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松子真不愧是幻法强手,对攻伐神魂手段多多,很快就调整了攻势。余慈嘴巴里,牵心角分明在震颤,防护神魂的无形屏障被强劲的冲击撼动了。
    在强度上,牵心角还能支撑,可是,南松子攻伐神魂的手段,比当日的屠独远要诡秘莫测,已将万象宗“因势象形”的心法发挥到了极致,更有本命阴魔借机鼓动心魔煞气,明暗交替,攻势堪称一瞬百变,寻隙捣虚,冲击过来。
    余慈已有些昏眩,还好他及时醒觉,一声大喝,运用了《玄元根本气法》上“澄静虚空”的法门。这一瞬间,他像是撞进了‘心内虚空’,看到黑暗苍茫的空间内,暗流翻涌,而“澄静虚空”的法门用的却是正好。
    在《玄元根本气法》理论中,神魂也不过是“物象”的一部分,他不再纠缠于局部,而是从整体着眼,自“物象”所反映的“心内虚空”中下手,另辟蹊径,一下子安抚住了神魂的震荡。
    心念从“心内虚空”弹出来,余慈面临的形势却没有半点儿好转。仍是那个问题:他有几种能对付神魂的手段?又有几个能在此刻用出来?
    这时候,南松子“呀”地尖叫起来,叫声中充满了极度兴奋的意味儿。
    一连串冲击过后,他的情绪澎湃,即将成功的狂喜席卷神魂,阴神虚影动荡:他已经探明了余慈的底细,知道了这小子能够抵御冲击的根源,只不过是依靠外物而已!
    近于癫狂的嘶叫声里,针对余慈神魂的冲击变化,猛地又提升了一个层次。
    余慈“唔”地闷哼,正由剑气化雾的身形乍虚乍实,终于控不住剑气,踉跄着向后倒。
    “把你的肉身拿来!”南松子尖笑声里,阴神化为一缕烟气,飞射过去。而另一侧,受他气机影响,本命阴魔也砰地化为一道红烟,半途缠绕在南松子阴神之外,要与他一同攻进余慈泥丸宫,夺舍噬魂。
    便在此时,“叮”声轻鸣,震荡十丈方圆。
    发声的,是一条青灰绳索两端、甩击碰撞的一对金属弯勾。
    南松子的阴神烟气陡地一颤。
    第109章 噬魂
    余慈甩手,两枚金属弯勾在绳索的牵引下,又一次碰撞,本如蝉翼般透明的音色忽然变了调。声音本身被忽略了,只有虚空中难以描述的剧烈震荡,一瞬千变,针对周边一切生灵,发动了冲击。
    这是余慈在鬼兽洞穴中得到钩索,虽不知来历,但其双钩撞击产生的震荡,却能对神魂产生直接冲击。
    南松子和余慈,谁也没有躲过去。
    那一瞬间,余慈差点儿把牵心角给喷出来。钩索迸发的冲击变化,比南松子的还要更复杂十倍,余慈就算是有了经验、有了准备,也险些撑不住劲儿,在他的感应里,防护神魂的无形屏障在此瞬间扭曲变形,千疮百孔,随时都要崩溃掉。
    刚刚为了产生最大的效果,他驱动钩索可是没有半点儿留力!
    还好,南松子的反应比想象的还要更糟糕些。
    在余慈眼中,南松子的阴神状态是一个稀淡无色的虚影,上面有几片比较刺眼的黑斑,而笼在外边的本命阴魔则是披带红烟,双方色彩对比强烈,又泾渭分明。可是在双钩接连撞击之际,双方的颜色突然就混淆了。
    然后就是刺耳的尖啸。
    那不是南松子或是本命阴魔某一方的喊声,而是双方齐齐嘶叫,两个本无实体的家伙使用这种方式,纯粹就是发泄。强烈的情绪冲击力便从扭合在一起的嘶叫声里炸开,情绪是极度的狂乱和焦躁!
    这团扭曲混杂的烟气就在余慈眼前。这一刻,他像是看到了两头撕咬在一起的野兽。这两个家伙彻底忘记了原本的目标,代表着双方的颜色彼此侵蚀,拼命地争夺控制权,像是有深仇大恨一般。
    事实上,这想法也没错。
    多年以前,南松子被洗玉盟赶得上天入地,最终只能逃过沧江,到南方落脚。也在那时,他意外获得了一部《五蕴阴魔经》残卷。这本魔经有些来历,上面记述的魔功邪法,一项项威力绝顶,修炼起来却又有着极大的危险。尤其是那“五蕴阴魔”,是他以桃花帐这一邪器为底子,虐杀了数十位有道行的女修,取其阴元精血并惨死后生成的凶魂厉魄,调和以自身神魂中的心魔煞气,一一炼制而成。
    如此凶戾之物,便是灵智尽泯,其本能也记得此等血仇,但因为被强力的咒法控制,这仇怨戾气只能越积越深,使得阴魔威力更盛,由此达成一个盘旋向上的祭炼步骤。
    如此“以身饲魔”法,自然无比凶险。南松子虽是个能下得去狠手的,几十来下来,也只炼成了三头。当他祭起桃花帐时,千百虚影,都是从中衍化出来。
    不过,其中一头在南霜湖上,被他吸蚀入体,增强实力,随着肉身粉碎,也烟消云散;还有一头被他用来作出夺舍的姿态,和那头妖魔一起,被解良轰成飞灰;至于最后一头,也就是与他的神魂联系最为紧密的“本命阴魔”,再也割舍不得,此时却在双钩撞击的震荡、包括“一梦归”的药力作用下,激发了原始的凶性,意图反噬。
    但这时,混淆的颜色中透出一团紫光。
    余慈看到了这光芒,强按住晕眩欲吐的感觉,握紧手中纯阳符剑,盯住烟气的变化。
    新出现的色彩并没有让颜色变得更混乱。紫色没有与任何颜色掺和,就是从南松子阴神中透出来,光芒温润,并不刺眼,扩展的速度也不快,但混染在一起的两色烟气,在光芒照耀下,却开始剥离。
    本命阴魔发出低沉的咆哮,虽然没有灵智,但它本能地厌恶那玩意儿,接触到紫光之时,它就想避开,可是对嘴边的“大仇”、可口的食物,它又绝不愿放弃掉。
    来源不同的本能发生了冲突,使得本命阴魔凶戾的侵蚀势头也为之一顿,南松子的气焰一下子翻上来。且由于还真紫烟暖玉发挥作用,他的神智也清楚了些,不再和本魔阴魔做那些丑陋又凶险的撕咬侵蚀,而是连连催动咒法,利用本命阴魔内预置的控制符咒,意图重新将其压制。
    本命阴魔疯狂挣扎,但在还真紫烟暖玉和预置符咒的双重夹击下,即使仍能对南松子阴神造成伤害,也是在逐步消减之中。
    南松子惊魂甫定,却仍对那个古怪的钩索心有余悸:“那是什么玩意儿!”
    他已经算是幻法的大行家,可是刚刚双钩撞击,震荡扩散之时,面对那一瞬千变的侵扰冲击,仍是措手不及,尤其是内里幻相丛生,转眼挑惹起心火戾气的奇诡玄妙,让他回想起来,都觉得冷汗……是了,他现在哪有冷汗可出?
    思及此处,他忽又想到,他要夺舍的肉身哪儿去了?
    念头未绝,剑气嘶啸。
    幻阵生就的云雾中,余慈身形如虚似幻,破空杀至,一剑突刺。
    “小辈狂妄!”
    南松子刚从狂乱回神,见此便笑:“若你剑气能伤我阴神……”
    这情绪还未落到实处,雾一般的剑气已经穿透他阴神之躯,没有哪怕一点儿力量落在阴神或者旁的什么地方,而是散而复聚,凝成一束尖锐的剑气,重重打在紫光弥漫的核心处。
    倾力一击!
    余慈并不知道紫光的源头是什么,可是长年在生死间磨砺的感觉告诉他,这就是他的机会,一个足以倾覆局面的机会!
    对还真紫烟暖玉这类最关键的物件,南松子当然有最周密的防护。可是刚才与本命阴魔丧失理智地撕咬,后面又全力控咒压制,几乎调动了一切力量,包括护持暖玉的森罗真煞,如今仓促之下,真煞回卷,就算是势头强劲,可是余慈以半山蜃楼驱动的剑气,又能弱到哪里去?
    半山蜃楼剑意和解良口中的“仿先天一气”结合,最大的功效就是瞬间实现无比接近于还丹修士的高杀伤!
    剑气束流,抵触真煞,嗡得一声响。这时候就体现出双方的修为差距,巨大的震力从纯阳符剑传入手臂,又贯穿全身。余慈身形不受控制,向后抛飞。
    也在此刻,南松子忽然发现,他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他绝不应该让剑气和真煞在这么关键的位置冲突。也许他能在剑气的冲击下,将还真紫烟暖玉锁在阴神之内,可是暖玉材质并不坚固,两边巨力冲击,它绝对承受不住。
    可现在明白,已是迟了。
    剑气与森罗真煞碰撞之处,紫光剧盛,那是还真紫烟暖玉受到冲击,产生反应。感觉着要糟,在永远失去暖玉和暂时脱手之间,南松子本能地选择了后者。他松开了束缚,以化解冲力。几乎和余慈抛飞的同时,紫光如流星,向相反的方向飞射出十多丈外,又在地上弹跳了几下,才停下来。天知道受了伤损没有。
    暖玉乍同阴神脱离,刚刚控制住的本命阴魔便发出一声极兴奋的尖叫。
    与之相对应,见暖玉可能受了伤损,南松子真正地暴怒起来,甚至不顾迫咫尺的威胁,阴神周边真煞翻滚,黑色流光乍现,在虚空中便化为一圈若有若无的气芒,转眼追上仍然悬空的余慈。
    余慈仍控不住身体,对危机的敏锐感应倒还保持着。可他目光瞥过,一直都能维持基本平静的脸色就是变了。
    “诛神刺!”
    气芒破空,来势是何等之快。莫说余慈先前没有准备,便是有准备了,面对传说中修行界最歹毒的“暗器”诛神刺,他又能如何?
    这一瞬间,余慈只能作出最基本的反应——抬臂挡住胸口,遮住要害。
    一声闷浊的重音,余慈只觉得手臂一震,随即滚烫,便如被烈火灼烧一般。
    被击中了!
    这个时候,余慈抛飞的势头才尽,他已经飞掼出七八丈外,落地后又滑行了一段距离,只觉得五脏如焚,已是受了内伤。但和中了诛神刺的手臂相比,这点儿伤势又算不得什么了。
    想想至今道基未稳的梦微吧,以她那样的天才,中了诛神刺之后,都险些还丹破碎,余慈比她如何?
    余慈右手按住左臂……呃?
    触手滚烫,发热的却不是他的肌体,而是一块藏在袖中的金属圆盘——照神铜鉴!胳膊只是被上面的热量烤着,才有烧灼的感觉。
    不仅如此,筋络气脉都没有任何伤损,只是因为内脏的伤势有些滞碍。传说中,“逆脉而行,破窍而止”的凌厉杀招,没有任何侵入体内的迹象。
    挡住了?那个可以散化气芒,瞬息跳变,可突破一切有形防护的“诛神刺”,就这么给挡住了?
    余慈掏出烙铁似的照神铜鉴,看着没有任何变化的铜镜外表,难以理解。
    而这时,他听到了一个非常古怪的腔调:
    “混蛋,我灭了你……”
    那是南松子的,紧接着那厮便发出更刺耳的嘶叫:“别吃我!”
    颤音之妖异,便是以余慈的胆色,也觉得毛骨悚然。
    第110章 消化
    余慈遥望那边,只见紫光脱离之后,南松子阴神与其本命阴魔又扭缠在一起,烟气聚散波动,似乎要冲向紫光飞落的位置,可在此时,混杂的色彩中,却有一种新的颜色扩散。
    那是黑色。
    这便是南松子神魂中失控的心魔煞气。受“一梦归”的激发,这种要命玩意儿本就在侵蚀着南松子的阴神,只是受还真紫烟暖玉的压制,侵蚀速度缓慢,但此时暖玉被击飞,唯一的障碍不见,当下便迎来一场巨大的喷发。
    且心魔煞气是本命阴魔最可口的食物,这更让阴魔戾气激涌,不管不顾,顶着符咒的箍锁折磨,大口吞噬因失控而四处流散的心魔煞气,同时,也在吞噬着南松子的阴神之躯。
    内外夹攻,又都是最要命的玩意儿,偏偏南松子拿不出任何压制的办法,便是对内里详情不太了解的余慈,也能看出来,南松子这回是真的糟糕了。
    事实就是如此,转瞬之间,稀淡的阴神虚影就完全被红雾黑气吞没掉,甚至再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就在这嘶叫后的诡异静默中,南松子神魂为阴魔所噬,死得不能再死!
    随后,黑气也被红雾大口大口地吞噬。
    随着吞噬进行,红雾颜色愈发鲜亮,有一层流质的血光在外层循环,浓浓的真似要滴出血来。
    即使在近百尺外,余慈也感觉到周围的空气燥热得可怕。
    从此刻起,他面对的不再是因为要夺舍而有所顾忌的南松子,而是一头纯由凶戾本能驱动的怪物。
    可是,之前连发剑气,他已经是强弩之末,此时便是抽干了血肉,他也只有再发一剑的力气,况且以前无往不利的半山蜃楼剑气,面对这个介于有形无形之间的怪物,十成威力也只能发挥出一两成,有等于无。
    余慈深深吸气,视线移到怪物后方,距他约有二十丈远的某处。那里,之前让怪物深为戒惧的紫色光源就落在那里,依然发着微弱的光。
    应该将它拿住……
    余慈突然发现自己手上的东西太多了。钩索仍在手中,右手则持着纯阳符剑,现在又加了照神铜鉴,一时间累赘得很,可在这种情况下,三样东西,哪个他也丢不得。
    然而下一刻,他就不需要烦恼了。因为在“嗡”地一声鸣响后,滚烫的照神铜鉴像是有了灵性,从他手中挣出来。
    余慈为之愕然。这是十几年中从未有过的现象。
    低细的嗡声振荡一直在持续,像是有人持续不断地敲击,有着节奏上的变化,好像是在宽广的殿堂中僧道梵呗颂经,似有回声。
    余慈不知道这算怎么回事,不过,百尺之外,那头刚刚吞噬掉南松子的血色怪物,明显注意到了这边的变化。
    有那么一刻,四野俱静。
    可静寂也仅是一瞬间的事,受不了沉重的压力,一群先前被困在幻阵中的麻雀像是没头的苍蝇,喳喳叫着,从余慈前方不远处蹿起,飞上半空。
    生灵的躁动就是对怪物最大的刺激。
    红光乍闪,半空中忽然腾起一圈血雾,七八只麻雀齐齐爆裂,碎羽血肉四溅。与之同时,那怪物已经穿透血雾,扑杀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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