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姜径自走去水盆边净了手,走到他对面坐下来,扯到腰间,疼得咧了一下嘴,干笑一声:“怎么,衣裳不美么?我还舍不得换呢。”
    “随你。”公西吾举箸,瞥见她拿汤勺时露出手臂上的青紫,抿了抿唇,搁下了筷子:“我很好奇师妹这次的计划又是什么,值得你如此冒险,非要得到一个易夫人的头衔?”
    易姜垂头喝了口汤:“我怕吓着师兄,先前跟裴渊、少鸠说时,他俩都被我吓得不轻。”
    公西吾按下她喝汤的手:“愿闻其详。”
    易姜只好抬起头来:“与你选择齐国一样啊,我猜你选择齐国的一大原因就是因为齐国好操控吧,可以让你尽可能地施展自己的抱负而没有阻碍,这与我选择滥国是一样的。”
    公西吾点头:“那你操控滥国之后呢,要做什么?”
    “我打算与秦国交好。”
    公西吾眉眼微动。
    “滥侯这种人哪里配做一国之君,不如由我代劳。”易姜的笑容有些变味,脑中不禁想起那几位将她当作物品一般讨论归属的四国君主。滥侯与他们有什么分别?这样的世道,这样的国度,有什么好存在的,不如颠他个天翻地覆。
    公西吾脸上终于露出明显的震惊之色。
    易姜挑眉:“我就说你要被我吓着吧。”
    这的确听来有些痴人说梦。不过滥侯命不久矣,又无主见,一旦她成为滥国夫人,国君死了,她完全有机会操控滥国。到时候她以滥国夫人的身份与秦国交好,很容易成功,毕竟秦国也需要铁矿。
    届时她的后半生完全不是被毁,简直是再生了,哪里还需要什么齐国保护,她自己就能撑起一片天。眼下她羽翼尽失,势力尽除,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一招,但也是寻常人想象不出的一步。
    “可惜都被你打乱了。”易姜叹气,又喝了口汤。
    公西吾默然,一个女子敢有这种念头,简直无法想象,不过发生在她身上却又不叫他意外了。一个明明时常心软的人,这时候又展露出强势的魄力,他很钦佩,不过还是觉得,幸好他打乱了这计划。
    裴渊和少鸠到半夜才随大军回来,因为是作为俘虏回来的。滥国接下来的事情都会交给魏国处理,俘虏的官员宫人也会移交去魏国,他们两人则被单独关押在别处。
    易姜很想去见他们,但知道公西吾不会同意,便暂时忍着没提这事。
    大概是急着拔营,齐营今晚不安静,一直吵吵嚷嚷的,公西吾不知道忙什么去了,也没在帐中,帐门边的守卫却是比之前严密了许多倍。
    易姜浑身疼得慌,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不断用手揉着伤处。腰上那处伤的最重,是在栏杆上磕的,胳膊上是被滥国人抓着时拧出来的,其余地方疼就是因为马颠的。
    她天生怕疼,小时候连吃药打针每次都要嚎半天,到了这里总是遭罪,每次都是忍。现在难得帐中无人,也不忍了,呻.吟了好几声。不过不散瘀也没法迅速好起来,她只有忍着疼继续揉。
    帐中忽然传来脚步声,她手下停了停,听那脚步声已经穿过屏风,闻到那阵熟悉的气息就知道是公西吾了。
    “擦药吧。”他的手伸到她眼前,掌中托着一只方方正正的漆盒。
    易姜坐起身来,接过来打开,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她赶紧合上。
    “化血散瘀的。”公西吾说完便转身绕过屏风走了。
    易姜只好撩起衣袖涂药,不看不知道,原来紫了那么一大块,那群人下手也太狠了。
    药膏黑乎乎的,她屏住呼吸挑了一点抹上去,火辣辣的疼,又忍不住低低轻嘶。
    公西吾又走了回来:“我来。”
    易姜撇嘴:“不用。”
    “你这样慢吞吞的要弄到何时?天一亮就要拔营,没有那么多时间。”他拿过药膏,坐在榻边,撩起她衣袖,用拇指沾了药膏,按上去狠狠揉了几下。
    “嘶……疼死了!你能不能轻点儿?”易姜眼泪都要下来了。
    公西吾瞥她一眼,沉着脸继续动作,根本没有减轻半分力道。不这样如何能散开淤青。
    易姜伏在榻上,哼哼唧唧了半天,等后来适应了一些才没再哼了。
    第二天拔营时,聃亏听见两个士兵在窃窃私语,轻手轻脚走过去一听,脸唰的红了。
    他们竟然在说昨晚公西吾和易姜……
    “真的,我亲耳听到的,一直叫疼呢。”
    “想不到相国看着这么清冷,原来是装的。”
    “就是说……”
    聃亏干咳一声,惊得两人抱头鼠窜。他揉揉发烫的脸,摆正脸色,走入大帐。
    公西吾一夜未眠,此刻正在案后整理书籍。聃亏悄悄朝屏风后瞥了一眼,一边给他帮忙一边低声道:“先生,魏军来接收俘虏了,滥侯抢来的那些侍妾听说您已将易夫人收入帐中,也要求跟随您,不愿去魏国,这要如何是好?”
    公西吾面无表情:“什么叫收入帐中?”
    聃亏呐呐,又想起方才的不雅传言,讪讪道:“那是她们说的。”
    公西吾将竹简仔细纳入锦袋:“她们只是怕死罢了,这种事情有什么好问的,强行移交给魏军就是了。”
    聃亏点头:“也是,那么多王室贵女仰慕先生,先生都看不上眼,如何能收了她们。”
    公西吾手下一顿,抬眼看他:“我怎么觉得你今日话特别多,是不是有什么事?”
    聃亏赶紧摆手:“没有,没有。”说完连忙退出帐去了。
    公西吾朝屏风后看了一眼:“师妹该起身了。”
    路线是早安排好的,魏王对齐军也有防范,何况晚了恐怕会遇上秦军队伍,所以时间不能久拖。
    易姜在屏风后偷听了半天,闻言只好爬起来穿戴整齐,榻边放着一套干净的男装,肯定是公西吾准备好的。她扯了扯身上脏污的礼服,终究还是换了衣裳,一边故意道:“这么多王室贵女仰慕你,你竟还见不得我穿一件宫装,应当早就看习惯了才是啊。”
    公西吾隔着屏风冷冷道:“你想穿的话,等回到齐国多的是机会。”
    易姜憋了一口气,从屏风后走出来:“我何时能见到裴渊和少鸠?”
    公西吾上下打量她一圈:“等你到了齐国再说吧。”
    ☆、第57章 修养五六
    “唉……都怪我。”少鸠双手被捆的结结实实,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一边怏怏无力地感慨了句。
    齐军在外整肃地前行,连着几个时辰都没停顿。自上路以来她就没见到易姜,也不知道公西吾把她怎么样了。
    裴渊跟她没什么两样,靠坐在她对面,不过神情要轻松许多:“先生那一步计划太冒险,倒不如跟公西先生去齐国,免得再遇到滥侯那样的。”
    少鸠踹了他一脚:“在你眼里公西吾什么都好就是了!”
    裴渊哼了一声,别过脸不理她。
    少鸠撒完气又颓唐了,用脑袋磕了磕车厢:“都怪我,我当时该主动去宫中找滥侯代替易姜的。”
    裴渊“切”了一声:“且不说滥侯愿不愿意拿你换先生,你别忘了当时都说了你已经嫁给我了,滥侯会要个有夫之妇吗?”
    少鸠脸上一红,又踹他一脚:“谁嫁给你了?少自作多情!”
    裴渊气鼓鼓地道:“那不是先生骗滥侯的说辞吗?你当我乐意娶你?”
    少鸠怒了,连着踹了他好几脚。
    裴渊哀嚎两声,扑到车门边:“来人!给我换车!我要换车!”
    响动太大,以至于前方马车中的易姜都听到了。
    看来他俩挺生龙活虎的,不用担心了。
    她悄悄往外探了探头,公西吾披着披风打马在前缓行。已经到了冬日,阳光没什么温度,他瘦削的侧脸也冷峻的毫无温度。
    似有所感,他转头朝马车看了一眼,易姜立即往里面坐了坐。
    他转过头去对身旁的聃亏说了句什么,后者调转了马头去了马车后方,不一会儿再赶到车旁,递给易姜一块兽皮:“姑娘披着吧,会暖和些。”
    易姜接过来,朝公西吾的背影看了一眼:“替我谢过你家主公。”
    她语气平常,聃亏脸色却有些不自然,讪讪地回到了公西吾身边。
    天气虽然不错,但路上并不是一帆风顺。快到邺城时,队伍受到了一次突袭。
    易姜当时正在车中看书,神经却是高度戒备,一听到外面的动静便探出了头,却见公西吾立即打马到了跟前,挡在车边,抽出了腰间的昆吾剑。
    她探头张望了一下,队伍后方受袭,根本看不见什么。
    “什么人?”
    “伪装来刺探的秦军。”公西吾叫来聃亏,“吩咐下去,不要恋战,摆脱掉他们就接着赶路。”
    易姜见他依然挡在车前没有离开的意思,笑了一声:“师兄这是防着我逃跑?”
    公西吾转头看了她一眼:“你觉得你还跑得掉?”
    易姜脸一沉,坐回了车内,不再搭理他。
    魏王再大方,也不可能让齐国大军经过邺城城内,所以齐军必须要绕城郭而行,直奔齐魏边境。
    偏偏邺城就紧挨着邯郸,易姜虽然对赵王丹觉得心寒,却还是很关心邯郸如今的情势,只是不知道该如何打探。
    临晚时安营扎寨,士兵们埋灶做饭,易姜也没下车的自由,干脆窝在车里继续翻竹简看。
    “天要黑了,再看书会伤眼。”公西吾不知何时来了车旁,朝她伸出手:“下车。”
    易姜一愣,不明所以,却还是扶着他的手跳下了车。
    “有人要见你。”公西吾指了一下前方。
    易姜转头看去,笑了起来,提着衣摆轻快地跑了过去:“你怎么会来?”
    魏无忌身服甲胄,站在平缓的山坡上,背后夕阳渐隐,他清减了一些,笑得却是跟以往一样开朗:“我在附近扎营,听闻向来不近女色的公西先生居然抢了个易夫人回来,当然要来一睹这位易夫人究竟是何等花容月貌了。”
    易姜叹气:“你就别寒碜我了,我已经够惨了。”
    魏无忌哈哈笑了两声,朝远处站着的公西吾看了一眼,托着她胳膊带着她往边上走了两步:“想必你已经知晓了,我欠公西吾最后一个恩情,不得不还他,所以这次无法帮你了。”
    易姜点头:“你为人言出必行,所以我才交你这个朋友,不必自责。”
    “可眼下看来,你只能跟他去齐国了。”魏无忌又朝公西吾看了一眼:“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我可不希望你们成为孙膑与庞涓。”
    “应当不会吧。”易姜笑笑,转移了话题:“邯郸如何了?”
    魏无忌脸上的开朗没了:“我正因此心烦呢,王兄被秦王威吓住了,不肯让我发兵援助,如今兵符也不肯发来。好在有田单领着二十万齐军相助,赵国眼下倒不至于危急,就看秦国要如何才肯退兵了。”
    易姜点了点头,心中觉得奇怪。白起为何耗费兵力在这里拖着,反而将主要精力放在了追她这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上,难道有阻力阻止了他进攻邯郸?他亲自追了她一路,始终都没有要她命的意思,又是打的什么主意?
    日头彻底隐去,魏无忌愁眉苦脸道:“我得走了,再见面还不知道要到何时,唉,真舍不得,要不你嫁给我得了,还不是一样可以做易夫人。”
    易姜扶额:“那你得先把你府上那群莺莺燕燕给送走,我可不愿与人共享一夫。”
    魏无忌板起脸:“啐,哪里来的念头,实在莫名其妙!”说完又堆起笑来,“好了好了,言归正传,我真走了,这次被公西吾掐了死穴帮不了你,下次你再要我帮忙,我一定义不容辞。”
    易姜含笑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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