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柏林墙吗?”马克舒舒服服地坐回沙发,问沈晶晶。
    晶晶点了点头:“知道。”
    “我好像跟你说过。我其实来自德意志民主共和國(ddr:kratischerepublik)。”
    沈晶晶点点头。
    “我父母带着我,在柏林墙倒塌之前逃过来的。”
    沈晶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听着他娓娓道来。
    “其实也很简单。就是,我逃了过来,他们——”马克伸出拇指和食指,做了个射击的手势,“没有逃过来。”
    马克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沈晶晶听出背后无数的惊心动魄来。
    她屏住呼吸,看着他坚毅的面庞,轻轻问了一句:“那时你几岁?”
    “九岁还是十岁?我也记不清了。”
    “那画面一定很惨烈吧?”
    “其实我没有看到什么。我被别人拽着跑掉了。当时特别混乱,我直到后来找不到我父母,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沈晶晶沉默了一会儿,问:“后来呢?”
    “后来,后来嘛,西德这边接管了我们,我开始在孤儿院,后来去了青少年之家,打工,上学,十八岁后就搬出来了,然后,就慢慢到了现在喽!”马克的语气不像沈晶晶想象中那么痛苦,反而带着一种对于往事的怀念和留恋。
    “很辛苦吧?”
    马克偏头想了想,微笑道:“其实还好,周围的人都一样辛苦。”
    他端起杯子,咕咚咕咚,水顺着喉咙咽下,仿佛要把所有的往事随着一起吞下,咂摸咂摸,或许能咂摸出一种别样的滋味来。
    “我爸妈,是出车祸去世的。”
    沈晶晶从来不知道,自己真的有这么一天,能够如此坦然如此清晰地,在异国他乡跟一个德国男人讲述往事:“是一个连环车祸,一个卡车司机疲劳驾驶,在高速路上开着车睡着了。”
    马克竖起耳朵倾听,动作愈发轻柔,稍微挪动了一下身体,给她留了足够的空间和时间。
    “当时我们家里只有外婆和我。所以,是我去认的……”
    尸体两个字被她吞进了肚子里。
    她抬起脑袋,抹了抹眼角的泪:“后来,我就跟外婆一个人生活。上了大学,时间久了,好很多了。可是,外婆也得了癌症……”终于,说着说着,她泣不成声,眼角的泪一颗一颗落下,用手怎么擦都擦不完。
    “对不起。”她抬起眼泪汪汪的眼,哽咽地说,“我平时很少哭的。”
    马克身子前倾,一把把她瘦弱的身躯搂进了怀里,温暖的大手轻轻地抚着她的头发:“没关系,你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声音出奇地温柔,动作出奇地轻柔。
    “唔——”沈晶晶把自己埋在马克宽阔硬朗的胸膛里,抽动着双肩,泪流满面。
    她还是不自觉的压抑着自己,无声地哭泣。
    马克只能看见她不停抽搐起伏的双肩,要不是感受到自己胸膛逐渐涌起的潮湿,几乎分不清她是在哭,还是在笑。
    他极其耐心地继续抚摸着她的长发,就像一个最亲爱的家人一样,温暖有力,一下一下的,原本落在她长发上沉重的大手,却轻得像一片羽毛,一点一点抚慰着她的心。
    结实宽阔的胸膛带着热热的温度,复杂的雪茄威士忌的味道,隐隐的让人迷幻的酒气,以及他身上浓浓的踏实的男人味儿……
    这一切的一切,奇异地组合在一起,却让沈晶晶莫名得觉得熟悉和温暖。
    一股温情的让人全身无力的暖意包围了自己,沈晶晶不由自主地舒缓了情绪,颤动的双肩慢慢地平静下来,环抱着他线条分明的胸膛,意外地感觉一颗飘飘落落的心到了实处。
    好像鸟儿,在狂风暴雨的长途飞翔后,终于到了自己温暖的巢;好像旅人,在疲惫不堪的长途跋涉后,终于坐在了自己家的沙发上。
    她身不由已的,痛痛快快的,头一次让自己全身紧绷的肌肉,一块一块渐渐松弛下来。
    埋在胸膛深处的双眼,渐渐涌出了晶莹的泪水。
    终于终于,好像全身的力量都都找到了被卸下的那个点,她无法自制地痛哭出声。
    泪水,一点一滴地打湿了马克的胸膛……
    **
    沈晶晶拿着一张马克递过来的纸巾,不好意思地擤着鼻涕,微翘的鼻尖红红的,声音小小的。
    马克喝光了杯子里的水,抬头温和地说:“晶晶,你要这么看。生老病死,本来就是很平常的事。这是自然规律,任何人都不可逆。我们的父母,还有你的外婆,就是不凑巧,走得早了点儿。所以,我们才应该更好的活着啊,好好享受他们留给我们的生命……”
    “我有好好活着啊……”沈晶晶不由自主地辩解。
    马克温和的眼睛看着她,声音里面充满了谅解和包容:“晶晶,其实你已经很不错了。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觉你好像总是特别压抑,笑也不会大笑,哭也不会大哭。你要学会往前看。生活中有这么多美好的东西让我们去享受呢!比如——”
    他挠挠头,眼睛一转,看向桌子:“比如雪茄,比如威士忌……”
    沈晶晶扑哧一笑,笑容瞬间直达眼底。
    “看!多笑笑就对了嘛!”马克站起来,活动了下四肢,转头冲沈晶晶又眨了眨迷人的电眼:“好!我们要享受生活!明天我们一起过圣诞吧,我请你去吃圣诞大餐!”
    沈晶晶也跟着站了起来,不自在地抻了抻自己的衣角,刚要开口拒绝,马克突然竖起一根手指,几乎贴到她的唇边,音调带着诱人的蛊惑:“不许拒绝。”
    说罢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说什么让往事都过去吧,说什么一切要向前看。其实我安慰你说得轻松。可你回来之前,我也在一个人回忆我父母的往事。只不过,我现在也只有在圣诞节的时候,才会好好想一想。想起来的,也大多是以前那些快乐的记忆……”
    “唉,其实我们东德也很不错的……”
    不知道想起什么,他出神地望着圣诞树,脸上满是伤感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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