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一声惊天动地爆裂在不远处,她方才站立的地方炸响,火花喷溅,一个东西滚落到断桥边,石屑崩裂,甚至落了水,还喷溅出朵朵巨大涟漪,许久,复而重归平静。
    锦年嘴唇咬得发白,呆呆愣愣的,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垂在身侧的双手犹在颤抖,可她仍是忍着,狠狠地忍着,不去回应他温暖的怀抱。
    “没事吧?”他盯着她,声音暗哑得不像话。心脏,还在不可自已的狂跳,就在方才,几乎要从嗓子口冲出来。
    锦年声音颤颤的,“那,那是什么烟火,怎么这么……”
    “那不是烟火。”安瑞慢慢说了这样一句,眸光,有一瞬间凌厉无比。
    锦年张了张嘴,还待言语,却只听阵阵嗡鸣迫近。原是方才动静闹得不小,一群的注意都被非同寻常的爆炸吸引,有好事者,三三俩俩朝断桥处围近。
    “刚刚怎了的嘛?是不是爆炸哟?”
    “是烟花走火吧,哪儿就那么严重了?”
    “喔唷,搞不清楚,这还下着雪呢,刚刚看那火苗蹿的老高,桥沿子破了不少的嘛。”
    ……
    四周嗡嗡低语不绝如缕,而怀中却陷入了长久的沉寂,安瑞低下头,想要一窥她的表情,却发现她小脸苍白惶恐,视线正越过他,呆呆的凝滞在人群中,某处。他回头,却感觉一股挣力,怀中一空。她向后跌跌撞撞。
    他刚要伸手去扶一下她,却看见她晃了一下,踉跄着退得更远。
    安瑞微微蹙眉,正在这时,只听见墨玉的声音,由远及近,很快便到了身后,“老远看见你们了,这里刚刚怎么呢?都没事吧?”
    锦年低着头正不知如何言语。却听安瑞在一边,淡淡的说了句和方才完全相反的话,语气轻描淡写的,“没事,烟花走火。”
    锦年瞪眼看他,他却将目光移向别处。
    “哦。”墨玉像是舒了口气,“没事儿就好,老远听着,好大动静呢。”
    贪婪美好时光,无奈稍纵即逝。此时再观斑斓夜景,已没了那份情致。
    锦年勉强扯出笑意,几番寒暄,便急于抽身告辞。墨玉当她是吓着了,未曾再做挽留,只放她回去早早歇息。安瑞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几度欲言又止。然而,除却方才离别时一声敷衍的“晚安”,她居然真的再没回头。
    安瑞看着锦年,墨玉看着他,若有所思,“小温……看着很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他出乎寻常的冷淡,只轻轻“嗯”了声,似乎不愿多谈。
    墨玉眸光微动,没有再问,转而说道,“耽搁这么久没回去,别让太太再惦记了。走吧。”
    ****
    依旧是当年的房间,当年的位置。轩窗半开,夜风呼啸,依稀回放着当日言笑晏晏。
    “好嘛,那我不问了,但你不准生气,你妈妈说的,你现在还病着,不宜动气,而且情绪频繁起伏,对心脏也不好。”
    “我怎会同你生气?”
    “骗人,你都把我小雪人捏碎了。你赔,你赔!”
    ……
    安瑞将手里捏的圆滚滚的小雪团子放在一张全家福前,指间轻轻抚着那张照片。
    照片上的一家人,和和美美,其乐融融,最左边的那个女孩子,始终傻乎乎地笑望着他。
    他看着她,看着那个雪团子,想着她的话,突然想起,他似乎一直都欠她个大的。
    这般胡思乱想着,身后传来叩门声,安瑞站起来,转过身。
    “妈。”他唤道。
    安菡芝站在那里,墨色裙衫,雪清色长披肩,气质尔雅,神情沉静,岁月总是分外恩宠这些人,时间的冲刷,只赋予她们年岁的优雅,却将苍老忽略。
    她将食盒放在安瑞面前的矮几上,在他面前坐下,顺手关上了轩窗,“二月还没过呢,夜里风冷,小心着凉。再你晚上都没怎么吃东西,来,喝点汤暖暖。”
    安瑞“嗯”了声,拿出汤碗,动作太急,反被烫了下。
    菡芝好笑的看着他,拿出帕子替他擦,叹气,“多大了呢?还是毛手毛脚的。”
    安瑞面色微红,有些手足无措。
    菡芝替他擦干净嘴角,这才不慌不忙的提及,“玉玉刚才和我说了,你的想法。”
    安瑞抬头,仍是沉默,眼神却是颇有几分期待。
    菡芝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静默半晌,才徐徐叹息,“瑞瑞,除了在伦敦那几年,我一直没有离开过家乡。”
    安瑞看出了她的犹豫,并没有着急,依旧十分耐心的规劝,“可可的父亲前年过世,以后可可和我大概都不能陪在……”
    “瑞瑞。”菡芝打断他,语调温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妈妈想要听实话。”
    安瑞目光微动,有些挣扎的摇头,“妈,我不想骗您。”
    菡芝笑,“那就瞒我?”
    安瑞无声的叹息,垂目,手中温着半碗剔透温润的汤汁,他眷恋的味道,半晌,才轻轻道,“是为了您的安全着想。”
    菡芝默,犹疑半晌,还是轻声说道,“瑞瑞,妈妈不希望你再像你父亲那样生活。”
    安瑞心头微暖,同时却也酸涩,握住母亲的手,他说,“不会。”
    不会,当然不会,为了跟随自己内心的声音生活,跳出这个泥潭,他曾为此付出多么巨大的代价,甚至,一直,绵延至今。
    菡芝还是面带忧色,只是,却也不再踯躅,小时候,她不能护着他,现在,起码不能再拖累了他。
    “都听你的。”她颔首。
    此行原本目的达成,安瑞刚想松口气,却听母亲突然又提,“我听玉玉还说了,今天路上,你们接了个小姑娘?”
    安瑞一口气悬在胸口,上下不得,只得含含糊糊的应了声。
    “姓温,是么?”她又问,“为什么不再一起过来?”
    安瑞看见母亲的表情,已是一片了然,便不再绕圈子,“妈,我跟她……不是您想象中那样。而且她现在,她,我……”
    “哦,是么?”菡芝依旧微微笑着,言辞却无比犀利,“妈妈想象中是什么样?你又急着解释什么?”
    安瑞无言以对。
    菡芝同他一起,看着矮几上那张微微泛黄的全家福,幽幽叹息,“是个好孩子。”
    安瑞看着照片中她天真烂漫的笑脸,心中酸胀,“我知道。”
    菡芝看着他的眉间一蹙,心底暗暗叹了口气——他心里也是极在乎的,是啊,他当然知道。因为知道她的好,所以才会舍不得。
    然而再往深处,就非她能言说。菡芝起身收拾杯盘,临行时,轻轻一笑,手抚过他的头发,动作慈爱温暖,模棱两可的又说,“也是个傻孩子。”却是不知再说谁。
    “我和她已经没有关系了。”临到门前,菡芝忽然听见儿子又闷闷的来了一句。
    然,知子莫若母。
    本已迈开的脚步,蓦然停滞在原地。
    菡芝回头,莞尔,“那你和她划清关系的原因,是不是和送走妈妈的原因一样呢?”
    安瑞表情一僵,神色阴郁。
    “你爱上她了吗?”菡芝笑着,目光敏锐。
    “我从未想过要爱上她。”
    他又重复了一遍断桥边同锦年说的话。然而,同一句话,锦年没懂的,菡芝却明白的透彻。
    “儿子,从未想过,和从未有过,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你是真的,分不清么?”
    ☆、第83章 chapter79在路上
    冰雪消融,公路解封是五天后的事情了。那五天,青石窄巷,乌篷绿水,她穿梭其中,摄影,观光,尝美食,品清茶,倒也自得其乐。
    安瑞在三天前便离去了,携家带口。这是锦年离开西塘前,想要再去拜会记忆中那个温柔睿智的女人时,听邻居口述的消息。
    “儿子女儿都有大出息,接她走了去享福咯。”
    小小的客栈,人去楼空,阶上白雪盖青石,行迹寥落。只有屋檐上落下的一个木制风铃,在微风中晃晃荡荡,声音细碎而孤单。
    细密的雨丝,混着星点的雪花飘了下来,落在身上,满是冰凉。
    想起那个除夕的清晨,她哄骗他来到这座小镇,他来到这座客栈前,仓惶逃窜,被她握着的那只手,那么凉,抖得那样厉害。
    想起那个美丽却凉薄的母亲,侧身站在屋檐下,掀起竹帘,温和微笑——欢迎来我家……做客。
    想起他在雨声淅沥的透明天窗下抱着她,细数往事蹉跎,他的掌心抚着她的脸——傻孩子,别哭,不要哭。
    想起那年断桥边,他冰冷却让人窒息的怀抱,他的下颌抵着她的发心,他说,谢谢你,锦年,我……很开心。
    想起夜深时,被衾下,他无奈而温暖的承诺,上海应该也下雪了,明天回去,我赔你个大的,好不好?
    帘卷西风,尽褪一厢残梦。
    转身,一路风雨婆娑。
    在公路上搁浅的,她的那辆车子早已在两天前修好,但是送过来的,却是另一辆装备优良的越野,其中水粮具备,行李齐全——据说,非常适合跋山涉水。
    至于原先那辆,则被一路拖回上海,精心养护。
    为人做事,他向来如此面面俱到,这次也不例外。事无巨细到……她都有些分不清楚他究竟是放心不下她这人,还是那辆车,臻惜赠予她的那辆车。
    最美不过江南烟雨中,可惜,这雨实在太过绵长,又或许是别的原因,落在心上直觉湿漉漉阴沉沉的,并不舒畅。所以,原定一个月的行程,锦年用了一周时间就草草了结,转而北上,试图重新觅一处风景去完成她的“路”系列影集。
    期间,她切断所有通信,联系,孤身一人踏上行程。比起旅行采风,倒更像是自我放逐,逃避,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梦中几度,重回这个国度。山光水色,草木鱼虫,皆是风景。
    然,真的身临其中,辗转寻之,却又不得其所。
    她的路在哪里?哪里又是风景?
    她的未来,彷佛成了一趟不知该驶向何方,也不知会在哪里停靠的孤船,大海深处,烟波浩渺,远远望去,或是横无际涯的荒芜,或是一场海市蜃楼,华丽喧嚣,灯火通明,只是无论哪般,都指向一个结果——永远也靠不了岸,更无处让人登临。
    不知不觉,几个月的时间匆匆流过,昔日亭台楼阁已去,脚下,是古时的塞外风尘。
    蒙古大地广辽,举目望去,天高地广,云卷云舒,茫茫原野中,风吹草低见牛羊。不知觉的,心情也跟着疏朗很多。
    那日黄昏,锦年取完夕阳丽景,准备略休整一下便驾车回住所,在一边的月牙湖旁,她洗了洗手,起身准备离去,却突然听到一阵细响。
    她陡然止步,四处一张望,最终小步走到一个草垛边上,猛地扒开——是一个穿着当地服饰的小女孩,正嘤嘤啜泣,灰头土脸的,十分狼狈。
    “唉?”锦年发出一声惊叹的时候,那个小女孩亦是惊吓的朝后一摔,吓得连哭泣都忘记了。
    锦年歉疚的连忙上前搀扶,“对不起,吓到你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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