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心神为本,目的明确,由内而外,影响周身气机运化,继而反作用于心神,使之自然维持在某种特定的心境中。
    他所做的一切,都符合心法的判定。
    也许这玩意儿是东拼西凑,除了上面三种心法外,更需要有玄元根本气法这种独特的法门居中协调支持;也许这心法没有独立存在的价值,它仅能辅助“移宫归垣”、甚至是仅辅助“白虎移玄武”这一阶段。但它毕竟是一门心法,具备一切心法的特征。
    就如伐木,用牙咬手撕,怎比得上用斧具?就算这“斧子”只是最原始的石斧,但它也是一种工具,可以极大地提升效率。
    如今只是要看,这“斧具”能否最终成形,成了,入趋玄武,自然圆满;不成……
    影鬼忽尔失笑。不管它眼下如何落魄,其本质都是近乎宗师的级数,只不过他和余慈一损俱损,关涉自家性命,又因为本身高端眼界和余慈现实的对比,对余慈就有本能的不信任——做惯了大象,怎么可能相信蚂蚁能担得起自家的重量?
    两相冲突,自然形成一种深深的焦虑感,影响它的性情。
    可在此时,在余慈不断“下沉”的过程中,影鬼感受到了一种了不起的“安静”。
    见其安静,知其纯粹,至少在这段时间内,余慈做到了一个还丹修士所能做到的极致,更难得的是,更在其现在基础上,做出了精彩的阐发,如此心境,比心法效果本身更重要。
    影鬼莫名也平静下来,只将心神若有若无地缀着,同样在“深海”中沉淀。
    时间已无意义,不管是余慈还是影鬼,都不关心时间的流逝,虽然拖得越久,寄托生死玄机就越可能失败,可现在,这些没用的念头,早已经被抹消干净,甚至已经没了所谓“成败”概念。
    就余慈而言,他就是在封闭、内聚、压缩,将眼前之事做到圆满——他相信这个路径是对的,那么自然要一心一意做到极致。
    蓦地,余慈沉静如井的心神中,蓦地投入了一颗“石子”,波纹层生,非是有外物干扰,只是一种静极而动的转化。
    玄武之力,动静阴阳变化,尽在其中。
    这一刻,生死玄机的轨迹改变。那似乎无休止的下坠势头略有些偏移,只是一点点而已,可那感觉完全不同了。
    心神倏然敞亮,余慈就“看”到,在那无底的“深海”中,有一个庞然大物,终于显化,龟蛇交盘,动静如一,正是玄武之相!
    成了吗?还没有!
    岂不闻“可望而不可及”?移宫换宿,涉及生死玄机的移转,半分都来不得勉强,余慈先前“负重而行”,已经消耗了相当一部分力量,就算如今势头大好,也不敢说能成功入驻玄武星域。
    如今他有一个选择,即动用他手中的缘觉法界碎片——在那只金属飞蛾上掰一只翅子下来,送到佛骨熔炉里去,有修殊胜行愿无量佛光相助,这事儿便成了十之八九。
    可这个备选方案,只在余慈心中闪了闪,便给掐灭了。
    余慈的信心仍未动摇,他所要做的,也绝不只是单纯入趋玄武星域而已。此时此刻,他忆起某个声音,那是天遁宗教习玉简上,一个高手咆哮式的教导:“既然要杀人,先要有杀人的力量。你们与目标天差地远,连防身法器都攻不破,连护体罡煞都撕不开,凭什么杀人?
    “没有力量?宗门教授的心法,就是让你有的!蓄精蓄气蓄力蓄势,把你全身的气力都捏在一起,淬炼它、锤打它、压迫它!让它里面发生变化!
    “你压不住了?只要还有念头,就能压!你只需知道一个点,就是你的目标在哪儿,其他的都是狗屁,没有任何存在的必要!
    “什么才是个头?等到你的力量把目标杀掉了再说。别在没有把握前动多余的念头,如果你永远达不到,你就一直压到死吧,死在那压迫中是你有种,杀人不成被人杀……天遁宗没你这种废物!”
    这独一的声音在心神静寂中回响,过去几天,这样的言语他已经可以倒背如流,如今他仅仅是要撷取其中一点儿真意。
    不能杀人,就不要出剑!
    一念既生,内聚封绝之力,骤然间大到不可思议。
    那一刻,余慈体内就像是生成一个无底的黑洞,诛神刺殷殷振鸣,连带着那依旧不断注入、不断锤打的情绪,直压入黑洞深处。且不只是诛神刺,还包括了已经完全化为己用的半山蜃楼剑意,还包括了余慈曾经凝结的剑意真符,甚至是得自剑园,一直难以驱动玄黄剑意烙印,都被吞噬进去。
    也就是说,只要是与剑相关的一切,除了被封在冰山里的《上真九霄飞仙剑经》,其余的都封入其中,然后……轰然落锁!
    余慈身上似乎刹那间空了一块,封存的东西明明“重”到了极处,但在此刻,却是极性变化,反而轻盈了起来,仿佛那些东西,完全进了一个未明的层面。
    “如果你们把力量压到了极处,你们怎么可能痛苦?那是天底下最美妙的阶段,一切的重量、压力、块垒全都没有了意义,它们就在那压缩到极致的一点上运化衍生,脱离了原本的层次,就像是被烧化了,变成了烟气,而那就是天遁杀剑入微入化的层次——它没有止境,你们可以压进去一切,神魂血肉,所有的所有,只要它不断地变化、衍生,从低层面跃入更上的层面,直到你拥有了杀死目标的力量,又或者连最后一点儿心念都压进去……死掉!”
    “要记住,不能杀人,就不要出剑!”
    余慈一个激零,倏然间醒觉,然后他很惊奇地发现,他已经处在一片广大又陌生的星域里。
    已经有一颗星辰承接了他的生死玄机,正将玄武星力源源不断地输入进来。
    那是一颗相当明亮的星辰,在整个夜空,也是很显眼的。在“移宫归垣”涉及资料中,此星位于玄武七宿中的室宿范围,“其如军门也,兵出或不出,胜或不胜,均由此见”,故名曰:北落师门!
    第173章 星宿熔炉 鉴照魔影
    北落师门?
    这颗星辰在星图中还是颇为知名的,余慈早先做功课的时候,也有印象。回忆一番,不由哑然失笑:“果然是天人感应,寄托的星辰都是有说道的。”
    虽不在白虎星域,此星仍主兵戈之事,只不过倾向于测成败吉凶,亦有时机判断之意,也能与自家心性暗合,他那生死一线的剑意,岂不正有此意?
    不过眼下寄托生死玄机在此,并非是那么简单。
    心内虚空中,可见星空投影,北方星域中,玄武七宿近千颗星辰列布虚空,隐现龟蛇形意,而其尾部室宿方位,正有宫室之相,此中便是余慈生死玄机寄托之地。
    但除了寄托生死玄机,余慈还在其中做了一件事。
    “做得不错。”这是影鬼绝无仅有的夸赞,“没想到你真能下得去手,还做得到!”
    为了寄托生死玄机,余慈临时创出了一门心法,以之封禁白虎凶煞和情绪心魔,但事情做到了这地步,其目标又岂会止于此处?余慈下了大功夫在其中,此时已经营造了一处极是玄妙的“熔炉”。
    “炉壁”坚硬:余慈运化玄武星力,借用其渊深之质,用以镇压;“原料”充足:他放进去了身上几乎所有与剑意相关的东西,并将永不虑匮乏的负面情绪、心魔都封到了里面;“炉火”炽烈:以十阴、百灵化芒纱心法统驭万方,千锤百炼,又借用天遁杀剑之精义和玄武星力繁衍生化之质,使之在不断压迫中,具备不断提升之可能。
    由此,“熔炉”内坚外固,自具法度。除了上述那些,这里面还用到了玄元根本气法;用到了白虎、玄武两种感应心诀;所谓“不能杀人,便不发剑”,无疑就是十方慈光佛发愿的门路,心炼法火、佛骨熔炉的思路也被借用;另外在调整阶段,更是杂取万方,便是符箓之术,也多有化用。
    在影鬼看来,不敢说是集大成者,却绝对是灵光攒簇,别具一格。
    里面炼制的依旧是“诛神刺”,可出来之后,会是什么模样,实在是很让人期待的一件事。
    “只是……”
    影鬼话锋一转,有些扼腕:“你那愿发得太狠,什么‘不能杀人,便不发剑’,你用哪个家伙作目标来着?”
    “世上哪有定数?”
    余慈从心内虚空中退出来,取了香案上的七星剑,看了几眼,终究没有拔出来,只是慨叹一声,将其放回,随后漫声回应:“修为也不是再没有长进,标准自然要水涨船高,时刻变化。说不上目标高低,我心里明白就是。”
    二人所谈,即是发愿之事。虽说余慈没有掌握发愿的真正法门,但他已经是还丹上阶的境界,又修炼“天垣本命金符”,自有一番天人感应,且其剑意沟通生死玄机,种种因素汇集在一起,一言既出,已有“言出法随”之效,绝不可轻忽。
    这样,“熔炉”中孕育的东西,就不是想取就能取出来的了。
    火候非常重要。
    以新成心法成就的“熔炉”,确实称得上不凡,诛神刺在其中精炼,理论上是能够不断提升的,可以一直炼至击杀真人、劫法、地仙……但事实上那绝不可能,因为余慈的形神极限,根本无法容纳如此恐怖的力量,真到那个地步,他就会和天遁宗那些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门人弟子一样,先被自己活生生给压爆!
    取出得早了也不成,那就是毁愿背誓,等于是自设阻碍,对剑意损伤之大,不可估量。所以这全要看余慈对火候的掌握,看他是否真能一如既往抓住时机。
    这大概就是生死玄机寄托在北落师门的另一个缘故。
    另外,由于与剑相关的元素几乎全部被封存入“熔炉”,这段时间里,余慈是根本就没法用剑了。余慈倒不在意,反正他现在用剑的机会越来越少:“这段时间我还忍得,而且我有个想法,要减少麻烦……”
    说到这儿,他心头却是一动,外面心象分身有些感应传回。
    此时他们身处的云楼树,栽种在五岳真形图的东岳方位,不过这时候,放出的禁法不再是曾亲身领略过的“森罗冥狱神禁”,而是叫“九泉苦恼狱”,施放出来,遍野都是阴兵鬼卒,且是法度森严,遇人便排出兵阵,碾压上去,一旦胜过,便将修士魂魄硬生生扯拽出来,转化为自家兵力,要是鬼修,还省了前一个手续。
    故而死在这里的话,下场就是身化鬼物,受禁法控制,身不由己。偏偏还有一些灵识不散,回忆前生,益增烦恼绝望,故曰“苦恼狱”。
    余慈藏身云楼树空间之内,本不惧那些阴兵鬼卒,可眼下事情有些奇怪。
    “那些鬼卒,状态是不是不太对劲儿?”
    旷野上阴兵鬼卒的队伍依旧像以前那么严整,竖成列,横成行,煞气冲天,可是这些家伙游荡的密度增加了好多,更重要的是,有一拨鬼卒,竟是窥准了这边,一路压了过来。
    被发现了?没道理啊!
    余慈操控心象分身,往边上移开,这一刻,前面的鬼卒没有任何反应,而等到心象分身带着云楼树移动这时,那边鬼卒就齐刷刷地扭头,随后就是形成严密的军阵,开始加速。
    竟是冲着云楼树来的!
    余慈一时没想到这是怎么回事儿,不过,这些鬼卒本就是“九泉苦恼狱”的一部分,让禁法瞄准的滋味儿绝不好受,还好他早早把玄灵引交给心象分身,要避开倒也不难。
    心象分身所化的鱼龙便拽着云楼树飞速后退,同时引发玄灵引上的磁火,只需两三息的时间,就能够遁入九地元磁神光中,脱开五岳真形图禁法的制约。
    可事有不谐,这个时候,后面竟是又有一队阴兵,直接从地下冒出来,恰好来了个前后夹击。这应是禁法的变化,因为下一刻,两边阴兵鬼卒各自的阴煞之气就汇拢聚合,化为两道苍黑巨蟒,圈绕绞杀而来。
    “嘁!”
    余慈见识过这种技法,这阴煞之气是很是讨厌,可以污人法器、损伤魂魄,云楼树被拍到的话,势必要被污到,他这一两年的精血供养,就要打水漂了。
    心念一动,余慈让心象分身专注于催动磁火,他则连人带法坛,跨空而出,恰好横在两道阴煞巨蟒下一次交汇的点上。
    太虚青莲袍发动,仅存的六朵青莲排开,先将外溢的阴煞之气挡了一挡,余慈便趁此机会动手,要给心象分身争取下时间。
    气机发动,活泼得让他失算!
    自还丹中阶本命金符成就,便与还丹初阶的“定鼎枢机”有了分别,让余慈适应了一段时间,而进入上阶又如何,余慈还没有切身体会,先前他的注意力都放在移宫归垣上,对此倒是忽略了。
    只是稍一动念,紫府之中,本命金符就是明光大放,带起的气机简直就是夜空中的烟花,映得脑宫透亮,一个维持不住,便有一道金光破顶而出,在空中迎风一化,就显出本命金符来。
    那金符乍看去金灿灿、圆陀陀,如一颗金珠,浑无瑕疵,可直要细致感应,便可见到上面细密图纹,盘转曲折,自成法度。
    金符一出,五里方圆气机变化,都在他掌握之中。而明光外放,与外界元气相激,便似在沸水中浇了一勺油汁,哧哧之音不绝于耳,周遭元气随之变动,催化为一层如虚似幻的烟气。
    烟气与金符并出,如云掩月,而其形态曲折变化,又似龟蛇交盘,似动非动,似静非静,暗合玄武之相。
    余慈本待用出最对症的无生劫星宿破魂神光,可玄武之相一出,他心中莫名地又多出一个感应,却是来自天上寄托的星辰,他便是轻咦一声,但眼前事情紧急,他也无法深究,稍一窒,他是照原来的设想放出符箓,当下星光如沙,便似凭空下了场小雪,星尘飞扬,美不胜收。
    景致固然上佳,杀伤力更是不同凡响,原本严密的阴兵军阵,被星光洒下,立时就千疮百孔,那两道阴煞巨蟒,更被第一波扩散开来的星光完全扫灭。
    余慈还能做得更彻底,不过他现在有个疑惑压着,没了那心思,一击得手,确定阴兵再无威胁,就驱动步罡七星坛,折回云楼树空间。
    可就在他行将飞入的刹那,警兆突现,太虚青莲法袍的护体清光转眼被突破,一个阴冷而玄虚的感觉,便要渗入进来。也在此时,余慈胸口铺开一片紫雾,绕体流动,融融暖意转眼地将那阴冷感觉化去,却是还真紫烟暖玉自发护主。
    余慈又惊讶又好笑,他袖子一扬,青光如轮,如月东升,与本命金符相映,亦不逊色,此光一出,虚空中便有一物咝声发响,如毒蛇吐信,气机波动显示,那家伙正要退走,但余慈已经祭出了照神铜鉴,又岂容它逃掉?
    “天魔?老子这边就克天魔!”
    第174章 天魔纷起 四灵法相
    照神铜鉴青光照下,那个偷袭他的天魔立时被摄了进去,全无半点儿反抗之力。与之同时,余慈头顶本命金符悬照,加大了对气机的筛查力度,确认五里范围内,再没有另一只天魔,这才进了云楼树空间。
    不再耽搁,余慈让心象分身驱动磁火,沿着九地元磁神光的流向,离开东岳方位。心神则往镜中去,正好看到那只天魔,在挣扎中被照神铜鉴消化干净。
    这只天魔至多不过是“集阴煞”的层次,对他产生不了威胁,只是这里怎么会出现天魔?
    影鬼猜测:“那些阴兵鬼卒,明显都被魔意浸染了。而且这只天魔,应该是很虚弱才对。”
    “虚弱?”
    “因为虚弱,所以才会对云楼树感兴趣。大概是觉得其中内蕴灵气比较纯粹吧。天魔染化人心,自得其乐,亦能补充力量,其次噬魂魄、再次摄精气。只对含蕴生机的感兴趣,但一般对血肉已经没有什么欲求,更别提这树叶草根,能这样急切,想必是饿得很了,当然也是云楼树所蕴灵气非同小可,受它魔意染化的鬼卒才那般反应。”
    天魔也会饿吗?余慈发现自己之前还真没这个概念,不过影鬼还是没有解答出来,这里怎么会出现天魔的,而且是饿得快死掉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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