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谢清溪刚让人散了头发,只松松地编了麻花辫子放在胸前。早有丫鬟伺候她换了一身衣裳,而丹墨领着小丫鬟们将谢清溪的东西摆到她院子里去了,她的院子依旧临近萧氏的院子,出了门走两步便到了。
    她的东西都贵重,当初打包的时候,她便自己亲自监督着,生怕那些精贵的瓷器、鎏金铜器被磕了一块。因此每个箱子里头都塞了满满当当的棉花,就是为了防止路途遥远磕坏了东西。
    丹墨一件件将东西拿出来的时候,见那些精贵的玻璃、瓷器都没磕破了,这才送了一口气。于是她指挥着丫鬟将东西都摆上,多宝格不能空着,榻上的垫子也赶紧拜上,就连挂在内室和暖阁之间的珠帘都收拾出来准备挂上了。
    萧氏这边的人更多,在她们没回来之前,便已经开始收拾了。这大件摆设院子里本身就有,不过萧氏自己也从江南带了好些东西回来,有些丫鬟能做主的便摆上了,有些不能做主的只等着她回来。
    “这一路上你都叫唤着没好生泡澡,不如这会叫人提了水,去好生梳洗一番?”萧氏见她懒懒的,不愿动弹的模样,便摸着她的辫子温柔说道。
    不过谢清溪这会心里存着事情,不太愿意出去。她瞧着旁边站着的丫鬟,开口道:“你们先下去吧,我要和娘说回话。”
    这旁边站着的丫鬟都是萧氏从江南带回来的,谢清溪一吩咐,她们自是立即就下去了。
    “怎么了,脸色恹恹的,可是病了,”萧氏伸手摸她的额头,这刚才吃饭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就这样不高兴了。
    谢清溪伏在她娘亲的肩膀上,不高兴地说道:“我不喜欢。”
    “不喜欢什么?”萧氏温柔地问她,还一边给她按着头皮。
    谢清溪小的时候,睡觉特别不安稳,那时候只要萧氏给她按头皮,她就能哼哼唧唧地睡熟。就算是换个丫鬟来,她就是睡不着。
    “不喜欢她同娘这样说话,”谢清溪闷闷地说道。
    萧氏出身高贵行为得体,又替谢家养育了这样多的孩子,可是回家还不是照样要受婆婆的拿捏。可这世道便是如此,婆婆拿捏儿媳妇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若儿媳妇但凡敢反驳一句话,这世人的吐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萧氏听她这话,立即正经道:“你可不能说这样的话。”
    虽说谢清溪没有点名道姓,可是这隔墙有耳,如今可不比江南那会。现在萧氏还没将院子收拾得跟铁桶似得,自然不敢让她乱说话。
    “我知道,我就是心疼娘,”谢清溪搂着她的腰说道。
    萧氏虽欣慰谢清溪的贴心,不过却还是笑道:“这才哪里的事情,这做人媳妇和做姑娘可是不一样的。娘是要替你爹爹尽孝道。”
    听萧氏这么说,谢清溪心里就更难受了。
    自从谢明岚被横着拖回来之后,谢清溪就明显能感觉到,她爹娘的相处和从前不一样了。如果说以前是相敬如宾,那么现在这宾里只怕多了一层冰。
    虽说谢明岚的伤势并非萧氏所为,可她到底是因为独立在庵堂中没人保护,才会受伤。特别是谢明岚落下了病根后,谢树元为她遍访名医,这心中的愧疚就越发地深了。就算当初萧氏是出于正当的理由将她送出去,可谢树元心底难免还是迁就到了她。
    “娘,你怎么这么好,”谢清溪抱着她的腰,娇滴滴地说道。
    ********
    “哼,”谢明雪一回了院子,便将头上的那枝累丝金簪取下,重重地扔在桌子上。她的侍琴赶紧上前将金簪拿起好生放在匣子上。
    她另一个丫鬟侍书便立即问道:“姑娘,让奴婢给您松了头发,松泛松泛吧。”
    谢明雪板着脸没说话,侍书也不敢上前,瞧了侍琴一眼,两人皆是沉默不语。
    “弄什么头发,帮我换件衣裳,我要去母亲院子里,”谢明雪一脸不高兴地起身,两个大丫鬟赶紧伺候她更衣。
    待她去了闵氏的正房时,闵氏正在逗弄自己的小儿子。闵氏的儿子如今才七岁,是谢府最小的少爷,在家中行八。闵氏成婚数十年才得来这么个宝贝疙瘩,平日就看得跟着眼珠子一样。
    因着昨个晚上他睡觉踢了被子,值夜的丫鬟没注意,今日有些发热,所以闵氏这才没将他带到前头去。
    这会谢明雯正陪小弟弟玩呢,就看见大姐姐气呼呼地过来。不过她一见姐姐便高兴地说道:“三姐,你看大伯母给弟弟的礼物,这项圈打的可真精致,比咱们带的都好呢。”
    明雯性子活泼,见弟弟得了这样好的东西便高兴的很。八少爷如今都已经七岁了,只不过被闵氏娇养着,性子有些内向,极易害羞。因此谢树钊对于这个嫡子并不太喜欢,反而有些偏爱自己的庶长子。
    谢明雪定睛看了眼那金项圈乃是八宝璎珞赤金项圈,只是那项圈下头还垂着一枚玉锁,这白玉之中带着点点墨色,只看着便觉得这玉锁实非凡品。之前谢明雪已经打开了萧氏给的荷包,沉甸甸的玉镯上头嵌着绿松石,玉镯不仅分量够重,便是雕刻的花纹也是极精细的,一看便觉得是从南边来的东西。
    至于那串蜜蜡,就更是极好的。此时再见弟弟得的东西比自己的还要好,心里头却格外不是滋味。倒也不是说眼红弟弟得的好东西,只是觉得大伯母这随手给出的东西都这般贵重。更何况,大房那个庶女竟也能带着那样好的镯子。
    这姐妹之间难免会有比较,一房的嫡女庶女间有比较,隔房的姐妹更是会攀比,这嫡女同嫡女比较,庶女自然跟庶女比。可如今她身为二房的嫡长女,居然连大房的庶女都比不上。
    明雪因年纪到了,如今闵氏也是时常带着她出门交际的。虽说谢树钊只是个礼部仪制清司史的五品郎中,可是她的祖父是内阁阁臣,她乃是阁臣的嫡孙女,便是在京城交际圈中那也是受人追捧的人物。
    所以她这会觉得自己被一个庶女比下去了,这心里就更加不是滋味了。谁知一过来,自家这个蠢妹妹,还在炫耀大伯母给的好东西。
    闵氏逗弄了儿子和小女儿一会,见大女儿还是闷闷不乐的模样,便让人将他们两带到旁边的屋子去玩。
    “你这是怎么了,拉着个脸,先前不是还好好的吗?”闵氏虽说偏爱儿子多,可谢明雪到底是她第一个孩子,平日里她也是极为娇宠的。
    谢明雪只不说话,让一个庶女就这般比下去这样的事情,她哪好意思开口啊。不过一想到那金簪乃是外祖母给自己的,她又不由怨道,外祖母也真是的,一个累丝金簪而已,说的那样好,亏得她还和别人夸耀呢,这会让她白丢了脸面。
    待闵氏哄了她一会,她这才吱吱唔唔地将事情说出来。不过一说口后,她又撒娇道:“娘,女儿的这些首饰都有些旧了,样式也不是时新的。下个月端敏郡主开诗社,女儿要去参加,总不能带着这样的首饰去吧。”
    “你祖母赏了你那么样的好东西,怎么就没有首饰带了,”闵氏不由叹了一口气。
    明雪自小被她娇惯着,又因为长在老太太跟前,被老太太宠着,所以这性子养得有些娇纵。她也不想想,大嫂是出身侯府的嫡女,她的娘家不过是个四品官吏家,父亲为人又刻板不会钻营,家中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
    再说了,自家老爷一直在京中当官,哪能比得上外放了这么多年的大伯。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光是看着大房每年从江南送的那些好东西,她就知道,只怕这大房在江南是发了,这银子何止十万啊。
    今个她瞧了那些庶女穿着首饰,就算是比起京中的那些三品官员家的嫡女来,也是不差的。
    “那些都是旧的嘛,娘,你就给女儿答应女儿嘛,”谢明雪拉着闵氏的手臂撒娇道。
    闵氏轻叹了一口气,却又突然想到什么,她说:“端敏郡主是下月开诗社?”
    “是啊,我们先前在陈姐姐赏花的时候,郡主便同咱们说了,到时候定是会给我派帖子的,”谢明雪有些得意的说道,这郡主可是王爷的女儿,她能同这样的贵女来往,本身就说明了她也是处于京城贵女圈的上层。
    如果说京城官员家、勋贵以及皇室家族的女儿,统称为京城贵女圈。那么这圈子里也是分为各种各样的小圈子,什么清贵圈、勋贵圈、宗室圈,这些小圈子当然也是相互交错的。不管每个圈子怎么交错,圈子都是呈金字塔状的,而谢明雪就是在塔顶的那部分人。
    “若是郡主请你的话,你便将你六妹妹带去吧。她初来京城,除了自家姐妹便不认识旁人了,你作为姐姐自是该给她介绍些朋友。”闵氏教导谢明雪道。
    谢明雪一听立即便不愿了,嘟囔地说道:“人家端敏郡主只请了我去,带上六妹算怎么回事嘛。咱们这样的诗会,是不好带人的。”
    闵氏见女儿这般不通人情世故,恨不得在她脑袋上拍一下,她道:“不好带的是那些打秋风的穷亲戚,你以为你六妹妹是什么人。人家爹爹可是正正经经的朝廷二品大员,舅舅又是未来的永安侯。”
    “既然她那般厉害,就不用我带了,”谢明雪不服气地说道。
    “我让你带你六妹妹去,是为着让你同你六妹妹亲近,她舅家也是有表姐妹的。若是这些表姐妹带她出门交际,又岂会比你差,只是你们到底是自家姐妹,亲近总是没坏处的,”闵氏如是道。
    其实她心底也是有算盘的,虽说老太爷如今还是阁老,可是眼看着年纪大了,还不知哪日就退了下来。如今明雪有着阁老嫡孙女的名头,在外头交际自然是不差的,可是要说这亲事,却有些低不成高不就的。
    闵氏看好的那些勋贵世家的嫡子,人家也有更好的选择。至于有些清贵世家的公子,她又嫌人家少爷没个功名在身。毕竟这官宦子弟家,也不是每家子弟都象谢清骏这样出息的。
    如今大嫂回来了,她是出身永安侯府的,如今又是二品大员的正妻,这面子总是比她要大的。日后若是她相中了哪家少年,少不得请大嫂前去说合。
    见谢明雪还是百般不愿,闵氏便狠了下心,哄她说过几日让珍宝斋的人到家里来,给她打两样时新的首饰。
    谢明雪一听,这才高高兴兴地应下。
    ********
    至夜,疲倦的一日的人们纷纷熄灯休息。天际挂着一轮弯弯如船的月牙儿,月光的清辉照耀在大地上,照耀着夜行人的前路。
    此时谢府也没了白日的热闹,守夜的丫鬟打了个哈欠便继续守在门口。而后院的一处小院落中,只听吱呀地一声门响,门口早已经等候多日的人,提着灯笼给开门的人照路。
    待两人汇合后,便匆匆往正院上房去。
    “姑母,”江姨娘白日没有机会同老太太说话,只到了这晚上才偷偷过来给老太太请安。
    虽说江姨娘年纪也大了,可是这腰身依旧纤细,看着弱不禁风的模样。江老太太瞧着她有些消瘦的脸庞,便心疼道:“你母亲先前进府同我说了你的事情,我原先还不信,如今看了明岚和你这模样,便知你们受苦了。”
    “姑母,我的明岚险些没了命啊,”江姨娘伏在老太太膝盖上便是低低的哭了起来,她哭的声音虽然轻,却丝丝饶耳,只让老太太心头也一酸。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且同我细细说来。”
    ☆、第64章 谢家日常
    第六十四章
    “明岚这孩子实在是苦命了些,”老太太微微叹了一口气,这女孩子有了病根,将来可是不好说亲事的。虽说谢家的女儿不愁嫁,可是这高嫁和低嫁却也是有区别的。
    江姨娘没想到老太太听完自己的话后,这般轻描淡写地掀了过去。明明是萧氏害了她的明岚,可如今明岚都成了这幅模样,那人还是好好的当她的当家太太。
    “树元将明岚送去庵堂,也不是无缘无故的吧?”这老太太虽然也喜欢侄女,可是她最上心的自然还是自己的儿子和孙子。
    谢清骏是在她跟前长大的,又那样的出息,如今老太太这是不知道当初谢明岚坑害的是谢清骏,她要是知道的话,只怕她自己生剥了谢明岚的心都有了。
    江姨娘被老太太这么一问便不敢说话,其实当年她也不清楚为何老爷会突然将明岚送走,她也只是模糊地听说好像是涉及了大少爷的事情。
    可江姨娘哪敢将实情告诉老太太,她只吱吱唔唔地说了些,我的明岚实在是可怜。
    “好了,既然你们都回来了,这日后自是不用担忧。只是你也要谨守做妾室的本分,”老太太教训侄女说道。
    江姨娘眼角含泪,她原以为到了京城,有了姑母的撑腰,她们娘三便再也不怕萧氏了。可谁知老太太竟也同自己这样说,她这会的眼泪是真的掉下来了。
    怎么就自己想的不一样啊?
    “姑母,你放心,便是为了明芳和明岚,我也会好生伺候太太的,只求太太看在两个姑娘平日待她至孝的份上,千万给我的明芳和明岚找个好婆家啊,”其实如今江姨娘年纪也大了,自从知道自己再也生不出儿子后,她这争宠的心也就淡了。
    这女人一辈子不就是指望有个儿子当靠山,谁知她这么些年想尽办法就是再也生不了了。实在是命中无时莫强求啊。
    老太太虽然也心疼这个侄女,可是既然做了人家的妾室,便该守着妾室的本分。况且谢树元如今官是越做越大,日后谢家是要指着他的。这后宅可千万不能乱了。江老太太虽然如今年纪大了,爱随着性子来,可是到底是有几分见识的。
    只听老太太说:“你放心,有我和树元,量她也不敢将明芳和明岚随意嫁了的。如今大姑娘的亲事已经说定了,明芳也到了年纪了,这亲事需得赶紧寻起来。”
    这古代贵女,虽是十五岁及笄,但是大多数人家都是从十三四岁开始给姑娘们说亲事。而这说亲的周期可是很长的,先不说光是这相看便要花上好些时间,若是看对了人家,双方都有意愿的,这一套规矩走下来怎么都得一年的时间。
    象明芳这般十五岁还没说亲的,那是因为谢树元不愿让女儿嫁在江南,这才一溜烟的都等着回京城说亲呢。
    江姨娘听了老太太的话,一颗心总算定了下来。这两年光是为了明芳的亲事,她已是操碎了心。在江南的时候,生怕太太替明芳说亲,让女儿嫁到江南那般远的地方。
    可是这回京了吧,又怕萧氏随便给明芳说亲,万一嫁了个门第不高,丈夫又不长进的,可算这辈子完了。
    这边江姨娘刚走,那边便有人偷偷地去了前院。
    谢清骏正在书房里把玩一个手把件,观言就领了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进来了。这人一见着谢清骏便赶紧跪下请安。他依旧看着手上玲珑剔透的玉把件,拇指和食指轻轻捏着,书桌右上角摆着的灯罩,不时爆出噗噗地响声。
    待这人将江姨娘何时去了老太太院中,又什么时候被谁领了出来,一一都说了之后。谢清骏这才点头,他说道:“不错,辛苦了。”
    这人连说不敢,谢清骏又让观言给他拿了一锭银子,这才又让他出去了。
    待观言进来时,就看见默言正给自家少爷换茶呢。这书房早已经收拾好了,后头书架上都摆着谢清骏当年读的书,就连当初走时未画完的一幅画,如今都还摆在原处呢。
    他的这处院子,可以说是前院里最舒适的一处院子里,不仅地方大,就连景致都比旁处好。清湛过来瞧见他这处院子,吵着闹着要搬过来同他一起住。
    “少爷,奔波了一日,还是早些歇着吧,”观言没敢说别的,开口就劝他早些歇息。
    自家主子向来主意大,就连老太爷都未必劝得住。他们这些做奴才的,除了听候吩咐之外,也只敢在主子平日的起居上说几句话,至于别的地方,开口就等着死吧。
    谢清骏点了点头,说道:“去提了热水来,我要洗澡。”
    ********
    第二日一早,萧氏便特地让秋晴过来了。不过丹墨她们也知道今日是自家小姐,头一日给老太太请安,自然不敢耽搁。
    朱砂早早将谢清溪叫起了身,丹墨也将昨个便准备妥当的衣裳拿了出来,服侍着谢清溪穿上。待她梳洗完毕后,便坐在梳妆台前。她眼巴巴地瞧着镜子里的人,小小的鹅蛋脸,大大的杏眼此时因为犯困而微微眯着,小巧精致的嘴巴打了个哈欠后微微张开。
    唉,幸亏如今已经是春天,从被窝里起来没有冬日那般难,可是这么早起,她也难免犯困。昨晚认床的习惯,让她左翻右翻地睡不着,后面还和值夜的朱砂一起聊天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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