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会。”锦年看着calvin,笑容越来越灿烂,语气轻描淡写地,“一座城而已。”
    calvin沉默,看着她满不在乎的样子,眉心渐渐拧起,不放心的想再问几句,她却又淡笑着开口,“还有……那个‘回’字,用的可不对。是,不是comeback。”
    ****
    又是一年除夕至,因着清净无事,抓住难能可贵的空闲,安瑞早早就睡下,夜半,安定的效力不足以再维持他浅浅的睡眠,不情愿的醒来,听着不知从哪儿传来的,烟花爆竹的喜庆声响,心下格外烦躁。
    因为再无法入睡,索性打开电脑,习惯性的登陆邮箱,删去几封垃圾邮件,再盯着干净的收件箱,发呆。
    还是没有新消息。
    他顺势点开信箱中唯一一封邮件,不知道第多少次阅读那几行文字,思绪,也随之飘回两年前……
    “我和江悯的欧洲之行开始,并结束于阿尔卑斯山的一场滑雪。当先的那次,好容易登临极顶,看天高地广,冰雪皑皑,只觉巍峨壮阔,不可攀至,无论他如何哄劝,始终没有踏出那一步,没生出那种勇气踏上滑雪板。
    那是一个憾事。抱着此种不甘心,去年今日,我又同他去了一次,这次,起初虽踏出了那一步,但仍是小心翼翼的,难以放开心胸自在前行,就在此时,天上出现了极光,赤橙黄绿青蓝紫,天地万物,皆为之失色,我也是那一瞬被惊的失了神智,脚下一滑,就此俯冲而下,再难止步。
    也正是那一瞬,我领略到了这些年从未感受过的,真正的畅快!才知道,这些年在世界各地竟是在梦游一样枯燥无味。
    寒冽的空气灌入胸腔,前途茫茫,看不见终点,那是一种生死交替的,逼向死亡的快感,无法捉摸的恐惧和狂喜……
    他很快追上来,陪着我疾速地在雪山上一路下滑,转圜,耳边是呼啸而过狂风,顶上是晴空万里的苍穹,脚下的雪原横无际涯,眼前是亘古不变的万年冰河。
    我拉着他的手,听见他爽朗的笑声散在风里,他问,喜欢这样的生活吗?
    我说,我以后就要这样生活。
    直至那时,我才尽知自己这些年究竟错过多少大好时光。
    我去了世界上最高,和最深的地方,喜马拉雅之巅,马里亚纳沿岸,甚至你曾险些将你淹没的中东沙海,多年之前你曾落下的每一寸步,我都一一尝试着去拾起,我始终没有找到你遗留在旧年的,孤独徘徊的影子。然而,我却遇见了我自己。
    安瑞,凡人活一世,须臾一瞬尔,任何一丝一毫的辗转犹疑,都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顾此失彼。既为人,必定要及早确定一条真正心之所向的道路,一旦踏上,便再不回头,这才堪称一声无憾,无悔。
    希望,你也可以及早明白。
    收到这份邮件的那一天,时值仲夏子夜,他酣醉归来,睡前无意间看见这样一封消息,却就此再难抽身。
    但许是醉的很了,他一时也并不多想,只是一笑,依着心之所想,轻轻敲下几个字,回复出去:
    若一朝踏错,岂非满盘皆输。
    打开窗子,夜风倒卷袭来,醉意略略清醒。他又觉得方才所思所为有点荒唐,想要撤回邮件,却发现信箱又来了新信息的提示。回复很短,精辟的不像是出自那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的手笔:
    拿一张试卷来说,人生本就该是多选,或是辨析题,不论对错是非,答案应当各有千秋,但很多人总是把它当作单选,非把自己逼到绝路,其实何必那样苦大仇深?
    他盯着那行字,许久,点了根烟,忘了吸。直到火星蔓延到烟嘴,烫到了指尖,这才惊醒,只觉惘然。电邮提示再次响起,新一行字跃然眼前:
    我已走出那个犄角,看清了今后的方向,那么,你呢?
    他沉默半晌,敲了几个字,又删去,最终干脆合上电脑。
    一切归于静止,这夜静的连自己的呼吸都那么清晰。
    她是真的放开,想通了,这样很好。她这个年纪,这个性子,本该如此。
    眼前还浮现着方才那封邮件下方附着的那张照片,背景是连绵不断的阿尔卑斯山脉,她一袭明艳的橙色滑雪服,鼓鼓的像只气球,好像胖了些,似乎也高了不少。喜气洋洋的冲着镜头咧嘴笑,丰美的双颊红扑扑的。而她身边那个男子——应该是她提到的江悯,单手搭在她的肩头,也是面带微笑,静默凝视。
    那是一个男人看着心仪女人的眼神。
    安瑞深思地望着她身边那个挺拔明朗的男人,胸口没来由地一窒——是个出色的年轻人,配得上她。
    他看着锦年的神情,他牵着她的手,他搂着她的姿势……
    再者,一别经年,看着字里行间,这个他看着始终无法长大的小孩子,在那个人身边居然眼见着有所成长,他知道,这是的确难得的佳偶。
    他应该觉得欣慰的,如果锦年最终得到这样一个归宿,真的很好。
    从此,天高地广,海阔天空,她会渐渐发现那人的好,懂得他的不好,重回十八岁明亮的阳光下。可以洒脱地远离他,不再纠缠他——这样最好,他想。可是为何此时看着她灿烂的笑颜……
    他该死的在意她身边那个陪她一起开怀大笑的人。
    他该死的在意陪在她身边一同凌绝顶的人不是自己——这个念头突然冒出的时候,忽觉脑中醉意退散,他有点恼怒,难以形容的烦躁,这份情绪来得突然且持久,吸了几根烟也无法平复。
    猛然从床上坐起,他将够得着的东西都砸了个稀烂。
    首当其冲的,便是那个收了倒霉邮件的电脑。
    一别七年,那是他收到来自她的,唯一一份消息。
    七年前,她一去了无音讯,五年后,这份电邮突然出现在他生命里,就好似一块石头投入沉寂许久的潭水,表面只溅起丝丝涟漪,然而内里……浸入水中之后却一天天化作千斤巨石,搅得他开始不得安宁。
    之后两年,他渐渐养成了这个很不好的习惯。
    他开始在会议,用餐,甚至睡觉的时候也会开着手机以及电脑的提示音,隐约期盼着什么,他也不太清楚。只是他很清楚这种状态已经影响到了他的正常生活。但是非但难以戒断,渐渐的,甚至发展到刨去工作应酬,闲暇时光他也开始有点频繁一遍遍刷新私人邮箱,次数多的有点神经质。
    但无论如何,他始终没有再听见那夜那声清脆的“叮咚”,荒凉的几乎长草的邮箱里,除去垃圾箱内被拦截的广告也久久没有再收到新邮件。
    日子依旧行云流水般的一日日过着,除却多了个刷邮箱的习惯,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
    邮箱中几行字,他默不作声的读了一遍又一遍,看着那张如花笑靥,渐渐的,熬得眼圈有点发涩,最后,屏幕一黑,电源耗尽自动关机。突然听见窗外有鸟雀叽喳,安瑞揉了揉眼,拉开窗帘,居然天已大亮。
    又是这样亢长的一夜。
    晨起,去盥洗室洗了把脸,对镜愣了会儿神,蓦然察觉,不知不觉,鬓边华发已生。
    抬起手,小心碰触那根银丝……
    “白头发可不能乱拔呀!你满脑袋的头发,它们,它们都是一家的,你拔了一根,其余的发现自己亲戚被拔了,一定都会吓白了脸,然后你就会……唔,别揪我耳朵,我是认真的嘛!”
    镜中水雾朦胧,依稀还能看见某人某张委委屈屈的小脸,不高兴的瘪嘴,鼓着腮帮。下意识的朝身边探去,延至身侧,空的。
    那只总是紧紧攥着他衣角的小爪子,并不在。
    安瑞看着镜边贴着那张全家福,看着镜中自己鬓边的那丝华发,看着镜子里反射的,空荡的身侧,慢慢收拢手心,轻握着身侧那只并不存在的那只娇嫩小手。
    突然发现,她离开,真的已经那样久了。
    ☆、第67章 chapter67旧梦难圆
    不知不觉正月里的时光即将走尽,一切又回到正轨。
    年节伊始,窗外时不时闹腾着的鞭炮声,孩童奔走笑闹声,似乎也有将屋内填满的错觉。偶尔晨起,默默驻足片刻,这些声响又穿堂而过,转瞬间,半分没留下,就像指间沙,留不住,总归是别人的欢喜。
    安瑞忽然觉得这里空的可怕,静的骇人。
    正值心下惘然的时分,电话忽地响起,刺得他心神一慌,乱糟糟的。垂目看了眼来电显示,接起,揉了揉眉心,轻道,“知道了,我今天会过去。”
    虽是应承了,但是他却一点不着急,依旧散漫,懒懒的没有挪身的意思,只看着床头那支枯萎了不知多久的花朵发着呆,靠回床边闭目休憩了会儿,才不紧不慢的起身打理。待一切收拾停当,阳光已大好。
    安瑞来到门前准备开门,门铃当先响起。他愣了下,顺势拉开门——
    “舅舅!”
    眼前一花,只觉得胸口像是被块大石给重重锤了记,他差点儿没接住怀里这只沉甸甸的小肥仔。
    “舅舅,舅舅。”这大肉球却全然没有意识到自个儿的“重”要性,还在面色发白直冒汗的安瑞怀里拱来拱去,也不顾他是否还抱的住她,喜气洋洋的笑得找不着眼,露出俩豁牙,奶声奶气,“新年好!”
    “绵绵。”她不急,她妈可急了,周可下了车,眼看着自家那只那么热情奔放,老远便连声训斥,“乖啊,下来,别闹你舅了。”
    “大过年的,别说她了。小孩子还是抱得动的。”话虽如此说着,但额上渐渐是沁出了汗,体力不支的先兆,安瑞也只得将绵绵递给周可,后者看见他举止神态,略蹙起了眉头,“你脸色好像比上回又差了点……”
    “你心理作用罢了。”他淡淡揭过,不愿深谈,一边从怀里掏出个小盒子,将里头的长命锁给绵绵带上,温声逗着孩子,漫不经心道,“刚巧准备一会儿去看看你们,也省得多跑一趟。”
    周可没有轻易被他糊弄过去,扯着方才的问题不肯罢休,“我老师说你根本没有积极去治疗,还经常爽约。”
    安瑞唇畔僵硬了下,躲闪着避开看她的眼睛,轻咳,“前一阵子年关,公司里忙。”
    含糊交待之后也不多说,只侧过身子将她连同绵绵往屋里赶,“先进来吧。”
    周可看见他一派装束,略有迟疑,“你这是准备……”
    他只挥挥手,有点疲惫,也有点无奈,“去你老师那儿。”
    周可这才帮着绵绵换了鞋,仍有些不放心的目送他渐渐离去的背影。
    想起那一天,安瑞走进她的办公室时,她还有些愣神儿。
    那是七年前的事情了。
    那天临近下班,窗外骤雨初歇,云开雾散,连绵了几日的闷湿一扫而空,心下畅快,同事们都聊着天吃零食耗着时间,她也无心工作,收拾着桌面文档等着老公来接她下班。
    毫无预兆的,他突然推门而入。小小的咨询室内,原本懒散的气氛瞬间为之凝滞,他信步而来,身上的衣衫尽湿,有额发也湿嗒嗒的黏在苍白的皮肤上,晶莹的水珠顺流而下,破碎在眉间,双眼在细细的水汽之后,淡如浮云远山,难以琢磨。
    身边偶尔有女同事经过,悄声叽喳,“快看,是个帅男人来着。”
    不知是出于激动还是刻意,那声线即使尽力压低却还是清晰可闻,还引起了不少共鸣,一时间,满屋都是嗡嗡的低响。起码周可坐的老远也是听得真切,一时不觉有些尴尬,但他却恍若未闻,似乎丁点不过心的样子。
    他半步没有停的,很自然的在她面前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掏出纸烟,看了眼她隆起的肚子,终究还是收了回去,之后也不说什么,坐定了,缓缓合上眼睛,呼吸有点费力。
    她知道他心脏不大好,一时也不敢太过惊动,只悄悄的上前,轻唤一声,“喂。”
    他没有反应,她沉吟片刻,尝试着在他身上摸索着寻找紧急药物一类,却在这时被他捉住了手,“没事,只是刚刚出了场车祸。”
    他的声音沉沉的,微带点喑哑,带着些许说不清的魔力,让她稀里糊涂的就宽了心,应道,“喔。”一直点头点到一半,这才意识到他话中的那份“淡然”有多不寻常。
    “什么叫只是出了场车……”
    “砰。”一声闷响,截断了她来不及阐述完备的惊叹。他已经无知无觉的栽倒在她眼下。有血水自他深色的外套下溢出,又被水迹冲的很淡很淡。
    暂不提工作室内是如何乱作一团,女同事们又是如何利用这样紧张的局势内也能盯着他们八上一卦,单是面对刚巧赶来接她下班的丈夫的那副表情就够她喝一壶。
    “我哥。”
    那时,她如此解释,也是她第一次脱口而出这个称呼。心下有片刻解脱般的舒畅。只是周遭的议论却更加暧昧,好在丈夫宽厚,连忙帮着她一并送医院。但事后还是忍不住嘀咕句,“亲哥?怎么以前从没听你提过,结婚都没见着呢。”
    周可不知如何解释。含糊带过便也罢了。毕竟涉及陈年秘辛,又是上一代长辈的恩怨,她不好多做置喙。而且丈夫疑虑的也没错,她的上半生,的确同这个血亲交集寡淡,比寻常友人还要淡几分,结婚的时候,这人甚至都不知道。
    然而除夕雪夜过后,有些念头就变了,尽管母亲对于此依旧讳莫如深,但她……她一直记着他的好,多年来暗地中默不作声的对于她们一家,对于她的照顾,疼惜。她想着,或许……哪怕不说回报,自己也能力所能及的帮帮他,也是好的。听说……他过得并不好。
    但他从不给她这个机会,她这个兄长,似乎遗传了母亲一副冷硬心肠,缘分断了就断了,全无再续的念想。过完年后她重回上海工作待产,也去找过他几回,他的态度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客气。似乎……他身边的那个小女孩不在了,他整个人……同那夜也完全不同了。
    他依旧尽可能的给予自己所有的,却不肯接受来自他人的丁点善意,就像是……生怕和人沾染上一点点的瓜葛一般。只一人独善其身才干净。哪怕是亲人也不行。
    只是,经此一事,不需再多计较,二人渐渐便有了牵绊。说句别扭的话,她终于算是结识了自己的亲哥哥。
    那天,她守着他醒转,她看见他凝视自己的目光疲惫而苦涩,没再有之前的冷淡疏离。
    她想,他大概真的是太孤单了。
    “以前陪着家里那只小熊孩子看偶像剧,对于其中有一种行为一直相当费解。”
    安瑞养伤的时日里,周可推他到花园中晒太阳,他轻声看着远处一对难分难解的少年情侣,轻声喃喃,“女主人公坐飞机就此远走他乡,为什么男主人公要追成那样?追不到,还会悔的闹的要死要活……又不是诺亚方舟,经此一别,天崩地裂,再无转机,明明……如若真心悔悟,再买下一航班不就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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