫丫鬟进来,将沈柳容的衣袖理顺,又叫个仆妇带到马氏那里去,才同沈柳德说话。
    “戏班找着了?”
    沈柳德擦过脸,拉直领子,点头没答这个,只说方才见的热闹。
    “猜今儿见着谁了?”
    丫鬟递来手炉,沈寒香自己捂了会儿,沈柳德便抢拿过去,她笑骂:“当大哥的成天没样子,出去回来不先去找大娘回话,就往我这里来,不怕人笑话。”
    沈柳德眼睛一鼓,扬起下巴,道,“谁要笑话,叫进来,笑给我先听听好笑不好笑!”
    沈寒香给他倒茶,让他坐下,看着他喝了口,才说:“不是有热闹说,什么事,连你也觉得稀奇?”
    “倒不是稀奇,只是故人见面,有些想说。”
    此时坐得近,沈寒香才闻到沈柳德身上有点酒气,淡而清冽,十分好闻。
    “出去请个戏班的功夫,你还能去吃顿酒。”沈寒香揶揄道。
    “故人请的。”沈柳德卖足了关子,这才边捏着个核桃酥吃,边说:“忠靖侯家的小公子回来,好大的阵仗,两道亲卫开道,将无关人等俱拦在外围。那马车华盖绚烂,饰以金银象牙犀角凤毛等物,珠光绚烂的,好看得紧。”
    沈寒香乏味道,“怎么孟良清去了回京城,学了套奢侈作风回来,倒不像认识的了。”
    沈柳德一摆手:“倒不是,到下车时候,才见里头还坐着忠靖侯夫人,该与我娘差不多年纪,看着却倒似只比你大个两三岁。”
    沈寒香白他一眼:“大哥想说我也三十有个五六了么?”
    沈柳德顾不得她说,自顾自道,“总也有三年未见,小侯爷如今比我还高些,脸色虽少些血色,指不定是家里养得太好。忠靖侯夫人进门,赶巧他看见了我,当场便直呼沈兄而来。”
    沈柳德说得脸孔发红。
    沈寒香笑道:“大哥好大面子,那么多人去看热闹,就认出了你一个。”
    沈柳德脸孔激动发红,又说如何被孟良清请进去吃了两钟酒,叙完一番话,后来他看时辰不早,才先告辞回来。二人又约三五日内,必找一处再约着叙旧情。
    “说这么多,又不干我的名堂。”沈寒香翻找出个围脖,是给沈柳德缝的。沈柳德拿过来圈上,说:“这个往后不给我做,你娷姐姐做的都快摆不下了。”
    枫娷打发去沈柳德屋里也有两年,只做个贴身丫鬟。沈柳德现二十一岁,沈寒香还没个正经嫂嫂。
    她叹口气,替沈柳德理头发,说:“早点娶个妻是正经的,不然委屈了娷姐姐。”
    那枫娷比沈柳德还大两岁,徐氏三番四次要给她找个婆家,都被沈柳德糊弄过去。去年徐氏往沈柳德屋里塞得两个通房,才未说什么了。
    “娷姐姐像是得了风寒,上回来我这儿送大娘给的笔砚还咳了两回。我叫人去找大夫,她又闲不住,没等大夫来,就回去你院子了。”
    沈柳德目不转睛看了会儿他妹,看她张口还想说,遂止道,“回回来你这儿,说话就像老妈子似的,竟像比我妈还操心我娶妻的事。又老气横秋的,哪儿像十五岁的姑娘家?活似深门大宅里关得成了精的老妈妈。”
    “……”沈寒香捶了他一拳,把人推出屋去,“下回别来我这儿,来也没水给你洗脸!”
    沈柳德一出门便撞着个人,那人“哎哟”的一声,捂着膀子,身后跟的婆子已开口大骂:“什么下贱玩意儿三姑娘也往屋子里带!仔细撞坏了二姑娘!”
    见是沈柳德,那婆子好一阵尴尬。
    “大哥。”沈蓉妍叫了声,低垂眉眼,一身淡绿的锦缎,已换过了衣裙,又转头说那婆子两句,婆子忙慌慌给沈柳德跪倒。
    沈柳德没让她跪下去,便扶住,“这算什么,不过眼花罢了。也是我撞着二妹妹,该我的不是。给二妹妹道歉作揖了。”沈柳德略说笑两句,并未真作揖,又听沈蓉妍说老太太先问他何在,忙问过地方先去作陪。
    沈寒香心里不喜沈蓉妍带着的两个婆子,笑也懒怠挂,只叫沈蓉妍在床上坐,底下人来捧茶。
    “三妹妹长大了。”沈蓉妍叹道。
    沈寒香给她剥个橘子,手上两个金钏撞来撞去一阵叮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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