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谢拾此刻正待在医院里,因为他的不能出席,公司临时找了一个刚签约的小新人来顶场。
    而这个小新人……苏成济厌恶地瞪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的赵小桦,此刻他正面色苍白的捂着肚子,马上要上场了却还没准备好,苏成济在心里骂道,简直比谢拾还没有用!公司可真是对他好极了,什么猪猪狗狗都安排到他手下!
    可,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名额就这么让给其他经纪人,他实在心不甘情不愿。
    苏成济这一句话将旁边站立的几个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他们漫不经心地打量来人,没有露出丝毫要寒暄的意思,苏成济刚才的口气分明就是在对待一个低级练习生——比他们还不如。
    “你找了谁顶替我上台?”谢拾直接将问题抛回去。
    苏成济有点不悦,因为他发现对方并没有露出想象中的忐忑不安与诚惶诚恐。
    几个旁边站立的新人这才明白过来,眼前这年轻人只怕是和他们一个公司的,不过应该是个无足轻重的货色,否则就算是因为他们天天呆在练习室里,也不至于同一个公司的都不认识。
    他们放下心,静立一旁,打算欣赏一场冷藏艺人哭着喊着求机会的戏码。
    赵小桦是认识谢拾的,他眼前一亮,过来抓住谢拾的手,“师兄你来了!苏哥,他来了我就不用顶替了吧!”他肚子一阵叫,难堪地转头对苏成济道,“我……不行了。”
    还没等苏成济回话,赵小桦拔腿就跑,风一样奔进了旁边的大厦。
    苏成济脸色简直可以用铁青来形容。
    与别的溜须拍马的小新人相比,谢拾和赵小桦无疑是异类,尤其是谢拾,总是一副清冷的表情,这让苏成济很不舒服。
    不,是非常不舒服!如鲠在喉。
    不舒服的时候就格外刻薄,他不由得冷哼一声,“一点小伤就赖在医院偷懒,这会儿有好处了你又眼巴巴凑上来?你以为公司的演唱会是想来就来,想推就推的?”
    “难道这里还准备了其他人顶替我?”谢拾处之泰然,环视一圈。
    他故意加重了“顶替”二字,眼神在另一边跷着腿喝水的杨安身上稍作停留。
    杨安与苏成济同为优声娱乐的经纪人,这次,杨安也带了新人过来。他与苏成济的竞争关系,势同水火,不言而喻。
    谢拾话说得极轻,落到苏成济耳朵里却如当头棒喝。
    他手下总共两个名额,一个给了杨息尧,一个给了赵小桦,再没带其他人过来,要是这时不让谢拾上,其他人便要钻了空子了。
    他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的几个新人,自己的老对手杨安手下的班底可比自己好了不止一点,如果赵小桦不能按时回来,这机会便给了杨安——这可不行!再不喜欢谢拾,苏成济也不会这样抽自己台!
    他瞪了谢拾一眼,臭着脸说:“你真实的歌唱水平我又不是没见过,临时没录你的音,只能唱现场,你一开口岂不是要吓晕一片人?”
    他身后的几个新人像是听到了好笑的笑话,捧场般地大声笑起来,这笑声里有鄙夷和不屑。
    娱乐圈少有善意解围,却多得是捧高踩低。
    若是前世的谢拾,这时心里一定会十分难受,可是此刻的谢拾已非昨日了。
    谢拾却淡定一笑,走到一边开始调音。他看见苏成济脸色有所异样的时候,便知道对方听懂了自己的弦外之音,他心中嗤笑,已经知道了这事情的必然结果。
    苏成济其人,世俗刻薄,踩高捧低,上辈子的谢拾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对方看不顺眼了,一开始还小心翼翼地想把关系处好,呵,但是对方该卖自己的时候还是完全不手软。
    这辈子他懒得去计较那么多。
    喜欢也好,讨厌也好,对谢拾而言,只要可以达到自己的目的便可——就像,他们上辈子对他做过的那样。
    “不过。”苏成济又道,“林姐!过来给谢拾上妆!”
    几个新人的笑声短促地停了下来,十分尴尬。
    谢拾放下吉他,摘下鸭舌帽,抬起头看了苏成济一眼:“谢了。”
    他们才全然看清这个年轻人的正貌。黑色短发,浓黑的眉被细碎的刘海遮住些许,精神好看的双眼,英挺却不失秀气的鼻子。一张脸倒是生得极为出色,再加上略带苍白的白皙皮肤,为他加分不少,整个人像是从漫画中走出的俊美少年——是时下少女们最喜欢的那一款。
    几个新人面色没有多少变化,心里却高兴不起来了,如果说歌唱水平大家都半斤八两的话,那么外貌无疑是加分点。
    这样的人,唱功能有多好?难道以为歌坛是看脸的吗?他们心中越发鄙夷……还有点微微的嫉妒和不安。
    苏成济不由一愣,虽说是一模一样的脸,但是此刻的谢拾与住院之前的他……好像有哪里不同。
    大概是让人更加看不顺眼了。
    苏成济拧起眉。
    一旁的杨安淡定地喝着水,除了在谢拾摘下帽子时瞥了他一眼,全程再无关心。他本以为这年轻人平日温和淡定,是对成名没有太多执着的,现在看来,他错了。
    也是,娱乐圈里,只有爬不爬得上去,哪里存在想不想爬的区别呢?
    ******
    这时,杨息尧的单曲过半,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和尖叫声,他腼腆一笑,仿佛所有少女心中的青涩邻家少年,他将手中擦汗的干毛巾往下一扔,台下立刻更加疯狂地叫起来。
    眼见一支曲子就要结束了。
    谢拾站在摄像机前,安静地看镜头里的杨息尧。他五官秀气,白净匀称,看起来人畜无害,是十分受欢迎的弟弟型,唱功也不错,高音飙得毫无压力,舞蹈也十分娴熟。
    这样的人,努力而自制,受到所有人喜欢——是行尸走肉般的谢拾上辈子最想成为的那种人,这也是他对杨息尧全无戒心的原因……
    只不过,那是上辈子的事情了,此刻谢拾看着镜头里的杨息尧的脸,怎么看怎么觉得扭曲。
    杨息尧回到后台的时候,与谢拾擦肩而过,他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高度近视了——谢拾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谢拾大跨步上台,一个眼神都没有甩给他,嘴唇却突兀地勾起一个弧度。
    杨息尧的眼角猛然跳了一下。
    霁月广场无疑是人流量最大的广场,四面高楼大厦林立,舞台对面的大厦挂了一张惹眼的电视剧《风传》巨幅宣传海报,沈旬名气与男女主角没得比,但作为重要角色,也在海报上占了一个角。此刻广场中央被圈出来,几千人在这里围观演唱会,还有旁边的商业大楼商场里的许多人驻足观看。
    谢拾上台的时候,底下由杨息尧带来的粉丝的热情还没有消退,一拨特意为杨息尧而来的粉丝推搡着往后台通道挤,场面混乱。
    其他的路人则嗑瓜子的嗑瓜子,闲聊的闲聊——本来,不太懂音乐的他们就是在这里凑热闹。
    谢拾穿着简单黑毛衣,一头干净的短发,在成千上万人面前,安静地坐上高脚椅,两条长腿轻松地随意交叠。
    “这人是谁啊?”底下立刻有人问了。
    却几乎没人知道谢拾。
    谢拾的视线在台下环扫一圈,强大而令人屏息的气场扑面而来,他面容英俊,气质清隽,立刻吸引了一大片外貌协会的人员,下面嘈杂的声音稍稍弱下去。
    苏成济心里却不屑,不过是皮相撑起来的场面,要是等下一开口,底下那群人扔臭鸡蛋都说不定。
    不屑终归不屑,毕竟谢拾是他手底下的艺人,不能叫他砸了场子。
    “小林,过来。”苏成济走到一边,对一个工作人员低声说了几句,让他给谢拾换上假唱。
    杨息尧立在一旁,面上有迟疑之色,“苏哥,这……不太好吧。”
    谢拾唱功几斤几两他再清楚不过,这也是他讨厌谢拾的原因之一!明明对音乐没有天赋,却仍凭着一张花瓶脸和他组合出道。那个光鲜亮丽的舞台,他要一个人站!哪怕一分一毫的目光与掌声,谢拾都没资格跟他抢!
    苏成济拍了拍他的肩,附在他耳边道:“息尧,你还是太年轻了。”这种事是拿不到台面上来说的,尤其是现在杨安在场,做出了岔子指不定给对方留下什么把柄。他已经跟谢拾吩咐过,那小子等下自然会知道怎么做。
    杨息尧眼底的嫉恨一逝而过,乖乖地点了点头,捧过一杯奶茶递给苏成济,然后走到摄像机前看戏——假唱等于不能看他出丑,这次便宜这小子了!
    可几秒后,苏成济大惊失色!
    录好的碟子还没放进去,谢拾就提前拨动了第一个音弦!
    苏成济暴跳如雷地跑出休息室。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谢拾的前奏已经缓缓拨开。
    站在一旁的杨息尧十分诧异。谢拾……这是要干什么?打算主动出丑吗?
    杨息尧有点轻蔑,又有点窃喜。
    控场人员慌忙将舞台顶黑幕拉上,灯光在谢拾头顶投下一小片温润的光,他的视线最后落在了对面大厦的海报上。
    木吉他的声音像矿泉水一样圆润而清澈,通过音响被扩大送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谢拾缓缓开口。
    原本走出几步打算救场的苏成济猛然顿住脚步。
    “前面是哪方谁伴我闯荡……”
    这首歌是低沉而沙哑的一首歌,却被谢拾用清冽的嗓音唱出,伴随他在吉他上跳跃的修长手指。
    纯粹声线里透露出来的如同呢喃般的迷茫,如同飞速传播的流感,迅速扎入了每个人心底,几声惊呼和口哨声过后,喧哗声越来越小,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打量台上的年轻人——
    “长夜渐觉冰冻但我只有尽量去躲
    沉默去迎失望几多心中创伤
    只有淡忘从前话要如何说……”
    谢拾的目光悠长而空洞,落在那张海报上,却又仿佛透过了那层薄纸投入了另一个空间。
    “你爸爸杀了人。”
    “纵火犯的儿子滚一边去!”
    “他背部大面积浅二度烧伤……”
    那一夜开始,他的人生就坠入了地狱,那是真正的地狱——!
    那些带刺的眼光,是有毒的钩子!将他漠不关心的外皮下面脆弱的仓惶的内在毫不留情地戳破,流血化脓……他以为可以不在意的,却还是做不到。很长一段时间,他都逃学,一个人呆在屋子里,锁上门,每天两碗泡面,吃了睡,睡了吃。
    要让他怎么办呢?明明不是他的错,他却要背负全部——
    那些恶意的同情的嘲弄的目光,以及,铺天盖地的愧疚和空冷。
    傅子琛其实说对了,他才是真正身处烂泥之中的人!
    “疲倦惯了再没什么感觉
    别在可惜计较什么……”
    高中是怎么过来的已经不记得了。
    别人约伴买逛小卖部的时候,他总是沉默着把头伸到水龙头下,喝两口自来水,有一股铁锈味的那种。
    那水,冷得刺骨,凉进人的心里去,慢慢的还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他隐隐带着自虐的快感,谁叫你爹害了沈旬一家呢。
    他上辈子的人生,真正回想起来其实是一片空白。
    ……
    ☆、第五章 :十年的歌
    谢拾的声音明明是明亮清澈的声线,用这样的声线来唱这样一首歌,仿佛是用溪水唱出来的大提琴,没有了那种沉重阴郁,却多了一份怅然决绝和空灵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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