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太医想到有次他找郑海全,无意问了旁边的太监一句,那人长开的嘴里面空空荡荡,像是一个噬人的黑洞……
    “圣上是天龙之尊,万魔不侵,众神庇佑,定会龙体安康的。”
    熙帝大笑出声,“你这‘鬼见愁’周锦,也会说好听的话来逢迎朕了。”
    周太医面色一僵,又躬了躬身。
    “郑海全,送送周太医吧。”
    “是。”
    郑海全直起身,笑脸相迎,“周太医这边请。”
    周太医轻吁一口气,拱拱手,“有劳郑总管了。”
    郑海全送走周太医后,又回到殿中,殿中的熙帝坐在上首处,面色不复刚才那谈笑轻松的样子,而是晦暗莫名。
    自那件事发生后,主子的情绪变得让人摸不透,连郑海全现在都有一种如履薄冰的感觉。
    殿中静得吓人,郑海全走近前去,轻声道:“陛下,奴才把周太医送走了。”
    熙帝口中含糊的嗯了一声,似乎在想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道:“周锦看起来有些怪……”他手在龙案上敲了敲,“他以前可从来不会说这种阿谀献媚之语。”
    郑海全没敢说话,头压得更低。
    又静了半响,熙帝才又说道:“你去查查。”
    “是。”
    熙帝真心想查什么东西是非常快的,第二日郑海全便报了上来。
    “陛下,奴才查过,周太医并无什么异样,唯有前两日下值归家,不像往常那么准时而是迟了些许。据下面人汇报,那日周太医家里的马车并没有去接他,他是步行回来的。回来的时候,面色有些不好……”
    熙帝手指敲了敲龙案,“郑海全,你说这周锦会不会把朕龙体的情况透露出去?”
    郑海全一躬身,面露涩然。
    “奴才不知……”
    熙帝喻意不明的笑了两下。
    “这周太医一向为人谨慎小心,是个口紧的,应该不会……”
    “那要是有人逼他呢?”
    “这——”郑海全顿了顿,“周太医并无什么让人胁迫之处……”当初这可是查了的。
    “去宣周锦来。”
    “是。”
    ……
    “陛下,可是龙体有所不适?”
    周太医跪下行礼之后,便如此问道。
    熙帝似笑非笑的瞅着他,殿中空无一人,连郑海全都出去了。
    周太医这才发现异样,一时间冷汗直冒。
    “周锦,朕可是一向信赖你——”
    “陛下,周锦知。”
    “你可不要辜负朕的信赖。”
    “臣一定不辜负陛下的信任……”
    “是吗?”
    周太医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匍匐在地。
    “陛下……”
    殿中静得厉害,周太医脸色惨白,肝胆欲裂。
    “陛下,微臣有罪……”
    熙帝冷哼一声,“说。”貌似平静的声音里满是几欲噬人的暴怒。
    “微臣那日下值归家,上了一辆马车……”
    颤抖的嗓音娓娓道来,把当日发生的事叙述出来。
    “也就是说,你是有家室的了?连孙子都有了!?”
    “臣有大罪,请陛下赐臣死罪。”周锦抖如筛糠,强自说道:“可当时并不是有意隐瞒,臣性子容易得罪人,且在太医院任职旦夕祸福难料,周家只有微臣这一脉香火,便隐藏了起来。绝不是有意欺君,请陛下明鉴。”
    说完,便开始用力的磕着头。
    “也就是说朕龙体的事,你漏给旁人了。”熙帝笑了两下,“好啊,个个都极好,极好……”口里还在平静自语,手上却是抄起笔洗砸了下来。
    脆响声在大殿中响起,笔洗碎片飞溅,熙帝粗喘着气,周太医一惊瘫软在地。
    “朕不会杀你,杀了你到哪儿再去找个周太医呢?朕会帮你把家人找回来,你的脑袋先记着……”
    声音到了最后,几不可闻。
    周太医直起身,悲痛哭道:“陛下,都是臣的不是,是臣辜负了陛下的信任,臣万死不辞。”
    “记住朕说过的话,不要露出了端倪。郑海全——”
    郑海全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陛下。”
    “给周太医梳洗一下,再让他出去。”
    “是。”
    熙帝离开后,郑海全唤了人打水服侍周太医洗手浄面。
    那服侍的两人皆为面容枯黄的太监,面上一点儿人的情绪都没有,走路无声无息,眼神肃冷。郑海全让他们上前服侍,这两人就靠近了过来,一举一动仿若标尺,既不会多也不会少。
    他们手很凉,给人以爬行动物类似的触感,周太医面上还是满脸颓然,精神恍惚喃喃自语,凑近了就能听到他自责的语话。
    浄面完,就是梳发戴冠了,等这两人忙罢,周太医才一打哆嗦惊惶回神。
    “郑总管——老夫,老夫汗颜啊……”
    郑海全轻笑低语,“周太医还是不要太过自责了,知错能善莫大焉,陛下还是看重周太医的。”
    周太医苦笑两声,没有说话。
    送走了周锦,郑海全回到内殿。
    “可有异常?”
    郑海全摇了摇头,“自从那次其中一个惊到他,他对这几个就退避三舍,今日却是任他们服侍了,精神恍惚得厉害,不像是作假。周大人性格刚直,不善诡诈,平日里遮掩情绪完全就靠一张冷脸,要不然也不会在陛下面前露了马脚。”
    熙帝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背叛了就是背叛,任他万般理由都不能抹除。既然是他的牵绊,那就……”
    郑海全脊梁一凉,头垂得更低。
    ***
    明明是大夏日,周锦却有些打哆嗦。
    也不怨他,此时夜深人静,本是该安眠的时刻,他却被拽了来说要看什么‘好戏’。草湿露重,既是郊外又匍匐在泥地之上,要不是早年在外悬壶济世吃了不少苦,周锦此时早就坚持不住了。
    月光很明亮,四周只听到虫鸣之声,周锦知道身边匍匐了不少人,却是一点动静都无。
    身旁爬了一个同样一身夜行衣的男子,面容普通,气质也不甚起眼。可周锦却知道此人不简单,因为他在京中与景王那边的接洽都是此人在负责的。
    此人叫杨辉,一个同样普通的名字,干得事却从来不普通。
    突然一阵马蹄声响起,一大队人直冲不远处那座宅子而去,手持火把,眼看着极为声势浩大,用耳朵却是听不到什么人声,连马蹄声都极为细小,可见纪律严明。
    要不是匍匐于草丛之中,又有这杨辉指点,周太医也是发觉不了的。
    就像是看影子戏一样,那群人破门而入,跟着里面便传来一些细微的声响。片刻过后,那群人出了来,宅子中燃起一阵大火。
    大火越烧越大,火光照映在这群人蒙着面的脸上,平添了几分妖异。
    直到此时,周太医才明白杨辉让他看的是什么好戏。
    见火势浩大就算有人来也扑不灭,那群人才上马离去。
    周锦早就惊呆了,这几日所发生的事完全挑战了他一直以为所出的生活。
    “里面的人全死了?”
    杨辉淡漠的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你们太残忍了……”
    “你全家也在。”
    这句几乎没有什么情绪的话语,却是让周锦又是一抖。
    你全家也在!
    这句话让周锦突然暴怒起来,似在遮掩似在彷徨,“我不明白你们为何要如此做,我没对陛下透露一字半语,你觉得这样有什么用?你主子会不会是太想当然了,还是你自作主张,故布疑阵?你们不觉得这样太荒谬了吗!”
    杨辉轻笑两声,眼中却没有笑意。
    “周太医真是太高看杨某了,此事乃殿下下令,杨某只负责行事。还有殿下不光是我主子,还是你主子。”
    见这人面露鄙夷,杨辉声音冷了下来,“周太医可不要忘了景州那边还有什么人。”
    “你们这群人都是一般无二的肮脏!”
    杨辉冷笑了几声,“周太医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这可不光是为了殿下的事,也是为了救你。”
    “救我?”
    “你真当那边没查过你?只是被我们的人拦下罢了!世间没有不漏风的墙,有做过必然有痕迹,如今这金蝉脱壳,可不是帮你彻底解决问题了?”
    “你……”
    “还有,很多东西不是需要你去说,便能成事的。说有什么用,还得落下猜疑,这得人自己去想……呵呵……”
    周锦现在的大脑已经是一片浆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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