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严华问:“有事啊?”
    “有饭吗?”
    阖着是来吃午饭,吧台后头,郑伯抬头强调:“罗小刀,你吃饭一样要给钱的。”
    罗韧笑。
    他选了远离吧台的墙角位置,点了兰州炒饭,加一份羊肉肋排,一瓶可乐。
    先不急着吃,示意曹严华坐下。
    开口就问:“还记得五珠村海底下那幅画吗?”
    记得,一万三后来特意重新画过,就张挂在存放凶简的房间里以作参考,那算是个凶杀场景,溺死。
    “神棍昨晚上给我打电话,说是在另一个地方,也发现同样的画了。”
    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点了张图出来,递给曹严华。
    曹严华接过来细看。
    拍的照片,像是石板,上头凹刻的模糊线条,边沿还长了青草。
    往后翻,一共三张。
    第一张,有人蹲在河边俯身饮水,身后站了个人,蹑手蹑脚,偷偷靠近,像是意图去推。
    第二张,先前那个饮水的人正被后一个人摁在水里,双手上举,似是拼命挣扎,远处,飞奔而来第三个人,像是听到呼救前来阻止。
    第三张,水底沉着饮水人的尸首,赶来施救的人正把凶手摁压在地上。
    曹严华惊讶:“三张?”
    如果没记错,五珠村海底的巨画甚至不是全的,老蚌根本没来得及完成第三张。
    罗韧拉掉可乐的拉口,仰头喝了一大口,碳酸带气的后劲上来,冲的鼻子和喉咙发痒。
    “在浙江的一个古镇,石板桥,你看到的是踏脚的石板画,连着的。”
    难怪线条模糊,千人踩万人踏的。
    “说是当地的风俗,把一些罪案刻在桥板上,任人践踏,就可以让这种恶事不再发生。每座桥板的画都不一样,可以说是独一无二。甚至有一座,刻的是男女偷情伤风败俗,踩的人尤其多,以至于线条都快看不到了。”
    想了想又补充:“当然了,画面比较含蓄,不会很露骨。”
    曹严华咂舌,把这些刻在踏脚石板上去“践踏”,劳动人民的想象力和穿凿附会的能力真是无穷无尽。
    他手指点在触屏上,把三张照片翻来覆去的看。
    “所以,神棍的意思是,新的凶简,在浙江的这个……古镇?”
    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想岔了。
    每一根凶简都有一个甲骨文的字,又叫简言,理论上,应该各不相同。第二根凶简的字是“水”,这桥板上的画又跟第二根完全相同……
    曹严华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是第二根?相同的……第二根?”
    罗韧点头。
    从浙江古镇到广西合浦,曹严华画了一下脑图:这是跨了大半个中国的幅度啊。
    “还有,石板桥很有年头,至少是解放前修的。”
    曹严华觉得信息量有点大,很多线在脑子里开始打结。
    罗韧看出来了,说:“纸、笔。”
    曹严华颠颠跑到吧台,拿了纸笔又回来。
    罗韧在纸上画了中国的地图轮廓,东部浙江的位置打了个三角,南部广西合浦的位置打了个三角,用条弧线连了起来,旁边写了个“至少gt60年”。
    曹严华小心翼翼猜测:“用了六十年时间,从浙江到合浦?”
    单看罗韧的脸色就知道自己猜的不对,曹严华有点尴尬,他知道自己逻辑推理不行,不长智商光长肉。
    罗韧说:“这只是神棍托人去查,发现了的。而事实上,中国很大,隐秘的地方太多,你怎么知道,这幅画没有出现在其它地方呢?”
    曹严华终于明白了:“它……凶简一直在移动?”
    又觉得自己问的多余,第一根,渔线人偶,凶案地点一变再变,凶简当然是在移动了。
    罗韧问了个问题:“你觉得,它是在乱动呢,还是有自己的规律?如果有规律,它是按照什么样的路数在动?”
    曹严华的脑子彻底当机:“要么,喊我三三兄和红砂妹妹一起研究?”
    笨不能只他一个人笨。
    罗韧说:“先来吃饭,先遇到你,就先跟你说了。你遇到他们,就跟他们说说好了。”
    ***
    午饭过后,木代告半天假,向郑水玉支半个月的薪水。
    郑水玉打死不相信她没有钱:“你是藏在内衣口袋或者什么秘密地方了吧?”
    木代一脸的坦荡:“真没有。”
    郑水玉数了钱给她,说她:“没你这么过日子的,做人,尤其是女孩儿,得为自己打算打算啊。”
    木代笑笑,揣上钱就出去了。
    阳光很好,她慢慢踱到记忆中的那个老地方。
    城市变了,老楼已经拆毁重建,但总有些东西没变,让她笃定,就是这个地方。
    新楼商务住宅两用,底层很多商铺,上头当写字楼,街道上很多车,互相抢道。
    木代一家家进去打听。
    没有收获,店主大多是外来的,偶尔遇到几个本地的,年纪又都不大——二十年前,顶多是十来岁的小孩,很多事情都没有印象。
    问的最后一家是个小超市,依然无果,木代叹气之余,给自己买了些日用品。
    东西一买,就算是客户,店主比方才热情很多,主动跟她搭讪:“这么着急找人啊。”
    木代笑笑。
    店主忽然想起什么:“哎,倒是有一个人,没准……”
    她同木代说,这条街上,到了晚上,八点来钟的时候,就会有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太出来摆摊,卖自家腌制的荤素辣串,不管卖完卖不完,十点一过就收摊。
    她的形容里,老太太尖刻、小气、抠门、爱占便宜,有一次摊位摆在一个商铺门口,店主嫌她占着地方妨碍生意,她一跳三尺高,说:“我打小就住这了,左左右右我都踩过脚,狗屁是你的地方了……”
    店主对木代说,这人是上了年纪的,要打听二十年前的事,找她没准有门。
    总算是有了一线希望。
    木代找了个公共电话,给郑梨打电话说,有事,晚饭档可能赶不回去。
    打完电话,就近找了个茶座,点了咖啡,还有冰淇淋,别看南田县是小地方,消费档次并不低,两样点单耗去她小一百。
    木代想起郑水玉的话,觉得自己的确也没怎么为自己打算,眼下她似乎是提起十二万分的热情去过“现在”,但是,不考虑未来。
    为什么呢,大概是对未来,总也没什么期待和信心吧。
    她坐在靠街的位置,慢慢啜吸着咖啡等白天过去,脑子里什么都不想,眼底像幕布,映了一辆辆过去的车,一个个过去的人。
    六点过一刻,终于看到对街出现了一个推着玻璃摊车的老太太。
    木代赶紧出去,小心地避让车辆,站到摊车面前。
    她先不问,捡了好多串串,各色各样,付钱的时候,觑着老太太脸色不错,才说:“奶奶,我跟你打听个事儿,这一片……以前是不是个四方方的旧楼啊?”
    老太太正帮她装串,塑料袋在干结枯瘦的手指间哗哗作响:“嗯。”
    木代没来由的有点紧张,尽量平静的说下去。
    “那从前,住在楼里的人,你有印象吗?”
    老太太沙哑着嗓子,把装好的塑料袋递给她:“这个不好说,十八块。”
    木代递了张一百块过去,老太太接过来,对着玻璃柜里悬挂的电灯照了又照。
    木代说:“不用找了,我想向你打听个人。”
    老太太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似乎不相信有这档飞来的好事,又似乎对钞票的真实性产生怀疑,更加仔细地去检查钞票的真假,还伸出食指蘸了下唾沫,在纸币的边缘处捻了又捻。
    “有一个女人,那个时候,二十多岁吧,三十不到。打扮的好看,化妆,穿高跟鞋,很多时候穿红色的高跟鞋……”
    老太太喉咙里发出嚇嚇的声音,像干笑,又像裹着痰,说:“她啊。”
    木代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你知道?”
    老太太含糊着:“她跟人家睡觉,人家女人上门来闹,头都砸破了。”
    又指身后的楼,好像当灯火通明的商务楼还是那幢暗沉沉的老楼:“那时候,整幢楼都没那么穿的。还化妆,正经女人化什么妆!”
    居然真的打听到。
    木代百感交集,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周围很吵,但是感觉上,长长的街巷,只站了她一个人,冰凉的风一拂,把整个人都吹透了。
    她觉得鼻子有点酸。
    “你知道她后来……去哪了吗?”
    老太太脸一扬,表情里透出刻毒的意味来:“死了!这个女人,心肠坏的!”
    她咬牙切齿:“我听说,她得了爱斯病,那个病,没有不死的。”
    爱斯病?aids?木代心头激灵灵打了个战。
    老太太说:“这个女人心肠坏的,人家说,得了爱斯病,血也是脏的,她自己用针管抽了血,往同楼住户的锅里滴……”
    木代的脑子嗡嗡的。
    她模糊记得,当年的老楼,灶台都在走廊里,一到午餐时间,整条走道都飘香,有时候,邻居走过,会揭开别人家的锅盖瞅一眼,问:“吃什么呢?”
    “被人发现了,打的要死。人家说,她那个病,潜伏很多年,得有十来年吧,吓人啊,我记得她还有个囡囡,小囡囡是她生的,病根肯定也带下去了,但是那个囡囡就不见了……”
    她神秘兮兮,板黄的残牙在灯光下泛着亮,声音压的低低:“人家都说,她知道得了病之后,把囡囡掐死,扔到河里了……”
    木代张了张嘴,没有说话,耳边忽然乱作一团,顿了顿,她忽然转身,快步离开。
    老太太叫她:“姑娘,你的串串儿……”
    木代像是没听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专拣灯光不亮的地方走,到最后简直是用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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