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凶悍的生灵,在恶劣的环境中彼此猎杀,或许智力有所不及,但敏锐的生灵本能,却让绝大部分修士都为之汗颜。
    便在此刻,这些生灵,尤其是处于最顶级层次的那些,有一些本能的不安。一只两只无妨,但百只千只同时反应,便有一圈沉郁的灵压倏在扩散。这灵压又影响了那些浑浑噩噩生活的低等生灵,高位对低位的压力,立时引发了更大范围的骚乱。
    “呼啦啦!”
    黑沙潮水中,千百只无尾鸟飞起,汇结成群,高飞入云。
    刚经过的一艘飞舟上,诸乘客都是奇怪:“这么大的无尾鸟群,还真是少见,且能飞得这么高……”
    “是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吧。”
    “快走快走,这热闹看不得!”
    经验丰富的旅人就催促船老大赶紧躲远点儿,飞舟应声加速,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还是低估了“热闹”的范围,一路飞行,前面没了无尾鸟,却有一条飞甲妖龙仰天长嚎,吓出船上人一身冷汗。当然,也有少数几个兴致盎然。
    “群鸟惊飞,妖龙啸云,生灵躁动,莫不是北荒又有什么宝物出世?”
    袁海飞露出最从容自信的笑容,对身边佳人道:“白莲师妹,前次咱们错过了黄泉秘府出世,说不定这一回,还能试试机缘。”
    旁边,雪白衣裙,淡雅如莲的美丽女子微微一笑,没有赞成,也没有反对。
    就是这样温和,又带着些矜持的态度,让袁海飞从内到外都痒了起来:不知是哪个宗门,养出这么个妙人儿来。叫她师妹也不恼,遮莫是也对我有意思?若是到了丰都城,再加把力,说不定……
    想到妙处,身上已不是痒,而是热了。
    偏在此时,那白莲轻盈起身,走去飞舟前端,袁海飞一怔,本能要起身相随,却不知为何第一下没站起来,眼看着女子走到船老大那边,说了句什么。
    船老大明显有些吃惊,但终后还是打开了供客人临时出入的舱门。
    狂风卷入卷出,随即被船舱内的法阵压制,可那女人便像一个幽魂,随第一波高空强风飘出。袁海飞“哎”了一声,猛跳起身,抢前两步,看舱中仅有的舷窗。便见那女子真如一朵素白连花,在虚空中绽开,随后便在黑暴中隐没不见。
    不理会那些身外烦恼,白莲在暴风中慢慢沉降,什么风沙都无法侵入她身外三尺方圆,如此飞降约十余里,她停下来,轻声道:“穷奇可在?”
    黑暴中响起一声低沉的咆哮,便似暴风之威激增十倍,但这样也无法吹动女子雪白的裙角。
    “如今不知是哪个魔门高人,架起魔域,要染化周边生灵,外魔萦心,对你康复不利,不如让我一试?”
    话刚说完,黑暴中,一个高有九尺的巨汉跨出,额骨突起一圈,狞恶的面孔相当有威慑力。只是此时,这大汉正捂着脑袋,一脸烦躁:“魔门?我就说呢,好似有什么东西要往里面钻,哪个家伙,竟是如此嚣张?”
    白莲浅浅一笑:“这与我等何干?”
    错了,这和你们有关系……有很大的关系!
    无数个或平常或异样的场景,在余慈心头流过,同时显化在重新开辟的心内虚空中,位于星辰天域之下。
    那是由无数人的六识感知所拼接成的巨大的图景。出于更谨慎些的考虑,这一次平等珠激发出的照神铜鉴异力,足足飞上了百里高空,才四散飞落,照神图的范围,开始由上而下,逐步填充。
    初时是一些凶兽,零星的修士,还丹境界及以下的人,根本就不会有任何感觉,便被神意星芒附着,成为拼接这片世界的工具,倒是有些凶兽,各自微小的感应作用在一起,形成了不安的灵波,引起了骚乱,当然,那也没什么。
    随后是那些步虚强者,在平等珠的催发下,以前的阻力轻松突破,也有一些感应特别敏锐的家伙,还是将神意星芒排斥在外,但已经无碍大局。
    神意星芒在下坠,地面上的三连坞堡,很快也纳入其范围,且还在向更下层蔓延。
    至此天下地下,无所不包,越来越详实,越来越丰满,越来越像是一个真实的世界,便像是将“人间”移入此间。
    余慈看到,群星之下,生活着以万计的生灵,人流熙攘,车水马龙。又有沙暴如海,鸟飞兽奔,单只如此,与以前的照神图也没什么差别,但余慈明白,肯定是不同了的。
    余慈高踞天穹之顶,看着星辰天域之下,另一类闪烁的星星。
    那是在“人间”浮游的神意星芒,每一个闪烁点,都是一个寄生的对象。而每一颗神意星芒,都可由余慈心神寄托,他的力量能够借此发动——在现实中,无论是寇楮还是灵犀散人,都已证明了这一点。
    如今,余慈只是要再前进一步。
    由于神意星芒的缘故,余慈不但了解星芒寄生对象五感六识收集的信息,也能捕捉其气机,透辟其心理,剖析其欲望,直至……向前一大步!
    把握其物象、总括其心象、开辟其虚空!
    开!开!开!
    可曾见过弹指间,万千虚空生灭?可曾见过刹那间,无量世界存亡?
    余慈看到了。
    开辟心内虚空,绝不是简简单单,念动即成,可余慈除了推演许久的神通,其心神寄托的,还是神意星芒。
    星芒便像是渴水的种子,深植入对象神魂深处,伸展根系,汲取养份,就此运化,生根发芽成树开花,而衍生出来的“果子”,就是一片如梦如幻的虚空。
    也不是人人都能成功,事实上,成功率百不及一,有的甚至开启了又闭合,生成了又毁灭,可在成千上万的基数上,依然获得了令人振奋的成果:以千计的彩光冲霄而起,横亘半空,汇结成一层新的天域,分隔星辰和“人间”,其中千变万化,无有穷尽。
    一人一世界,瑰丽岂相同?我有穹窿盖,周覆化其中。
    第220章 天名承启 狱曰屠灵
    余慈居于天穹之顶,其下是三垣星域,再向下是四象星域,此二者构成星辰天域。
    此下是一片色彩斑斓,将“人间”景象都给隔绝。定睛去看,亭台楼阁,俊男美女,珍馐佳肴,洋洋大观,可转瞬一变,烈火熊熊,毒水滔滔,刀山油锅,均阵列陈前。
    善则极善,恶则极恶,变化于顷刻之间。
    余慈知道,此处天域是他汇集千百人的心内虚空而成,说是心内虚空,其实是他以相关心法,结合神意星芒的特性,引出目标的心意欲望,揉合而成的怪胎。
    千人千面千颗心,世人大都迷于物欲,困于执念,神意星芒的“魔种”根底,也是更倾响于诱发此类心意,故而能在此间明真性,见心象者几稀,大多数放出的都是欲望的浊流,故而变化无常,绝无恒性。
    但话又说回来,真能在前番诱导之下明心见性,将自家心象描绘出来,或将本我真灵映射进来的人物,他还觉得麻烦呢。便如眼下这位:“何方妖魔,敢用邪法将我摄来!”
    一处仙山胜境,跳起一位道人,指天怒喝。他周身清气周流,汩汩如山泉之水,一看就是经过了正宗玄门洗炼修行的,将自家能耐也带了进来。
    余慈对此类人最是爽利,一念起处,就将那道人请了出去——消灭神意星芒不容易,但移除还不简单么?他是来塑神通、增修行的,可不是来找麻烦的。合则来,不合则去,他自然会礼送“出境”。
    如此这般,又清出三五人,却碰到另一种人。
    “上仙送我入此间,莫非是怜我寿元将尽,赐下一份机缘?恳请上仙垂怜,上仙垂怜!”
    这一位能将本我真灵送进来,修为绝对是不弱的,但真是垂垂老矣,眼见就是身死道消的结局,这样病急成投医,也属正常。
    余慈心中一动,化为域外天音,问他姓名。
    这修士吃天音一震,竟是老泪纵横,跪在地上,连连叩头,自称道号“虚生”,现居住在三连坞中,依附于一个商家门下。这人大概真是绝望到极处,一旦发现有所谓的机缘,就唠唠叨叨说个没完,恨不能把自己的底细全兜出来。
    便在余慈想办法,如何打断他时,又有人大笑而来:“有趣有趣,哪个不开眼的东西,敢对你家杜爷爷使这手段……正好爷爷今天没开饭!”
    笑声中,一朵红云从天边飞来。此人能在天域内自由活动,飞行无碍,比刚刚那个出身正宗玄门的道士还要强出一筹,有七八成就步虚修士了。
    余慈本不待与他多话,直接打发了便是。却不想心念动处,那边却是分出一道红光,护住自家真灵,而且其脑宫中,似乎有也异力发动,虽没有锁定神意星芒,却将脑宫护得死紧,间接将星芒封在其中,余慈一时间竟是驱之不动。
    那人也有感应,笑声依旧:“请神容易送神难,不把你这鬼地方拆了,岂消我心头之恨!”
    说话间,红云已到虚生这边上空,云气分开,现出一个极凶猛的样貌,尤其是一张血盆大口,最是招人眼球。
    余慈还不怎地,那个跪地的虚生老道,却是吃了一惊:“吞天犼!”
    过来这人,并非是北荒人士,而是出身于北地魔门,姓杜名胡山,修炼“天化魔功”,可吞噬生灵万物,故而闯出了个“吞天犼”的名号。这人确确实实是步虚强者没错,而且是往返九天外域多次,真形法体已然大成的步虚中阶修为。
    这次将其摄进来,绝对是个意外。
    余慈不愿在这人身上纠缠,依旧将心念化为域外天音,从星辰天域打下来:“我正演示神通,无意将你摄入,如有得罪,在此致歉。若你要出去,我送你……”
    余慈这话也是有些诚意的,另一边跪地的虚生老道,见是这么个态度,都惊讶地睁大眼睛,想必是“上仙”的美梦破灭了。
    不过这些诚意换来的就是杜胡山的狂笑:“狗屎!装神弄鬼的家伙,不是长生真人,使个鸟的儿神通,真当老子是三岁孩子?”
    狂笑之时,杜胡山那张血盆大口竟是诡异地再度放大,红光呵出,周围那些浮动变化的影像,被红光一照一卷,便给撕了一片下来,被杜胡山填下了肚。
    “这是六欲浊气,还掺着一些真性灵光,唔,还有天魔法力,杂了点儿,但味道还成。”
    杜胡山是真正的吃家,本体虽不在此,却也投射进来了七八成法力,汇结成眼下的形象,以他的能耐,反客为主,把这片区域吞食消化个三五成,并不困难。
    而且,杜胡山也有别的心思,他仰头看斑斓云气之上,那壮丽雄奇的星辰天域:“这应该是种摄魂的法器或法宝吧,操控的那家伙似乎修为一般,唔,或是新得了宝贝,尝试发动……却要便宜了老子!”
    在天穹之顶,余慈忽地哑然失笑,他发现,自家倒是越来越虚伪了,他不正是等着这样一个表现的机会?
    那五色斑斓的天域,根基是“人间”,却是由他诱发、整合,终至归拢一处。
    若说星辰天域,乃是余慈本人修行根基所化,代表一个纯粹的、真实的、完全不借助外力的“我”;“人间”则是他借助照神铜鉴,显化进来的外物,或曰“非我”。
    中间这层天域,则是“我”与“非我”交接融会,形成的缓冲区,亦是他这次悟出的神通赖以发挥的介质,是最为关键之所在。
    如此区域,余慈已经想好了名字,便叫它“承启天”,即是“承上启下”之意。
    对承启天,余慈是用了十二万分的心力,元神真性推演,绝大部分消耗便是在此,又岂会技止此尔?
    对杜胡山的作乱,他并没有什么针对性的措施,只是按部就班,将预备好的东西再安放进来。
    承启天浑融“我”与“非我”,将这个概念换一下,或者用某类东西代表,其实最是确切:法器,原是“非我”之属,然而经过祭炼,又有“我”的印记刻下,正是融会了“我”与“非我”的特质。
    所以,诸般法器法宝,放在承启天,正合其用!
    此时的承启天多是六欲浊流,多变无恒性,长此以往,对余慈修行也是不利,为此,就需要有东西镇压,加以抑制。为此,余慈选择身上最合适的那个:“慑百鬼,驱毒龙,清气行符,交汇天地神明——有请宝印!”
    重辟的心内虚空微微震动,有清辉一束,自天穹上来,中有一印,垂落而下,正正压入五色斑斓的天域中央。
    清辉如水波,漫过这片五色斑斓的天域。
    杜胡山当然看到了,他正放出精修数百年的“天化绝雾”,大口同化此处的元气,却发现之前横流的六欲浊气,在清辉扫过之后,一下子被压制,相应的,区域内的气机流转,也发生了剧烈变动。
    好家伙……
    他真灵投射在此,生成法相,怎么说也有七八成法力在,可在那法印垂降之时,其灼灼灵压,却让他有那么刻运转不灵,像是掉入了敌人的步虚法域里,干扰了本人的气机运化。
    这是那法印自具的灵压吗?
    杜胡山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毛孩子,心神不免为之一动:这可不像是寻常的法器,咝,其灵光圆满,华彩内聚,一百零八层祭炼大圆满……双轮都有了不少层了吧!
    倒抽凉气的时候,无可抑止的贪欲也涌上来:“这是法宝啊!”
    一件祭炼双轮的法宝,就修行界整体而言,已经是一等一的宝物,在他这步虚层面上,更是足以让人抛了身家性命去换取的珍品,若是此宝到手,便是不合用,也能换取最顶级的修行资源。
    岂不见随心法会上,这样的宝物,也不过出三五件,都是一现世便遭到那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长生真人的疯狂抢拍,他们这些步虚修士,根本连插手的资格都没有。
    可眼下,他眼前,就有一件!
    他可以肯定……好吧,至少是有极大可能,驱使宝印者,不是什么高人,否则有此宝在手,只一动念,他就要化为齑粉,哪还可能在这儿胡思乱想?
    当然他可能猜错,但要夺得如此重宝,又岂能半点儿风险不冒?
    这边天域的震动愈发强烈,震波是由宝印落下之处,向外扩散,六欲浊流肆虐的境况,开始受到压制。
    这就是宝印坐镇中央之故,有此宝镇压,原本随起随落,难有常性的天域,就能稳住根底,便是仍然多变,变化也出现在一个可以接受的范围内,至少不会前一刻还是青天朗朗,鸟语花香;下一刻就是浊浪排空,阴风怒号之类。
    看懂了这番思路,杜胡山当然不会让其顺遂,其实他也早看红了眼,当下驱动红云,扑向宝印落下的区域,准备以天化绝雾,先污了宝印灵光,断绝人宝之前的联系,再图后计。
    哪知刚到半路,天上又有光芒垂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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